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在盛唐种牡丹

作者:又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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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百鸟


      笛膜是梨园神笛手刘系前不久才发明的工艺,在笛身雕刻膜孔,再覆盖芦苇膜,能使音色更亮,眼下正为长安乐行里时兴的花样,名士以互赠为乐。

      一边说着,苏安从怀中掏出小绣盒,取出一片半透明的笛膜,轻盖在膜孔。哪知刚沾上,笛膜和笛身竟然完全地贴合在一起,就好像天生是一对。

      徐青复吹,不仅音量骤然增大,而且音色也更具穿透力,更明亮清丽,引得李峘、薛纪平放下书卷,围到亭子边,谈论起其中的韵律,赞不绝口。

      如此,徐青心满意足,放下笛子,笑说道:“今日有缘,某要拜公子为师。”苏安回道:“员外谬赞。”徐青道:“本府桂林,从今往后任凭公子来去。”

      又闲谈三两句,徐青自称还有公务,先行而去。徐伯领了几个端红木漆盘的仆人来,要给乐工发赏。赏,全是真金纯银的稀罕首饰,女伎就地戴上谢赏,男伎收完再奏庆乐,而太乐署的人,不光只看场面,还在东市的祥德钱庄设有账户。

      贺连刚捏起一枚凤尾金簪,卢兰拉他道:“别看了,咱们去赏花。”贺连道:“花有什么好赏的?”苏安也好奇,卢兰笑嗔二人一句:“教你们玩飞花令。”

      下晌,众人谈完诗书,薛纪平不怀好意,率先折来一枝饱满的桂花。李峘几人一改常态,迅速围坐成圈,自觉空出东面的几个位置。卢兰上前:“何令?”薛纪平举起花枝:“对字!”卢兰一手接来,坐在正中:“得令,不才做纠。”

      苏安和贺连尚且云里雾里,不明所以,只听薛纪平一打檀香扇,请道:“二位迟了,上宝座。”苏安道:“什么?”刚坐下,没问清楚玩什么,又见卢兰把笛子横在唇边,一吐兰气,吹出教坊曲《醉花间》。气氛登时热闹,从薛纪平开始,一人接着一人传花枝,传到苏安手里,他赶紧丢给李峘,恰逢笛音止。

      李峘整平衣袍:“卢公子,你这是存心和我过意不去。”卢兰道:“李郎接令,须得一字象形,又须通韵。”李峘闭上眼,应道:“口,有似没梁斗!”卢兰一笑,对答如流:“川,有似三条椽!”李峘又道:“井,有似土中鼎!”……

      二人从天上对到地下,古往今来,无所不侃。苏安看着唾沫星子横飞,紧张得眼都不敢眨。过八十个回合,象形字几乎用完,每再添一回合,众人都要鼓掌喝彩,陪酒一樽。最后,李峘说完“门”,卢兰眉间一凝,支吾了片刻。薛纪平当即起身,挥扇道:“彩彩彩,卢公子总算是无‘门’可走,快请诗。”

      卢兰收来花枝,放在膝前,笑道:“李郎得胜,请作诗。”李峘的面色微红,挥袖对左右行礼:“不敢。”苏安暗自庆幸方才传得快,要不然,赢尚且还得赋诗,输不知有多惨。随即,徐伯呈上一樽桂酒,一方笔墨纸砚,李峘提笔。

      金殿纷纷度画旗,桂园灼灼传仙枝。
      今朝不逞飞花令,明年三月探杏衣。

      随后,进入下轮,花枝落在薛纪平的怀里,便是由卢兰挑人上阵,引发一场酣战。三十回合,薛纪平唇干口燥,吐不出字。卢兰先行礼,而后,指向苏安。

      苏安一慌张,吓得揉住琵琶弦:“我怎么了。”卢兰道:“无妨,苏公子坐于正东,是施罚之人,说一个动物名字就行。”苏安四处看了看,回道:“鸽子。”

      待薛纪平走到正中间,当着众人的面,模仿飞禽走步,苏安才知道,飞花令还是赢比输好。他一扫弦,薛纪平就得走一步,他一泛音,薛纪平就得舞手臂,简直像皮影戏中的人,被他牵在五弦之中,逼得是香汗淋漓,飘飘欲仙。

      经此情节,苏安的心头涌起一番野趣,非但不害怕,反而能脱开性子,加入其中了。他得花时,信口就说:“我弹琵琶曲一首,就算作是领罚,可否?”薛纪平笑了:“哪恁轻松?”苏安反问:“薛郎计较方才不成?”薛纪平把檀香扇一拢:“不敢不敢,说来,敝府最近新辟一处马球场,还买了几个吐蕃奴,既然今天和苏公子结为冤家,只好改日请公子来一决高下。”苏安道:“好。”

      传花继续,卢兰神采奕奕,如一眼泉水,不断地溢出才华,又尽量雨露均沾,将各家子弟都照顾得很好。李峘到底还是出众,得过三花,总算输了一回。他比锦鸡,卢兰就撩起他腰系的玉佩,讪道:“长安探花子,绢书绣花衣。”李峘不恼,立时回应:“昨日美少年,今日猴枣仙。”苏安噗嗤一笑,大抵明白,卢兰在讥讽李峘是个绣花枕头,李峘说卢兰是旧人,不如新颜。

      整日,苏安愉悦得很,一边玩游戏,一边看才俊们把策论诗词呈放在那张精致的黑漆描金的书案上。直至傍晚,三人又借夕阳余辉,即兴编曲《八月十七桂园迎月》,趁徐员外公务繁忙,叫李峘和薛纪平填了词,方才得以辞别离去。

      回太乐署的路上,车里颠簸,苏安满脑子在飞花,不禁问卢兰:“行对字令时,你如何能反应得那样快?”卢兰拨弄着珠帘,回道:“你真当我神仙?背住就成,反正年年新科都是不同面孔,难得棋逢对手。”贺连道:“你是故意……”

      其间道理,说来话长。徐青以六品之阶执掌天下三品以下官员的考核和每年八千考生的卷面初筛,不敢不看王公眼色,又不甘摆谄媚之姿,故而,如此。

      “各取所需。”卢兰拍了一下苏安的肩膀,“若觉得趣,明年换你做令纠。”

      “这不急。”苏安笑了笑,“我还是先学学怎么打马球,毕竟还要一决高下。”

      赏桂之后,苏安身为殿廷文舞郎的日子越过越顺。他在重阳节宫宴献清乐《堂堂》,在社日祭祀奏庙曲《广运》,不仅弹琵琶,也弹箜篌和筝,还做过音声人。

      隆重的场面,他的记忆再也不会发白,他的腿再也不会发软,一听到曲名,手指就像是不听使唤,自己能在弦上飞舞起来,照韩昌君的说法,他上道了。

      只是,他也不知为何,某天起,顾越突然不理他了。顾越一声不吭,把顾十八的牌匾换成苏十八,把所有生意都彻底交给他,似是拍拍屁股,安心备考去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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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者有话要说:
    刘系发明的七星管蒙膜助声,可谓中国笛子使用笛膜的最早记录,笛子贴笛膜,这使中国笛子与外国所有的笛子区分开来。
    著名笛手还有李谟,这个人的传说(不太可靠的野说)很多,比如有一次,玄宗听到他的笛子,觉得在梦中听过,很惊奇,召他入梨园,又比如,他在梨园里邂逅女伎许合子,二人产生感情,为能与心上人长相厮守,他勇敢地和师父渔父子当堂比乐,终感动玄宗,盼得美人归……
    后来的许云封,即李谟外孙,也有很多故事。他和韦应物同宴,韦应物拿出一支祖传的笛子献宝,许云封说,这个纹理不对,质量不好,韦应物很尴尬,许云封越说越开心,为了证实这点,试奏《六州变》,结果把笛子吹裂了。
    吹裂了。裂了。
    他们没有绝交,感情一直很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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