红楼之贾环下山

　　贾环今夜出门的时候，走得急，匆匆披上披风就出了门，本以为只在外呆一小会而已，连林诺递来的手炉都没接过来。现在他站在外面等周彦清，却是万分的后悔。他不知道周彦清来的这地方是哪儿，只好小心行事，躲进了宅子外面的巷口里。

　　巷子潮湿漆黑，透出些令人不安的阴气。贾环把身上的披风紧了紧，跺了跺已经发麻的双脚，心中哀叹自己为什么要无缘无故地给自己找这么大一个苦头吃。

　　贾环当日第一眼见到周彦清的时候，就能凭借对方身上带着的气场辨出这人非富即贵。相面识人和观气辨人一样，都是修真者入门的本事，周彦清如果真冒冒失失地独自去闯那用蛊者的家，贾环真的要重新衡量一番他的脑子了……

　　直到周彦清踏出门，贾环可算是松了口气，等到送周彦清出门的下人重新进了府门，他才从巷口里走出来，轻声叫了一句：“顾清。”

　　周彦清听出来贾环的声音，诧异地抬起头，四周环视了一圈，才向贾环走去。边走边说：“你怎么穿这么少？不冷吗？等了多久？”

　　贾环对着周彦清，原本是脸上带着笑的，可当周彦清走进了之后，贾环看着周彦清，脸上原本温和的笑容霎时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惶恐和紧张的苍白。

　　贾环几乎是向周彦清扑了过去，用力攥着周彦清的手腕，眼睛盯着他来来回回看了好几遍，说话的声音都在哆嗦：“你……你去的是什么地方？”

　　周彦清同贾环认识以来，第一次见到对方这幅恐慌的样子，他看着贾环的模样，不由得也跟着神色陡然一紧，“我……我的人查出这个宅子似乎与下蛊之事有关，我就打着来买他们家出的银器的幌子来看看……”

　　“查到什么了？”贾环冷冷地问，他是真的没想到，周彦清平时看起来既聪慧又敏锐，怎么这时候冲动得像是傻了一样？

　　周彦清讪讪地摇头，“似乎里面真是个制银器卖银器的地方……我连一点不对劲都没看出来。”

　　贾环冷哼一声，又问“你在里面吃过什么活着喝过什么了？”

　　“没有，我担心有人下毒，所以一直很小心，连送上的茶水都只是略微沾了沾唇。”

　　--好狠的手段，只沾了一下，效果就这么猛烈。

　　贾环不敢再在这里多待，拉着周彦清就走。他在苏州城待了两年，以为自己辖着这块地方，保着城内百姓平安。却没想到在自己眼皮底下，苏州内城之中，竟然就有这么凶险的地方。

　　贾环一边走一边问周彦清，“你在房间里没有感觉到什么不对劲吗？”

　　周彦清仔细回想了一下，他拿不准贾环想知道什么，只好说：“……好像宅子里面出奇的干净，像是一点灰尘都没有。”

　　这正是养小鬼的特征，贾环咬着牙，竭力压抑着自己的怒气，“你知道你身上发生了什么吗？我刚才一见到你，差点被吓死！你身上向来有紫气护体，那是祥云映日瑞气迎眸的身场，你以为江兰那天晚上为什么怕你？就是因为这个！可是现在你的身场在我看来简直就像是一个将死之人，不仅紫气没有了，还隐约有衰败之象--”

　　贾环越说越气，甚至口无遮拦了起来“你知道这种强行更换人的气息常用的方法是什么吗？你真该感谢自己的警惕心，没喝下那杯茶！不然我都不用在外面受冷等你了！直接备好……东西等着给你超度算了！”

　　周彦清没有生气，只是问：“茶里有什么？”

　　“……我觉得还是不告诉你为妙。”

　　周彦清停下步子，挑起眉看着贾环，脸上挂着不容拒绝的坚持。

　　贾环没有办法，只好说：“你只是稍微沾了一下，整个人的气场就全然被替换了，这种手段太过毒辣，我也几乎没见过……如果我没猜错的话，里面应该有……人死后，挫骨扬灰得来的……死人骨灰。”

　　周彦清刚才驻足，是想听贾环说话，现在他站在街上，却是因为再也走不动。

　　从小锦衣玉食的皇子经过不少宫中的狠毒手段，却也从没……受过这种阴邪之事，他努力压抑住自己翻腾上来的作呕感，只是急促的呼吸怎么也平复不了。

　　贾环看着周彦清的模样，心中就算又再大的怒气，此刻也平静了下来。他用手指在周彦清后背上画了个清心诀，轻轻一拍，帮助这可怜人熬过这场无妄之灾。可怜这人一片孝心，来到苏州城之后，就是频频灾祸，几乎一天安稳日子都没有过。

　　“只能说还好你没喝下去，事情虽然凶险，但也不是无法可解。等回家之后，我帮你想办法就好，你也别太紧张……不过以后你千万不要再这么冲动了，孤胆英雄可不是这么好做的。”

　　周彦清比贾环高出许多，现在半个身子的重量几乎都压在贾环身上，不由得有些愧疚，他努力直起身，“我娘亲尚且躺在病榻上，周围多的是想要置她于死地的人，我怎么能不冲动？”

　　贾环眉宇紧锁，还想多劝周彦清几句，突然听到一阵极轻的脚步声。他警觉地抬头，看到一个红衣的女子正向两人走来。

　　丰姿绰约，顾盼生辉。任何能够形容美人的词，面前这人都担得起。但正是因为太美，所以会让人生出一些不切实际的茫然，疑心这不是凡人，而是鬼魅。

　　贾环的目光落在女子额上的一快疤痕之上，漫不经心地想，也许就是鬼魅。

　　他握在周彦清手腕上的手慢慢收紧，指间露出一点细碎的光芒。周彦清现在没有了护体的身场，很容易被敌人当成活靶子，贾环只好先渡给他一点自保的灵气。

　　贾环心中虽然有些紧张，但并不害怕。

　　景文玉的毕生所学都在他身上了，包括那传说中‘天昏地暗排兵，月下星前布阵’的本事也不例外。区区一个女鬼，他还不放在眼里。

　　女子走到两人面前，柔柔弱弱地行了个礼，才开口：“见过两位公子。”

　　两人都没有回答她，摆明了一副不欢迎的态度。女子也不觉得尴尬，仍然继续自说自话：“早就想见两位公子一面，可惜林府被小道长护得和铁桶一般，我还不想拼个魂飞魄散，只能等到今日，才有机会想见。”

　　贾环眼睛一眯，眼中只有深不见底的黑，侧身将周彦清挡在自己身后“那还好你没去林府。阿姐和姑姑胆子都小，万一被你吓到了，你说我应不应该除掉你？”

　　听了这话，女子也不害怕，盈盈一笑，“小道长不必戒备，我并没有恶意，只是想来求您两位一件事--”

　　人有三教九流，鬼也分为多种，面前这个显然就是因执念或是其他原因而留在人间不肯往生、却也不曾伤人的那种。否则贾环也不可能容她在面前呆这么久。

　　贾环点点头，示意对方说话，但自己却仍然一动不动，小小的一个孩子，却偏要保护比他还大的周彦清。周彦清心里一梗，手握住贾环的肩膀，想把他带往自己身后，却被执拗的小孩儿拒绝了。

　　女子有把好嗓子，生前大概是唱过曲，她对两人说：“今夜小公子去的地方，明面上是贩卖银饰的富商，但实际上，却是一个拘魂、养鬼、下蛊无恶不作的地方！”

　　贾环听着女子的话，灵光一闪间，猛然明白了自己先前心中浓浓的违和感是什么。

　　他之前查用蛊之人的时候，一心想着对方用这种凶狠毒辣的手段，手上必定沾着许多人命，家宅中肯定也会是怨气冲天，照着这个标准筛查下来，整个苏州城内都没有符合标准的。而他今夜看到的宅子，比林府还要干净祥和。

　　如果对方不止会蛊毒，还会降头养鬼的话……一切就都说得通了。他在心里狠狠地骂了自己一句愚不可及，居然连这儿都没想到。

　　贾环面色苍白，脑海中闪过无数个可怕的念头。虽然对方只说了几句话，但他已经信了大半。

　　“我是半年前在大火里死的……重新睁眼之后，就发现自己被他们拘在了府中。他们之前没有养过女鬼，对我的防备疏少，所以我便拼死逃了出来。可我逃了之后，却拿他们一点办法都没有……我生前就知道小道长的威名，可是我在逃出来的过程中伤了元气，根本不敢靠近活人。最近过年关，我的身体也恢复了一些，才斗胆来求两位--”

　　贾环点点头，“关于那里，你还知道些什么？”

　　女子摇头，“我在那儿只待了两天，再多的就不知道了。只记得，他们都尊称一个姓唐的男子为教主……言辞中似乎好像希望让谁复活一样。”

　　‘唐？’贾环的眉头一跳，似乎在哪儿听过这个姓氏。他转瞬间又将这个疑虑抛开，接着问女子：“你迟迟不肯往生超脱？又是因为什么？”

　　这句话一出，原本还带着笑容的女子脸上露出一丝痛苦，“我虽然逃了出来，但我的孩子还在他们手上。我的儿子连一岁都不到，我真的没法放心。”

　　一个母亲的执念，是超出常人想象的。贾环点点头，“你放心，一情换一情，你既然冒死来传消息。日后我也一定会给你和你的儿子做一场超度。”

　　女子这才露出一个发自内心的欢喜笑容，“多谢小道长。”

　　等女子的身影在黑夜中散去之后，周彦清才长舒一口气，问贾环：“你怎么知道这是个女鬼的？”

　　“长得太过妖异，一点人气都没有。最重要的是，额头上的疤痕，是画皮贴在脸上后的反应。画皮虽然制作精美，但终究不可能全然融入人脸。女子大多都爱美，她又是被烧死的，肯定不甘心看到自己被火烧过的面容，画皮制皮，也不难理解。”

　　周彦清盯着贾环，人间的事情他得心应手，但一旦扯上鬼神，他就只好来求教专家了。“环儿相信她说的话？”

　　“嗯。如果只有她自己，可能我还要犹豫一下……但如果她有个孩子被对方囚禁，做出这种釜底抽薪的放手一搏，也未尝不可能。”

　　“那你打算怎么办？”

　　“无恃其不来，恃吾有以待也。”①向来温和的桃花眼染上冷意，他语气平淡，周彦清却总觉得自己恍惚间听出了点杀意。“我记着他们的仇好久了，巴不得早点算账呢。我想，你也希望早些找到破除你母亲蛊毒的办法吧，”

　　周彦清没有回答，但贾环从他眼中晕开的那一抹愉悦中找到了答案。

　　心照不宣。

　　①：孙子兵法九变篇中有言曰：“无恃其不来，恃吾有以待也。意思是：不要将希望寄托在敌人不袭击自己中，而要依靠自己有准备去应对敌人。

该作者现在暂无推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