凝浅集

　　大部分的男孩心中都会有一个大侠梦，夏余也不例外。但他却又是不同的一个——他没有从庙会或是集市上买来的看起来十分漂亮的“金箍棒”，也没有父母用竹子削成的“宝剑”。他曾经有过奶奶顺手折给他的一根细竹棍，但在多次被嘲笑之后，那根小竹棍儿也被搁在了角落里。
　　所以到最后，夏余什么都没有。
　　所以，他退出了原本的“帮派”。
　　但他还是个大侠。
　　“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夏余听过隔壁家的大哥哥念叨过这句话。理所应当的，这个不大的村子就成了夏余的历练场所。
　　只是，这个“江湖”实在太过平静。一连几天，夏余都没有遇上什么惊天动地的大事儿，甚至连住在学校旁的王奶奶家里常丢的那只狗在这几日都显得特别安分。
　　暴风雨来临前总是平静的。电视上这么说过。
　　于是，当原来的帮派成员在挥舞着棍棒练把式的时候，夏余在搜捕江湖上那个臭名昭著的江洋大盗；当伙伴们兴致勃勃地讨论动画片的新情节时，夏余四处寻找作案数起令人唾弃的无耻采花贼；当亲戚家的几个孩子拿着新买的玩具路过时，夏余蹲在小路旁等待那些欺凌弱小的恶人……
　　夏余在自己的江湖中生活，但在这个江湖里仍旧有着不解与嘲笑。孩子们给他取了一个新的外号——“大呆鱼”。最后，就连大人们也开始叫起了这个名字。
　　夏余在他的江湖里越走越远。一个人。
　　或许就如同他的名字一般，他真的是多余的吧。
　　秋天就快要过去了，夏余的江湖始终没有多大变化。就在他开始考虑要不要隐居时，一个人出现了。
　　那是一个老人，一个很普通的老人，一个很普通的卖糖的老人。
　　村子里时不时地会来一个穿着蓝布衫、微微驼背的老人，每一次，他都用那条光滑的略有发黑的扁担挑着两个大竹筐。前头的竹筐放着一些空瓶；后头的筐子上则架了一个竹盘，放着一大块的糖。
　　夏余管它叫“叮叮糖”，因为每次来时，老人总会敲响他手中的铁器。“叮叮”声一出，孩子们便会拿着为数不多的零花钱或是一些空塑料瓶，带着一个小碗，去向老人换糖。
　　夏余已经许久没有见过这个老人了。他没有零花钱，也不想和其他人一起去找空瓶子。
　　当那阵“叮叮”声从远处传来时，夏余下意识地跑到路旁的一个大水池后面藏了起来。他听到隔壁的小花买了五毛钱的糖；他听到几个朋友用两个玻璃酒瓶换走了几小块糖；他听到老人切下了很大一块糖放到了张大妈的盆子里……
　　好久之后，终于安静了。
　　夏余小心地将自己的头探了出去，却与正在收拾竹筐的老人的目光撞了个正着。
　　“小孩儿，买糖吗？”
　　夏余很不好意思地站起来，走了出去：“我，我只有两个塑料瓶子。”
　　他低着头，像是一个等待发落的犯人。
　　“两个也行，拿来吧。”
　　夏余拿着一块明显不是两个空瓶子可以换来的糖晕乎乎地走在回家的路上，他想起老人用铁片利落的切糖手法，想起老人硬将糖给他的场景，心里暖暖的，但也很是不安。
　　彼时，夏余还没听说过“投桃报李”这个词，但他懂得，作为一个侠士，是要有恩必报的。
　　村子里有许多户人家都种了橘子，此时正是最后一批橘子卖出的时间。卖出前，这些果实总要用红塑料薄袋装好，再按大小分装到不同的竹筐里。这些活儿十分简单，所以卖橘子的人家总会找来许多小孩帮忙，报酬或是一两块钱，或是一包方便面、一些小零嘴儿。
　　夏余每年都会去领活儿干，只是今年干得更勤了些，除了家附近的几处，他连小学旁的那几户人家也都去了。
　　他得到了三包方便面还有六块钱。
　　他等了一个月也没见到老人。
　　奶奶说，老人年纪大了，或许不会再来了。
　　可是夏余不相信，那个爷爷上次答应过的，他会再来的。
　　他答应过的。
　　十二月中旬是夏余的生日，爷爷奶奶给他定了一个蛋糕。夏余很喜欢，所以他留下了三块，两块给爸爸妈妈，一块给卖糖老人。
　　一个星期后，爷爷到镇上赶集，将蛋糕给了爸爸妈妈，但是蛋糕已经坏掉了。而留在家里的那块，也坏掉了。
　　夏余觉得这蛋糕也太不耐吃了。
　　终于，春节快到了，夏余的爸爸妈妈回来了。卖糖老人也来了。
　　夏余安安静静地在一旁，等着所有人买完糖才上前。
　　“我要三块钱的糖。”他把盆子递上前。
　　老人笑着，边切糖，边说道：“年纪大喽，上次上个山还把腿给扭了，歇息了好久才能出门。”
　　夏余顿了一下，没说话，只是想起了屋里那盆盛开的水仙花。
　　在老人将盆子递过来时，夏余将钱还有一个大塑料袋给了他。
　　“里面是我挣来的方便面还有一捆树枝，都给您。虽然只是小枝干，但是引火还是可以的，您别嫌弃。”
　　末了，他又道：“我知道您会来的。”
　　老人想推回这个袋子，夏余却直接把它放到了前头的筐里：“您上次说过的，只是一点小东西，我的东西我可以自己做主嘛。况且，以后，我可能就见不到您了，我爸爸妈妈要把我接到镇上去了。”
　　夏余的声音陡然低落，他想和爸爸妈妈在一起生活，可是他也不想离开这个村子。
　　“好孩子！”老人没再推辞，只是往盆子里又放了一些糖。“这一趟，我没来错啊！”
　　夕阳西下，一老一少最终还是朝着相反的方向离开了。
　　夏余最终拿着他的那根小竹棍儿去闯荡了另一个江湖，他也终于知道了他的“余”不是多余，而是丰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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