遥不可及的遥

作者:河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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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怀孕


      要办签证的时候,楚遥说:“对了,我要先补办个护照,先前的找不到了。”
      “为什么会找不到了?”
      “我也不知道。搬了几次住处,兴许是落在哪里了。那本护照还是我大四想去美国的时候办的,隔了太久了。”楚遥说。她主动提到了那段不愉快的过去,慕凌川便不好再说什么,“我陪你去吧。”
      楚遥烧掉自己的护照,就是因为上面有阿富汗海关的戳章。她不确定系统里会不会显示先前的记录,委婉拒绝道:“我自己去吧,出入境管理局离学校也没多远,下课顺路就过去了。”他瞥了她一眼,“好吧。”
      她悄悄松一口气。

      飞往圣彼得堡的航班上,楚遥在读一本小说,阿加莎克里斯蒂的《无人生还》。一间孤岛别墅,住着八位被邀请来的客人和管家夫妇。从他们抵达的当夜起,十人一个接一个地死去,恐怖的氛围使剩下所有人互相猜忌,自相残杀,直到“无人生还”。最后案情揭晓,这一切是老法官设的局,除了他之外的那九个人,都犯下了法律无法惩戒的罪行:医生做手术前偷偷喝多了酒,以致于手抖眼花,病人死在了手术台上;退伍军官偷走了下属的全部食物,独自从雨林中逃生,而他的下属都没能活着出来……老法官得了不治之症,自知命不久矣,决定亲手惩治这些法外之人。
      旁边慕凌川看了她的书一眼,奇道:“你什么时候开始喜欢推理小说了?”楚遥微笑,“随便翻翻,就是觉得挺有意思的,很有启发。”
      ……
      秋天的圣彼得堡像个童话世界。东正教教堂独有的糖果尖顶直入蓝天,古老的建筑安详富丽,涅瓦河波光粼粼,静静流淌。郊外的夏宫是一座巨大的花园,坐拥波罗的海,园内绿茵丰茂,小河涓涓,宫殿错落,极尽辉煌与美丽。——来到这就能明白,高高在上是一件多么爽的事情。
      如果陆淮在这里,他会说什么呢?楚遥想。他可能会说:沙皇好惨啊,饭后散散步都会走丢了。
      慕凌川摸摸她脑袋,宠溺问:“你又在想什么?”楚遥随手指了指大宫殿二层金碧闪闪的窗户,道:“我在想,这么金灿灿的窗口,应该配一位幽冷的美人,她是沙皇的禁脔,每日从这里向外张望,把长长的头发放下去,等骑士爬上去救她——”
      他笑了,“那不是莴苣姑娘吗?”他说,“我小时候一直在想,莴苣姑娘会不会秃顶。”
      楚遥撇了撇嘴,跟你真没话说。
      花园里还有野生的小松鼠跳来跳去,毛绒绒的大尾巴就像松软的枕头。楚遥绕着松树追了许久,纯澈干净的眼睛竟比这宫宇还迷人。慕凌川站在一旁静静地望着她,觉得她比夏宫有意思多了。
      沿着小河一直走,下花园的出口连通着波罗的海。十月底的阳光明媚但不炽热,天空蓝得透明,淡淡云丝挂在天边。波罗的海那样清,沙鸥点点,海与天连成一线,像一幅油画。只有油画才有这么美的调色,可它是确确实实存在眼前的。
      工作日,游人并不多,周围很安静。楚遥站在岸边深深呼吸,由衷感叹道:“太美了。”慕凌川站在离她稍远半步的地方,背对着她,轻轻颔首说:“是的。”
      也许是波罗的海真的太美了,楚遥的计划明明不是这样的,却鬼使神差地伸出手去。她盯着他笔挺的背影,低声:“我真愿意死在这里,我们都死在这里。”
      慕凌川没有回头。他说:“那样也好,等数百年后别人从海底发现我们的白骨,会以为我们是至死不渝的一对。”
      楚遥没吭声,几乎快贴到他背上的手又默默收了回来。
      许久,他才转过身,温柔地吻了吻她的额头,无限眷恋。“遥遥,我爱你。”这么多年。
      她缓缓抱住了他,轻声念:“凌川。”他拥紧她,她能在他怀中这样唤自己名字,就已经心满意足。他知道他完了,永远沉沦,甘心饮鸠。
      他看不到她脸上露出了胜利嘲讽的微笑。

      冬宫如今是座博物馆,但陈设和布局还保持着旧时王宫的模样,富丽堂皇。那几百万件文物和艺术品,叫人目不暇接,只是多与宗教和俄罗斯历史有关,展品下方的英文介绍也晦涩学术,外国游客大都是走马灯一样的看完了。楚遥也有很多词不认识,拿着手机很认真地一个一个查。认出她在陆淮书上读到过的将军名字,难免有些激动,想着要是他也在就好了。
      终于在冬宫的露台边看着涅瓦河的落日,恍如隔世。远方滴血大教堂的尖顶像一颗倒挂的泪珠。黄昏的风徐徐拂过,楚遥拉了拉慕凌川的衣袖,“回去吧。”
      涅瓦大街上的工艺品商店里,楚遥挑了一只彼得大帝的木雕玩偶。她跟他商量,“把这个摆在客厅怎么样?我喜欢它。”慕凌川看不出这小玩意有什么特别之处,眉眼都画得丑丑的。他拿起旁边叶卡捷琳娜二世模样的套娃,“这个不好看吗?”
      楚遥坚持:“我喜欢彼得。”他也就随她去了,一口应允:“好,听你的。”
      ——————————————————————————
      五天后回国,楚遥开始赶项目。整个组里就她还没交了,导师虽然没催,但想也知道不是太高兴的。过了半夜,慕凌川两次过来叫她早点睡觉,她都拒绝了。
      好不容易赶出来发到导师邮箱,一看时间,一点二十。书房的窗一直开了条缝,刚才写得投入不觉得,现在开始感到冷,十月底的风,身上都吹得冰冰凉凉了。楚遥关窗,洗漱,疲倦地回到卧室。
      她以为慕凌川应该睡着了,掀起被子一角,小心翼翼地爬上床,生怕把他惊醒了又要做点什么……嗯。可惜她一上床,他就把她发凉的身子搂了过去,严严实实地捂在自己温暖的怀抱里。
      楚遥深吸一口气,冷得有些麻的皮肤微微颤栗。她提心吊胆地等着他批评,但他却一句话都没说,只是安静地搂着她,好像真的已经睡着了。
      ……
      发觉自己生理期推迟半个月的时候,楚遥很冷静地去买了验孕棒。两条杠。她还是不敢确定,独自去医院做了检查。结果医生也说:“恭喜你,要做妈妈了。”
      和上一次一样,楚遥对这个孩子没有感情,只不过这回是她自己愿意的。她给慕凌川发了条消息:你要当爸爸了。
      没过两分钟他就打回了电话,声音压得很低,但饱含抑制不住的喜悦:“真的吗遥遥?”她从没见他这么激动过。她说:“是真的,我刚从医院出来。”
      曾经以为会永远失去的人,不但重新回到自己身边,还这么快就有了他们的宝宝。慕凌川素来沉稳的扑克脸终于绷不住了。会议室里的人惊讶地看到走到角落的老板笑得有点……傻呵呵的。“我很高兴。”他说,又犹豫起来,小心地问:“你高兴吗?”
      楚遥一顿,答:“当然,我当然高兴。”
      慕凌川开始热衷于逛婴儿用品店,还总拉楚遥一起去。上一次,只有他在期盼孩子的降生,她什么都无所谓,给宝宝挑玩具和衣服的时候,也只有他一个人。这一回楚遥既然表态说自己高兴,也只好口是心非地奉陪。
      那些婴儿的衣服做得可爱又精细,还都那么小,一条裤子还没有成年人小臂长,跟过家家似的。楚遥看过就看过了,没什么反应,慕凌川倒很有经验的样子,一边选一边告诉她:“蓝色和黄色最好,不挑性别。”
      楚遥有些累,“那就蓝的吧。”手推车里已经放得满满当当了,她从来不知道男人的购物欲也能这么旺盛。
      慕太太周末亲自过来了一趟,叫司机搬了半车的营养品上楼,怕是怀五次都吃不完。她拉着楚遥,跟她细细地讲怀孕期间的注意事项,又千叮咛万嘱咐可再不能磕着碰着了。语气担忧得好像儿媳已经快生产,其实才一个月而已,外表根本看不出来。
      楚遥垂着眼,只是点头。慕凌川过去解了围,不动声色地把老婆拉到自己身后,“好了好了,我们一定会小心的,对不对遥遥?”
      楚遥抬起头,乌黑清冷的大眼睛飞速地瞥了他一眼,又垂下去。慕太太嗔怪地掐了掐儿子,“你还嫌妈妈话多了?真是没良心。”慕凌川笑意渐浓,委屈道:“我哪敢呢,您进门就没怎么搭理过我,我嫉妒好不好?”然后就把话题岔开了。他从背后轻轻握了握楚遥的手,她便会意,趁慕太太跟他说话,悄悄溜回卧室了。

      人说怀孕前三个月可能会有强烈的孕吐症状,楚遥身子都没显,吐得比谁都猛,吃什么都想吐。上一回怀孕都没有这样,可能是让她喝到洗胃的那三瓶白酒还在发挥余热。慕凌川请了位经验丰富的阿姨,专门给她做孕妇餐,效果微乎其微。这天阿姨煲了鲫鱼汤,颜色奶白奶白的,几乎一点油星子都没有。楚遥喝了几口,正想夸味道很好,胃里一阵翻江倒海。
      吐得昏天黑地,楚遥扶着洗手池勉强站起来,额边碎发都被冷汗浸湿了。阿姨站在卫生间门口,很是忧虑地,“要不跟先生说一下?”
      她慢慢用冷水泼了脸,摇头,“不用了。”阿姨凑过来想扶她,“还是说一下吧,我觉得——”楚遥本能地用力甩开,尖声大喊:“我说了不用了!”
      阿姨不说话了,表情明显有点受伤。楚遥自己都愣住了,冷静之后,苦笑着道歉:“对不起阿姨,我最近心情不太好。”阿姨也没计较,劝慰道:“我晓得你是个人美心善的姑娘,怀孕嘛,身上不舒服,心里也憋闷,正常的,阿姨也是过来人了,不会往心里去的。”
      楚遥勉强笑了笑。回到餐厅,她强迫自己把一大碗鲫鱼汤都喝下去了,然后一直忍到阿姨离开,才奔到卫生间尽数吐了出来。
      二十三岁,第二次怀孕,孩子的父亲是她恨不得剔其骨饮其血的人,却还要每天面带微笑,假装快乐,甚至假装撒娇。这具身体已经破败肮脏,楚遥不知道自己还这么年轻,为什么就把日子过成了这样?
      不,她知道为什么。
      夜幕降临。楚遥点了支烟,没有开灯,沉默地看着窗外。阳台和大门隔得远,她根本就没有听到钥匙开门的声音,也没想到今天他会回来这么早。——冬天,天虽然黑透了,可也才刚过六点钟。
      所以慕凌川忽然出现在阳台的时候,两个人都很震惊。他怎么都不会想到,他怀着身孕的小娇妻,从小到大的乖女孩,竟然躲在角落里吞云吐雾。他冲上前劈手就给夺了下来,愤怒道:“你什么时候学会抽烟了?!”
      烟头烫到了指尖,楚遥垂下手,若无其事地说:“想抽就抽了。”慕凌川握了握拳,深吸一口气,强忍着没发火:“阿姨说你今天又吐得厉害,别给自己太多负担了。抽烟有害健康,你理智一点好吗?”
      楚遥绷紧脸,“我一直很理智。”她伸出手,“把烟还给我,我就抽这一只。最后一只!”朦胧的夜色中,那唯一的星点火光被慕凌川用力摁灭在花盆里。“楚遥你别太过分了!”印象里他从来没有连名带姓喊过她,这次大约是真的动怒了。再怒也还是比不上她,她挥手就把花盆扫倒摔碎了,歇斯底里地冲他尖叫,“我怎么过分了!一直都是你太过分了!”
      慕凌川拂袖而去。
      大门重重砸上的声音震天响,这次她终于听到了。楚遥捂住脸,缓缓蹲在地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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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者有话要说:
    调查一下,大家喜欢中午更文(12:00)还是晚上更?(18:0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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