遥不可及的遥

　　那日楚遥无证驾驶，接连闯红灯，还破坏了绿化带和护栏，情形严重，按交规要行政拘留。慕凌川买通别人顶包，交了罚款和赔偿，在这些事找上楚遥之前，暗地里替她挡掉了。
　　这么轻易吗？当然，如果你也有那样的地位和金钱。

　　夏末，卧房的窗户正对着高大的香樟树，蝉鸣声声，满眼皆是绿荫。楚遥倚着床看书，抬起头的时候，就有些恍惚。好像现在正是高考前放假的那几天，可纯洁的十八岁已经那么远了。
　　姜欢宜从学校回家，看到姐姐和小非非也在，很惊喜。她上手就捏人家脸蛋，把小非非吓得号啕大哭，“哎呀小可爱你来啦，还记得姐姐不？”
　　楚遥忍不住微笑，打掉她摸来摸去的手，“别装嫩，明明是阿姨。”姜欢宜哼了一声，嘴撅得老高：“人家都说我看起来像初中生呢！”
　　“……”
　　“唉，不过感觉时间过得真是快，好像中考也才不久之前，现在马上都大二了。”姜欢宜抽出书桌前的椅子坐下了，撑腮看着美丽的姐姐，忽然发现她腿上有伤：“等等，你的腿是怎么了？”
　　“我刚学开车，开得不好，撞护栏上了。”楚遥说。欢欢听了很紧张，追问下去，“伤到骨头了吗？医生怎么说？”
　　她温温柔柔地哄着小非非，间或抬起头回了一句：“没有呢。都是外伤，医生说养几天就好了。”
　　“那就好那就好。”姜欢宜连声点头。又觉得不对劲，“那你怎么这个时候带孩子回来了？”她的表情一下子就变得咬牙切齿了，“我知道了！一定是我那个混蛋姐夫不想照顾你！”
　　楚遥叹口气，似乎有些无奈，“你为什么总要把他想得那么不堪呢？”
　　“他本来就不堪，还用我想吗。”姜欢宜随手拿过一本书，松开手，让它的书脊重重砸在桌上，再提起来，继续摔。“你嫁给他，是他八辈子修来的福分了。”
　　“我以为很多人会反过来想。”
　　姜欢宜直直回视她，语气很肯定，讲得头头是道：“大多数人那样想，是因为他们觉得钱就是一切。他们都是俗人。夫妻最重要的是什么？信任和陪伴。你们之间有哪一样了？他那么忙，陪你的时间能有多少？我去年借住的时候，他就没有九点之前回来过。男人越有钱越不安分，吃碗看锅，你还这么年轻漂亮，前途大好的名校研究生，有的是男生愿意把你捧在手心，但他捧在手心的不止你一个人吧？他想要孩子你就得生，你就这么甘心早早被孩子套牢？”欢欢越说越激动，“在他起码五六十岁前都不会放弃出轨，然后呢，他年纪大了，回归家庭了，你还得照顾他，最后他还死得比你早。这样真的快乐吗？和爱人从二十岁到八十岁都能牵手看夕阳，才是幸福的。”
　　楚遥看她吹胡子瞪眼，仿佛经验丰富的模样，忍不住笑了一下，一点都不生气，“没办法啊，我喜欢他，你骂我吧。”
　　“……”欢欢无语，垮下脸道：“行，随你便，我管不了你了。”语气好似一位痛心疾首的老母亲，上电视调解节目的那种。楚遥又笑了：“好好好，我心里有数，行不行？”
　　欢欢鼻孔朝天哼了一声。楚遥想起什么，问道：“对了，你跟你之前那个小男朋友怎么样了？”
　　“分了！”欢欢撇撇嘴，神情里并无遗憾。“他天天打游戏，挂了六七门，补考都没去，我劝他学习还不愿意。”
　　楚遥点点头，没说什么。有些事就是这样的——别人不要你做，偏偏一意孤行，人家不拦着你了，自己先溃败了。

　　晚上姜欢宜带着线代作业来楚遥房间，拿了几道题和她讨论。本科生开学早，他们已经开学一个礼拜了。楚遥给小非非手里塞了拨浪鼓，哄他自己玩，又去开灯，拉窗帘。无意中朝楼下瞥了一眼，发现那辆黑色宾利停在路边。
　　“姐，怎么了？”
　　“没事。”
　　夜里小非非又哭个不停，楚遥怕打扰家里人睡觉，又拍又抱哄了半天，还是哄不好。她闷闷不乐地叹口气，自言自语：“你爸爸平常都是怎么哄你的？”

　　连续多日，慕凌川的车都会准时出现在楼下，也不上来，就静静地停在那里。她也没去管，有意晾着。长久相处，他总会觉得腻，分开几天没什么不好的。
　　小非非的尿不湿快用完了，带来的不够。楚遥便决定去附近超市一趟。前几天腿伤没愈合，都不敢出门。如今结了浅浅的痂，走慢些的话，是不会疼的。家里没人，她等小非非睡着了，就拿上钱包钥匙，慢悠悠下了楼。
　　单元门前，慕凌川倚车而立，在夕阳里如同一尊静止的希腊雕像。楚遥愣了一下，及时收住脚步。
　　他从上到下扫她一眼，“你的伤怎么样了？”
　　“好多了。”
　　“按时吃药了吗？”
　　“嗯。”
　　“还疼吗？”
　　“不疼。”
　　楚遥又是那副冷冷淡淡波澜不惊的模样。慕凌川的目光紧锁着她，“为什么总是不接我电话？”
　　九月的黄昏有些凉意。她把手放进薄外套口袋，无所谓地说：“我一个人看孩子太忙了，没顾得上。”
　　他阴沉着脸：“你还是不肯原谅我？”
　　楚遥笑了一下，苍白秀丽的面容，说不上生气，也不见得高兴。“又不是你的错，谈不上原谅不原谅的。”
　　慕凌川终于忍不住，大步过来一把将她按进怀里。一米八几的个子压在她肩上，下巴埋进她颈窝，忿忿不平地控诉：“你成心的，我知道，你最喜欢折磨我。”
　　楚遥被他抱得难受，用力去推，“你别这样，我舅舅他们快回来了！”
　　慕凌川不理，搂她搂得更紧，闷声说：“让你回来这些天，已经够长了，今天你必须跟我回去。”
　　时不时有人经过，好奇地偷偷瞥一眼他们。楚遥推不开他，也就放弃了，手依旧插在口袋里，直直地站着。她明知故问：“那天你爸究竟为什么要来抢孩子？”
　　慕凌川默然两秒，道：“他只是想看看孩子，做得太急了，没有恶意。”
　　“我本以为他只是不太喜欢我，”楚遥说，“现在来看，是讨厌我。”
　　慕凌川斩钉截铁地否认了，“你想太多了，我爸不会讨厌你，也许，只是有人从中作梗。”
　　她看不到他的脸，不知道他会是什么表情，是否真的对自己说的话深信不疑。楚遥忽然注意到姜衡骑着自行车，晃悠悠地过来了——T大离得很近，他都是骑车去学校的。她急得掐了慕凌川一下，“我舅舅回来了！”
　　慕凌川才放开她，姜衡就骑到跟前来了。单元门洞是向内凹的，和道路并不平行，他也才看到门前的两人。咳了一声，扶了扶眼镜：“凌川来了，上去坐会吧。”
　　慕凌川喊了声舅舅，暗暗扣住楚遥手腕，道：“不用麻烦了，我今天要带她回家。”
　　姜衡也不说话，慢条斯理地停好自行车，方不冷不热投去一眼：“哦，那遥遥怎么想的？”
　　两个男人都看向楚遥。她躲开他们的目光，心里盘算了一会，应了句：“小非非好久没见到爸爸了。”
　　该回去了，再这么吊着，反倒过了度。
　　姜衡叹息一声，也不避着慕凌川，直对楚遥说：“我也不拦着了，你带孩子回去吧。其实舅舅是想让你明白，你要是过得不好，不管你做什么决定，我们娘家人都支持你。”他说完就背着手上楼了。
　　慕凌川面上还好，心底就绷不住了，原来她家里人都这么不看好他们的关系。他倒没表露出来，过去开了副驾的门：“你就别来回跑了，我去抱孩子，顺便收拾行李。”
　　楚遥点头，坐了进去。

　　不知道小非非是否已经会认人，又见到爸爸，他显得特别高兴，咯咯傻笑了一路。慕凌川单手抱儿子，另一手拖着行李箱，夕阳把他的影子拉得很长。楚遥专心地一步步踩他的影子，他忽然回头：“遥遥，帮我开下门。”
　　“哦。”她掏钥匙。小非非睁着大眼睛，紧紧贴在慕凌川怀里，无意识地哼哼了一声。他逗弄着儿子，眉眼逐渐温柔，“非非也知道回家了对不对？”
　　楚遥低头开门，装作没听见。

　　那天夜里慕凌川问她：“你还记不记得复婚的时候，你是怎么答应我的？”
　　楚遥铺被子的动作顿了顿。“记得。我答应你绝不再离婚。”
　　他从背后圈她入怀，细密的吻落在她颈侧。楚遥微微颤抖，因为害怕他会一口咬上来。他像扼住猎物咽喉的某种野兽，似是安抚，实为警告：“记住你说过的话。你绝对不能离开我，除非……”
　　“什么？”
　　慕凌川打横抱起她，动作轻柔地放到床上，随即欺身覆了上来。他按住她肩，微笑：“除非我们之中有一个变成死人。”
　　他的语气相当平静，也许都没觉得这是句威胁。楚遥强压住内心的恐惧，努力放软身体，任由他亲吻。她不惊讶，她知道他做得出来。那些彬彬有礼的退让都是假的，他的底线始终明确。这才是真的慕凌川，他杀死她，会和杀死她的爱人一样容易。他做得出来，他的心那么脏，什么都做得出来……
　　他的双手甚至都不会沾上血。
　　……
　　早晨慕凌川在厨房煲粥，黑衬衣，半挽着袖口，修长的手指上婚戒闪闪发亮，鼻梁到下巴的线条立体挺拔。他不像个会经常出现在厨房的人，但很奇怪，楚遥才是几乎不做饭的那一个。
　　楚遥支着下巴，有些困倦。慕凌川端出粥来，见她精神不太好，便说：“你今天别去了，再请半个月假。”
　　她摇头。“已经缓考了一次，不能再缺席了。”
　　“你的腿能走远路吗？”
　　“能啊，都是外伤，再说，也快好了。”
　　慕凌川还是不放心，“等会我送你到教学楼门口。”
　　楚遥抬眼瞥了瞥他，“我自己能走。”
　　“以后你自己走的机会多的是，这几天听我的。”慕凌川盛了碗粥递给她。今天是虾仁扇贝粥，楚遥不爱吃海鲜，但那喷香着实很诱人，煮红的一颗颗虾子衬着莹润洁白的米粒，似乎还翻滚着热气。
　　她用小勺慢慢搅着，妥协了。“好吧。”又问：“对了，我的车呢？”
　　慕凌川答：“车头撞坏了，我让拖车拖走了。”
　　全新保时捷帕内梅拉，第一天上路，就报废了。楚遥很过意不去，她不敢看他：“我下次肯定好好开，真对不起啊。”
　　慕凌川的声音骤然提高八度，“你还想有下次？！”他很严肃，“你就死了这条心吧，这辈子都别想开车了。”
　　“可我想学……”
　　“不行！”
　　楚遥想着以后有机会再慢慢提这事，垂下头，暂且不吭声了。慕凌川对她的反应很满意，摸摸她脑袋，“遥遥乖。”
　　说话间，有人按门铃。慕凌川去开了门，“是方姨。”
　　方姨是慕太太派过来帮忙看孩子的。楚遥马上就开学了，小非非白天没人带，是个大问题。方姨在慕凌川还小的时候，就来慕家做保姆，这么多年一直跟着慕太太，早就跟自己家里人一样了，比外面找的月嫂一万倍放心。楚遥对这个安排是没有异议的，总比慕太太亲自来，和婆婆住一起好多了。

该作者现在暂无推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