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鸾

　　当魏国公徐辉祖获悉朱允炆释放了自己的两个外甥后，他虽不赞同此举，但也无可奈何。于是他主动请缨护送两个孩子回去。明着是舅舅关心外甥，实际上是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替朝廷去到北平探探燕王府的虚实。
　　经过一番长途跋涉后，一行人终于回到了北平。徐妙心看见自己的两个孩子平安归来，两个月牵肠挂肚的日子终于结束了。孩子向来是母亲的心头肉，她将他们抱了个满怀，喜极而泣道：“炽儿、煦儿，娘想死你们了。回来就好，回来就好。老天有眼，总算让我们母子团聚了。”
　　一同到来的徐辉祖向朱棣行了个礼，这二人向来没什么亲近，且如今徐辉祖是代表朝廷来的，更是相对无言，只是礼节性地寒暄了几句。
　　“大姐，你们母子久别重逢定有许多话要说，我就不打搅了，先告退了。”
　　徐妙心许久未见自己的娘家人，很是高兴，且他一路护送自己的孩儿回来，心中更是感激。可现在她只想好好与自己的两个孩儿团聚，实在无法分心招呼她这个娘家弟弟，于是歉意地开口道：“辉祖，不好意思，让你见笑了。这一路辛苦你了，改日姐姐再邀你来府中做客。我一定亲自下厨为你做几道你小时候爱吃的菜犒劳你。”
　　“好，那小弟恭候着。”徐辉祖潇洒地拱拱手，又向朱棣一揖，“王爷，那辉祖先行告辞了。”
　　朱棣点头回应道：“此番有劳魏国公了，本王送送你。”
　　“王爷请留步，您还是多陪陪王妃和两个孩子吧。”徐辉祖语毕，颇有深意地看了他与自己的姐姐一眼。
　　朱棣不知他话里有话，只当是一般客套，没做多想。
　　待徐辉祖一行人离去后，朱棣看着哭作一团的母子三人，心中亦是无限感慨。母子连心，此番分别的确是为难他们了。他看向自己尽忠职守的侍卫朱能，感激道：“朱能，此次回京危机重重，能平安归来，着实不易，辛苦你了。”
　　朱能恭敬回道：“王爷，守卫两位少主子是末将职责所在。”
　　朱棣颔首，随后转向徐妙心道：“王妃，两个孩子这一路也辛苦了，你先带他们好好洗漱一番，再吃些东西好好休息吧。”
　　徐妙心擦了擦眼泪，仔细端详着两个孩子，“先让娘看看，你们可都还好。”
　　“母亲，我和弟弟一切安好，您请宽心。”朱高炽小小年纪已懂得安慰自己的母亲。
　　小朱高煦也不愿落人后，插话道：“是啊，娘，我和哥哥除了不能出去玩儿，其他都很好。小姑姑还常带好吃的给我们。”
　　“小姑姑？”徐妙心重复道。
　　“是啊，就是那个很漂亮的青鸾姑姑，她常来看我和哥哥。”
　　“康青鸾？”徐妙心一怔。
　　一旁的朱高炽点点头，回道：“就是她。这次多亏了小姑姑，若不是她，我和弟弟恐怕现在还仍被困在京城中。”
　　“父亲，”朱高煦离开徐妙心的怀抱，奔向朱棣，抱着他的腿恳求道，“您一定要想办法把小姑姑救出来，那个坏人不让姑姑跟我们回北平。”
　　“坏人？”朱棣俯首看了看自己儿子，再看向朱能，却见朱能一脸难色，看来还有别的事情。
　　于是他抱起朱高煦将他交给了秋桃，吩咐道：“你帮王妃带他们去休息吧。”
　　待他们母子三人离去后，朱能跟随朱棣进了书房，见道衍已在里面等候，便向他行礼示意，对方点头回应。
　　朱棣问道：“朱能，煦儿说的坏人是怎么回事？”
　　“回王爷，二公子说的是皇太孙。两位少主子让郡主随我们一同回北平，恰巧皇太孙也来了，被他制止了。”
　　“哦，原来如此。”
　　“可是，王爷......”
　　“怎么了？”自朱能回来后，朱棣看他脸上一直是这幅欲言又止的模样，直觉告诉自己，这件事情很是棘手。
　　朱能挠着头，不知该如何去表述。
　　“你慢慢说。”朱棣耐着性子等他开口。
　　算了，这事迟早是要说的，那就如实以告吧。朱能心一横，开口道：“王爷，那日皇太孙在燕王府内当着众人的面直呼郡主，青儿......”
　　“什么？！”朱棣与道衍皆是一副难以置信的表情。
　　“皇太孙他好像知道王爷与郡主之间的事，且末将看他似乎对郡主也十分爱慕。他误以为郡主要来北平追随王爷，情急所致就当着众人的面将郡主带走了......”朱能的声音渐渐放轻，小心翼翼地抬首看了一眼朱棣，见他铁青着一张脸，额头上青筋暴露，似乎在极力压抑自己的怒火。
　　“阿弥陀佛，如此看来事情就更加紧迫了。”见朱棣不作声，道衍先开口道，“王爷，现在不管是为了郡主还是为了您自己，都该下定决心了。”

　　这一日，徐辉祖应了徐妙心的邀约来到燕王府中做客。徐妙心忙活了一上午，亲自下厨做了几道未出阁时在家常为弟弟烹制的佳肴，且备上了美酒。遣退了仆从，姐弟二人好好地叙上了旧。
　　一开始二人只是互道各自境况，互诉亲情。徐妙心许久未这样开心了，便不自觉地多喝了几杯，脸上开始显现微醺之意。
　　“大姐，这些年姐夫对你好吗？”徐辉祖试探着问道。
　　“哼，”徐妙心轻哼一声，没有回答，只是将杯中酒一饮而尽。
　　见此模样，徐辉祖猜测他这大姐的燕王妃当的并不如意。于是他又接着道：“我在京里听了些传闻，本来男人家不该嚼人舌根的，可此事关乎大姐你的幸福，所以弟弟我忍不住想要问问你。”
　　“什么事情，弟弟但说无妨。”徐妙心拿起酒壶替自己满上。
　　“听说先皇的义女青鸾郡主与姐夫关系非比寻常。大姐你在姐夫身边，可有觉察此事？”
　　他也是无意间听到黄子澄劝诫朱允炆的时候才知道那三人间非比寻常的关系。如此一来，朱允炆对康青鸾的诸多退让也就解释得通了。此外，徐辉祖想到的是女人向来感性，若以此为突破口，让他的姐姐徐妙心这个朱棣的枕边人成为自己在北平燕王府的内应，那么以后朝廷想要了解燕王的动向就轻而易举了。
　　徐妙心露出一抹苦涩的笑容，回道：“这不是什么新鲜事，姐姐早就知道了。”
　　回忆的匣子一下子打开，新婚夜独守空房，朱棣醉酒的时候误将自己认作康青鸾，这些年丈夫的身在曹营心在汉……一幕幕往事不断在徐妙心眼前闪现。她用力摇摇头，想将眼前浮现出来的康青鸾那张令她厌恶的、勾引她丈夫的笑脸甩去。就是这个诡计多端的女人让她本该骄傲的人生活成了一个笑话。
　　“大姐，你可是我们魏国公府的大小姐，父亲的掌上明珠，他朱棣怎么能这么待你！”徐妙心毕竟是自己的亲姐姐，从她的神情中徐辉祖就能读出她这些年定是受了不少委屈，这也使得他对朱棣的成见更深了一层。
　　“辉祖，别说了，这都是姐姐的命。”家丑不可外扬，即使对方是自己的亲弟弟，她也不愿多说。这毕竟不是什么光彩的事情，身为一个女人看不住自己丈夫的心，真的是很失败。
　　“大姐，我们徐家人可不能被他这么欺负，我去找他理论。”
　　说完正要起身，却被徐妙心一把拉住。
　　“别，这么多年都过来了，我也不想多事。只要面上相安无事，我也就罢了。”本来她心中是有些怨恨的，可这次两个孩子能顺利回来也亏了康青鸾的相助，所以她也不想再去分心管这事了。她明白与朱棣只能是这面上的王爷与王妃一家亲了，自己对他已死心。纵然想要割舍的时候已经令她痛彻心扉，这么多年朝夕相处，她的心早已不受控制地沦陷……
　　“大姐，实话告诉你，朝廷早就对日益膨胀的藩王势力起了戒心，并且开始筹划削藩事宜。按着现在皇太孙与燕王的关系，对付朱棣是早晚的事，为了到时候不被燕王府牵连，我劝你早些弃暗投明归附朝廷。”
　　“啪”徐妙心举至一半的酒杯落在了地上。她本是三分醉意七分醒，在听了刚才那些话后，她整个人瞬间清醒了。
　　“你说什么！”
　　“我此次前来北平就是替朝廷来探燕王府虚实的。”
　　其实当初进京吊丧被硬生生半路折返的时候，徐妙心已隐约察觉到了不妥。再后来两个孩子被困在京城，她更是日日担惊受怕。如今亲耳听到自己弟弟的说明，她终于明白自己那些猜测都是真的。
　　“而且，”徐辉祖看了她一眼，继续道，“大姐你恐怕想不到，皇太孙对那康青鸾也有意。”
　　“什么！”徐妙心不敢相信自己听到的，“皇太孙他，他喜欢康青鸾？”
　　徐辉祖确定地点点头。
　　“他们叔侄二人之间争的不仅仅是权力，还有女人。”
　　徐妙心倒吸了一口气，惊慌道：“他居然为了她与皇太孙作对……他这是要把整个燕王府都搭进去……”
　　“所以大姐，你不该为了这么一个负心人让自己陷入绝境，更不能让高炽与高煦两个孩子跟着受罪。”徐辉祖苦口婆心地劝着。
　　在听到他提及自己的两个孩子时，徐妙心激动地抓住了他的手臂，紧张道：“不行，我绝不允许他们伤害我的孩子。”

　　而在登基前夕，朱允炆带着侍从悄悄前往了“来仪小筑”。朱高炽、朱高煦离京后，康青鸾便没有再回皇宫。她就一直留在自己的郡主府内，不问世事。她有先皇御赐的令牌，朱允炆也奈她不得，就算强留她在宫中，她也能自行离开。
　　寂静的夜色中，只有阵阵凄婉的箫声从里边传出。朱允炆进入院中，见康青鸾静立月下，一袭白衣衬得她犹如广寒宫中静谧的嫦娥仙子。她虽见了自己进来，却并未停止吹奏，视若无睹。缓缓地走进她，朱允炆没有出声打断，只是聆听着。
　　这一段是《塞上曲》中描写王昭君出塞的《妆台秋思》。袅袅箫声逍遥飘渺，若有似无欲说还休。
　　一曲终了，朱允炆凝视着眼前人，开口道：“汉恩自浅胡恩深，人生乐在相知心。青儿，你的知心人只有四叔一个吗？”
　　康青鸾没有回复他，转身欲往屋里走，却被朱允炆挡住了去路。杏眼微抬冷冷地看着他，不作声。
　　她的冷漠令他心中刺痛。
　　“青儿，明日就是我的登基大典，我希望你能来。”
　　“你是在用皇上的身份命令我吗？”康青鸾看他的眼中没有一丝情感，木然地问道。
　　朱允炆被她这充满寒意而又陌生的眼神弄得慌了神，连忙回道：“当然不是。”
　　“那我不会去。”丢下这一句后，绕过他径直走向屋内。
　　见朱允炆呆呆地在院中伫立了许久之后，小李子壮着胆子上前道：“殿下，时辰不早了，明日一早就是大典，您还是早些回去休息吧。”
　　朱允炆抬首看了一眼紧闭的房门，屋内烛火暗了下去，叹了口气，黯然离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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