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综英美]胡桃夹子

　　远洋货轮在一个清冷的黎明靠岸。前冬日战士敏锐地察觉出行驶速度的下降，倏忽睁开灰绿的双眼，这才发现自己刚刚正背靠着墙、蜷缩着一条腿闭眼假寐了一小会儿。尽管如此，这并不代表他放松警惕进入了梦乡。恰恰相反，首先他完全没有做梦——从很久以前开始，或者说，从他所能想到的最久远的时刻开始，他就没有做过梦，因为一切的睡眠都只不过是确保身体机能的基本需求，他的休息永远服务于下一次的战斗；其次，他的警惕心相比清醒的时候丝毫没有减少。
　　冬日战士是一把上了膛的枪、一把出了鞘的刀，无时无刻不在威胁着他的敌人——曾经的、眼前的、以及即将出现的敌人。
　　自小小的舷窗洒下的几缕阳光让巴基确认了此刻的时间。他伸手探向身旁，摸到放在地上的一把蝎式冲锋枪，然而环顾四周，却没有看见同行的金发女人的身影，这让巴基微微皱起眉，拿起枪站起身来。
　　“睡得好吗？”
　　声音从头顶上方传来。胡桃夹子坐在船舱中央的货箱顶上，单臂支着她那只漆黑的武器箱，银白的格里芬徽章正对舷窗，恰好被一抹晨曦准确命中。巴基仰头循着声源地看过去，而女人也在那时低头出声，询问的声音里带了几分心满意足的愉快，她祖母绿色眸子里映出的光点、以及浮于脸颊上的清浅的微笑，都让巴基再度确认了这一点。
　　“你错过了日出。”坐在高处的女人没听见回答，便继续说着。她换了个姿势，放下交叠起的双腿，转而屈起一边的膝盖，单脚踩在货箱边缘，另一条腿就随意地垂下。巴基站在下方的墙边，从这个角度望过去，女人包裹在绑带中筒靴里的小腿线条明晰，靴筒以上短裤以下又露出来一截白皙的大腿，与作战服墨蓝的深色色调反差巨大，恰到好处地增添一份和谐而神秘的美感，格外引人遐想。
　　巴基沉默地盯着胡桃夹子，然而后者早已将目光移开，安静地注视着舷窗，透过它看着蔚蓝的海与同色的天。女人的身上似乎都笼上一层金色，让她本就色泽纯粹的长发更显明耀，也令巴基几乎难得地感受到久违的宁静——一种来自心灵的宁静。
　　“真漂亮。”女人又重新低下头，向陷入出神状态的巴基发出邀请，“你也应该上来看看，巴基？”
　　巴基兀自又瞥了一眼女人暴露在空气中的小半截大腿，双眼微合，犹豫一下后沉声拒绝：“那里很危险。”
　　船体适时地一晃，像是在用实际行动印证巴基的话。胡桃夹子听闻一愣，随即哑然失笑，但她却是没有再坚持己见，转而背起武器箱屈腿一跃，在缺少必要缓冲物的情况下，依旧稳稳落地。
　　“这话实在是不解风情。”女人走过去拍了拍巴基的肩膀，然后从外套口袋里掏出一枚小巧的通讯器递了过去，“我在参数上做了些调整，可以确保它的线路绝对安全。”
　　这是在他们解决了船上的海盗危机回到货舱后，胡桃夹子便开始着手进行的工作。互联网的存在让一切电子设备都变得无法完全信任，故而逃亡中的巴基从不习惯携带、或是太过靠近这类东西。在与胡桃夹子同行之后，他们为了必要的联络而置办了通讯器，依靠传统的加密手段来保证安全。这在短时间、频率较低的通讯过程中没有问题，但为了避免突发情况，也为了平时的联络方便，胡桃夹子决定开发一个更加快捷且安全系数更高的手段。
　　她只用了不到一个晚上就完成了改装，尽管OSV-96并非专为电子战服务的特殊型号人形，但要应对六十年前的技术仍旧不成问题。
　　“直接与我的通讯模块连接，是人形特有的信号。”而来自平行世界未来的胡桃夹子是这里唯一存在的战术人形，只要没有人知晓这一点，那么就将无人察觉这个信号特殊的通讯频道。
　　她看着巴基接过通讯器，两下打量后收好，挑眉补充道：“它很安全。”
　　很明显是在回敬对方先前那句“不解风情”的话。
　　男人一愣，即将脱口而出的道谢立刻被咽回了肚子里，他转而开始思考起其它可能的措辞，可以在表示感谢的同时再称赞一番胡桃夹子的优秀技术，这样或许就不会显得语气生硬，就能避免再被对方拿同样的形容词调侃一遍了。
　　他的思绪重新回到那个瞬间。当他看见坐在货箱顶上的金发女人时，的的确确首先观察出了一系列的危险：位置显眼、四周开阔、缺少遮挡、毫无退路，更何况……巴基不太确定，他只是隐约觉得自己不希望胡桃夹子继续维持同样的姿势了，因为除了他自己，任何一个人都可以轻而易举地从地面上看见她白皙的大腿和姣好的身段，而第二个目击者的存在，无疑是他想要极力避免的情况。有关这一点，他自觉难以描述，故而将一切都归因到了“危险”一词之中。
　　这就叫做不解风情吗？巴基不自觉地皱眉，潜意识里认为这应该是个离自己非常遥远的形容词；某几段记忆隐隐露出一点苗头，却始终笼罩着一层迷雾，叫人看不清也抓不住。巴基想起博物馆的展览板，上面贴着的是他本来的模样，他由此知道了自己到底是谁，可他又时常觉得自己不知道。因为这所有的回忆都只属于曾经的他，而现在的他一无所有。

　　越是追寻就越是痛苦。
　　巴基与胡桃夹子在巴塞罗那下船，在当地买到了一辆二手车，超低的成交价格想必要归功于两个人浑身散发出的危险气息。他们驾车偷渡进入法国，再换上一辆新的二手车重复偷渡的过程。训练有素的狙击人形和几近全能的前恐怖组织第一杀手分外迅速地适应了逃亡生活，配合默契，并不时互相给对方所展现出的技能点赞，完美诠释了“和谐搭档”这个短语的含义。
　　他们尽可能地低调行事，但麻烦并不是没有。据巴基所说，九头蛇组织的势力遍布全球，尽管在亚历山大皮尔斯倒台、神盾局解散之后受到不小的影响，变成了看似群龙无首的松散状态，但谁也无法估量这个组织的生命力与渗透力强大到何种地步，任何一粒遗留下来的种子都能孕育出下一轮的邪恶，任何一点小小的火星最终都将烧毁一整片森林。
　　“砍掉一个头，立刻就会长出来两个？”胡桃夹子停下手里的活，复述着九头蛇组织的口号，边在数据库里调出海德拉怪物的神话传说，“原来如此，确实是非常形象的比喻。”
　　晚上还在意大利旅馆里随口讨论着这个话题的两个人，万万没有想到第二天就同那与神话怪物同名的恐怖组织正面相遇了。
　　起因大约只是因为前一天他们路过旧货市场，巴基在一个老人的摊位上买下了整整一摞的旧报纸和旧杂志。当晚他们回到留宿的小旅馆，巴基就仔仔细细地将每一份报纸杂志都研读了一遍。胡桃夹子正在保养枪支，无意间瞥见几个标题，发现它们通通都是三四十年代的新闻，于是立刻意识到巴基正在寻找什么信息。男人专注于手中的材料，表情始终没有什么起伏，好像正在阅读一个无趣的故事：一个属于他人的故事；每当他看到关键信息，就在纸上折一个角以作标记，像是读到了考试重点的中学生，完成任务一样地执行着规定好的程序，而不付诸情感。
　　胡桃夹子没有出声打扰，只是在结束自己每日的例行武器保养之后，无所事事地拉过巴基的器材袋，也把武器挨个检查了一遍。
　　第二天一早，他们按照预定计划出门，准备前往下一个城市。而在此之前，巴基决定去购买一个笔记本和一支笔，用来记录他从报刊上获得的信息。只是他们还没有找到一家卖文具的小店，就听闻昨晚在旧货市场上发生了杀人案，有不明身份的人来到卖旧杂志报刊的老人摊位上，说了几句话之后，那几个人立刻掏出武器，可怜的老人被当街枪杀。
　　街上传得沸沸扬扬，这一片区域向来以贫穷和混乱著称，类似的暴力事件几乎每天都在发生，□□火拼都令当地人见怪不怪，民众们早已演化出一种对他人性命非同寻常的冷漠。正因为如此，当看见举着枪的九头蛇士兵从街边跑过，人们纷纷四散跑走，不愿牵扯其中，此举竟是还为九头蛇的人提供了不少便利。

　　追逐战似乎在一条小路上分出了胜负。曾经的九头蛇杀手握着他的P226手|枪，子弹在刚刚用尽了。他往常用来遮盖面容的棒球帽不知道掉在了什么地方，妨碍行动的手套也被巴基自己摘了下来，银白的机械手掌泛出危险的反光。他偏头向后方看了一眼，见四周所有可以下脚的地方都被九头蛇的人围得水泄不通，而他正站在包围圈的正中央，被数十把上了膛的突击步|枪牢牢指着。九头蛇没有进一步的动作，他也没有动作。
　　“看看你的样子，冬兵。”拿枪指着巴基的其中一个人说话了。耳熟的声音让巴基下意识地看了过去，尽管对方的头上戴了一个造型极为奇怪丑陋的巨大面具，也不难判断出此人的身份。
　　他对交叉骨嘲弄的语气与刻意重读的称呼极为不满：“我不是——”
　　“你没看见他是怎么死的，我是说，那个卖破烂的老家伙。”可交叉骨大笑一声，直接打断了巴基的反驳，“你想逃走，可无论逃到什么地方去，你始终都是这样的：一把武器，所以只能带来鲜血、只能散布死亡。就算买下全世界的报纸又能怎么样，你读完一部叙述详尽的传记也成不了那个人。醒醒，士兵，世界上根本没有任何一个角落容得下你。过去不属于你，即便你再努力，它也永远不会属于你——”
　　“闭嘴——！！”
　　交叉骨惊险躲过金属手臂全力的攻击，却在下一秒被锋利的匕首划破肩膀。疼痛袭来，但面具之下的脸上浮现出几近胜利者的神情。他总是知道如何精准刺向冬日战士的痛苦，好比此刻，短短几句话就能让这个不听话的武器情绪失控。抓捕小队拥有压倒性的人数优势，但朗姆洛仍无法断言任务成功的几率能有几成，可至少他能确定，在语言上自己有着十成的胜算——这间接把他害惨了的该死的叛徒、被洗脑的美国队长多年老友、九头蛇的死敌，就算抓不到人，至少也要狠狠羞辱一番才算出了一口恶气。
　　包围在四周的九头蛇在男人行动的那一刻也毫不犹豫地扣动扳机，然而就在那一刻，接连三发子弹不知从何处而来，击穿小路上几辆废弃面包车，引起剧烈的爆炸，火焰冲天而起，几乎所有人都被余波掀翻在地。
　　狙击手！
　　这个认知立刻闯进朗姆洛的脑袋里。他快速观察现场，却更为震惊地发现自己根本无从判断弹道，锁定不出狙击手的方位，这就意味着找不到安全的地方——最糟的是，这个来历不明的狙击手看样子是站在冬日战士那一边的。
　　分神的一瞬间让他又挨了金属手臂重重的一拳。这个在方才被朗姆洛亲自激怒的男人丝毫不停顿地出手攻击，分明刚刚狙击手的那一枪就是在为他制造逃脱的空隙，而他却视若无睹，仿佛“打倒眼前的这个人”就是行动的唯一目的。
　　朗姆洛敌不过这个接受过人体改造的顶级杀手，可他又笑了：这就是冬日战士，九头蛇的武器，破坏与杀戮早已经深深印刻在这具破败不堪的身体上、刻在伤痕累累的灵魂上，任什么都无法抹去。
　　九头蛇士兵在他身后重整旗鼓，其中一人已经举枪，而正与交叉骨战斗的男人似乎全然没有察觉——
　　噗嗤。狙击弹准确命中九头蛇的后脑，整个头颅被刹那间打爆，血液混合着脑浆四溅开来。突然的变故让所有人动作一顿，正欲攻击的九头蛇士兵们无一不感到一股难以言说的惊惧。
　　一击爆头的命中率，无法观测的弹道……狙击手，大口径反器材步|枪……是在纽约遇到的女人？！朗姆洛忽然冒出一个大胆的猜测，而这个猜测很快就得到了确认。
　　“——巴基！停手！我们该走了！”端着狙击|枪的金发女人不知从什么地方冒出来，在漫天火光中高声喊着冬日战士的真名，挥臂拿沉重的枪托打倒了靠近的两个士兵。她的声音竟是神奇地让暴怒中的男人微微一怔，而胡桃夹子就趁机横插进战斗。
　　“哦该死，你受伤了！”
　　女人快速地抓住那条危险的金属臂，朝前丢出一枚榴|弹，不给任何人反应的机会，待榴|弹炸开的烟尘散去，一男一女都已经不见了踪影。
　　“……可真好。”交叉骨抹一把脸上的血，咬牙自语道，“都学会把女人了。”

　　——越是追寻就越是痛苦。
　　胡桃夹子半强迫地拉扯着神情有点怔愣的男人走进一座废弃大楼，边将背上的武器箱和器材袋放下，边皱眉问道：“出什么事了？这和我们说好的不一样。”
　　他们听见街头的消息便发觉大事不好，在计划中，由巴基去将追兵引开，胡桃夹子回旅馆拿上必要的行李，再去接应他，最后两人在约定好的地点汇合。然而巴基的行动完全打乱了计划，胡桃夹子在紧急情况下不得不直接枪杀了一个人，甚至亲自去将受了伤还不自知的男人带离了现场。
　　女人在袋子里翻找出酒精、药品和绷带，走到巴基面前蹲下。
　　“你应该处理一下伤口。”男人没有说话也没有动作，胡桃夹子见状，嘴唇一抿，几乎以命令般的口吻强硬地道，“让我看看。”
　　她低头拧开酒精瓶盖，脖颈后一道伤口便径直闯入巴基的视线，鲜红的人造血液足够以假乱真，刺激着他的感官。
　　……你终究是这样的。……你只能带来鲜血、只能散布死亡……没有任何地方容得下你，没有什么属于你。——你只是把武器。
　　有什么东西在他的脑子里爆炸开来，剧烈的疼痛从大脑传来，又像是来自于灵魂。巴基痛苦地呜咽一声，那其中饱含的浓重的绝望令胡桃夹子手下不稳，险些将酒精洒出大半。
　　“巴基？你还好吗？”
　　“那不是我……”他用双手死死抱住脑袋，力道之大甚至让人担心会将脆弱的头盖骨压碎；他背靠着灰扑扑的墙壁，缩紧膝盖，将脸低埋进去，而几近嗫嚅的声音就从那里传出，胡桃夹子必须要凑得很近才能听清支离破碎的只言片语。
　　“我不想那样……请别那样对我，别让我那么做……我没有……”

　　他的声音听不见了，唯有微微翕动的嘴唇能够证明他仍然试图诉说些什么。胡桃夹子低垂下眼帘，刚刚才见了血的绿眸里晕染出一片柔光。
　　——“我知道。”
　　女人放下酒精瓶，张开双臂将他抱进怀里，像是也一并拥抱了他所有的痛苦与绝望。
　　——“没事了，都会好起来的，我在这里，我在你身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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