宿鹭

　　周睿刚陪新来的实习法医出完一个交通事故的现场，回到警局一推开门，就看见方霁坐在他的办公室椅子上，右手托着脑袋，正在浅眠。

　　正午的阳光透过窗户将整个房间映成暖金色，细小的粉尘绕着柔和的光线轻缓坠落。方霁英气的眉眼此刻在漂浮着尘埃的流光中显得有些旖旎，盘好的头发上还缭绕着如彩虹般缤纷的光圈。

　　周睿的心跳有些快，他把手上的资料轻轻放在桌上，离近了看，就能发现方霁眼下淡淡的青色。早上他刚上班时就听说刑警队又一次通宵查案，直到他去出现场都还没有停下休息。

　　周睿有种抚上她脸颊的冲动，可方霁把他视为一个可以信赖的朋友，他不敢轻易越界。手腕刚刚抬起就放下，周睿咳了一声，并起无名指和食指轻敲桌面，将方霁从浅眠中唤醒。

　　方霁揉了揉眼睛，看清面前站着的周睿后有些不好意思地站起来说：“抱歉，我刚审讯完，一宿没睡，刚刚没撑住。”

　　“你先坐这歇歇。”周睿拉方霁到靠墙的沙发上坐下，又去给她倒了杯水，然后问道：“听说你们抓到了嫌疑人？”

　　方霁闭眼按了下太阳穴，让自己更清醒了些，而后说：“昨晚抓到的，但是他醉得一塌糊涂，今天早上才清醒。我跟陈强刚审完他。”

　　“他认罪了？”周睿问。

　　方霁摇头，“他说自己是冤枉的。昨晚我们从他居住的宾馆房间搜出了一百万的现金，可现在不管怎么逼问，他就是说不知道。真是头疼。”

　　周睿皱眉问：“确实棘手，有什么我能帮忙的吗？”

　　方霁从包里拿出一个装着一次性纸杯的保鲜袋递给他，说：“帮我验一下这个杯子上的DNA，看看跟林夏指甲里残存的DNA是否匹配。”

　　周睿接过，有些狐疑包装为何不用证物袋，而是采取厨房常见的保鲜袋。他问：“这是那个嫌疑人的DNA？”

　　方霁给了个否定的回答后说：“我来找你时你不在，我就把嫌疑人的DNA样本交给小吴去查了。”

　　“那这个...”周睿仔细看了看，发现纸杯底部还残留着一点茶叶渣。

　　“是我怀疑的一个人，但有可能是我想错了。”方霁说，“这件事先别让队长知道。我不想让我的敏感多心给他添麻烦。”

　　周睿点头，收好了纸杯后说：“我知道了，放心。等结果出来了我通知你。”

　　* * *

　　老刘醒来后拒不承认跟林夏案有关。关于昨晚脱口而出的话，他则用酒后胡言解释。而那搜出来的一百万现金，他只说是自己挣的，任凭方霁怎么审都抠不出别的线索。

　　国家虽然设有巨额财产来源不明罪，但非国家工作人员不能成为本罪主体。对于老刘这种普通人，如果赖皮起来，警方也拿他没有办法。

　　在找不到确实证据的情况下，警局只能留置老刘四十八小时。也就是说，再过一天，他们必须立即释放他。

　　正当方霁一筹莫展之际，魏元明那边传来了一个好消息。魏元明今早带着几个人盘查了老刘活动范围内的所有小区和商铺，发现了他之前租住的地下室，房租一直付到了明年五月。在地下室里，他们翻出了一小包摇头.丸。

　　摇头.丸分为两类，一类含有甲基苯内胺，定罪时按甲基苯内胺含量判刑。另一类不含甲基苯内胺成分的，一百克以上处以十五年有期徒刑，无期或死刑。二十克以上不满一百克的，处七年以上有期徒刑。

　　老刘储存的那一小袋毒品不到一百克，用一个小塑料袋装着，要不是魏元明拍了拍枕头，也不会发现它在里面。

　　魏元明将证物送去检验成分，然后接替了方霁的审问工作。

　　不得不说姜还是老的辣，魏元明用死刑一吓唬，老刘就一下子慌了。这时魏元明再随口提了几句前年注射死刑时，一个死刑犯补上好几次剂量才终于咽气的惨状。老刘的脸色终于彻底变了。

　　方霁坐在隔壁观看审讯室的监控，听到魏元明在审讯室里说：“我们知道你并不是林夏案的主谋，如果你供出来主犯，作为污点证人，可以考虑量刑。”

　　老刘额头上都冒出了汗珠，一脸的纠结挣扎。他沉默了五分钟，右手都把左手背按出了红印，才终于挤出一句话：“我要是招了，真能免死？”

　　就在这时，警局里来了个男人，声称看到过犯人的脸。

　　方霁听到消息，也不再看审讯室的情况，赶忙带着下属去了接待室。

　　来人是个富态的中年男子，脸上的肉尤其多，把五官都挤得有些变形。他身着黑色的现代改良唐装，手腕上还带着一串紫檀佛珠。他自称孔冠华，在B市做进口外贸生意已经有十年。

　　“当天晚上天色很黑，我和朋友在树林里抽烟。”孔冠华回忆道：“接着我们听到嗵嗵的脚步声。我们用手电一照，发现有两人合力扛着一个黑色的塑料袋向这边走过来。”

　　警局目前人手不足，方霁亲自上阵记笔录。听孔冠华讲到这里，她的手顿了顿，然后说：“继续，接下来呢？”

　　孔冠华有些紧张，他右手向后揽住沙发背，说道：“我们就大概寒暄了几句，那两个人看到我和朋友后非常紧张，马上就走了。后来看新闻上播警方在那附近找到了尸体，我就一直坐立不安，觉得那两个人可能是凶手。”

　　方霁放下笔，静静地看着孔冠华说：“你能大概描述一下那两个人的外貌和身材特征吗？”

　　孔冠华放松了点，将手臂收回来说：“其中一个人长得很瘦，看起来四十多岁。另一个人身高比我矮半头，走快了脚有点坡。”

　　方霁的视线瞄向他胸口带着的玉佛和手上的佛珠手串，似是不经意地问：“你信佛？”

　　孔冠华摸了摸后脑勺，“警官看出来了？我刚入门不久。”

　　方霁又将目光对上他的脸，说：“我小时候听说出家人不打妄语。孔先生的谎话有点多啊。深夜到荒山野树林里抽烟，碰到带着黑袋子的人也不怀疑。我是不是看上去很好糊弄？”

　　孔冠华冷汗一下子出来了，说话也断断续续，“警...警官你这是何出此言啊？”

　　方霁皱眉道：“我看你不是去抽烟，是去放生吧？放的是什么？蛇？”

　　一个生意人深夜跑到无人的荒山，见到拿黑袋子的人还能互相寒暄，全身打扮又太符合她以前在Z市工作时遇到的“放生派”。再看孔冠华谈到细节时紧张的肢体动作，方霁下意识就甩出个直球炸他。

　　孔冠华没想到面前的警官一下子猜中了他当晚的行为，当下还没细想，就连忙先承认错误，“警官真是料事如神。我这也不是有意隐瞒，就是...”

　　“就是知法犯法。”方霁接上他未说完的半句，“看来你也知道随意放生是违法行为。说吧，当晚真实的情况是怎样的？”

　　孔冠华没敢再隐瞒，讲起了当时真正的情况。

　　孔冠华通过网络加入了一个放生活动协会，里面的人都相信放生能改运，造功德，对生意更有大大的好处。自从放生乱象在Y省频发被人放到了网上谴责，国家就开始严管这方面的行为，还新修订了野生动物保护法，添加了放生有关规定。

　　孔冠华所在的小团体为了躲避警方和正义市民的录像，专门选择晚上天黑后去无人的荒山进行放生活动。他们分成两波人，孔冠华和一位友人先去放生买来的蛇和貉子。等到后半夜，另几个成员再去放生一批。

　　没想到他们在野树林刚放生到一半就遇到了两个扛着黑袋子的人。那两个人看到孔冠华和朋友也在，明显很紧张。

　　“当时那个特别瘦的人就松了手，黑袋子一头就落在了地上。”孔冠华说，“他一只手背到后面，我当时也没多想，现在仔细想，说不定他俩最开始是想灭口。”

　　孔冠华当时以为他们也是同好，便打招呼说：“你们也来放生啊？”。那两人似乎有些讶异，接着那个走路有些坡的人点头给了肯定的回答。

　　“之后我就跟他们说一会儿还有几个朋友来这里放生，问他们要不要互相认识一下。”孔冠华说，“他们拒绝了，说都在这边放生不太好，他们准备转去别的地方。”

　　方霁想起搜山活动时发现的纽扣，应该就是在那时掉落的。根据现场勘查人员的报告，埋林夏的地方是个废弃的捕兽坑。两名案犯当晚可能是在赶时间，所以才会直接埋在了靠近路边的槐树林，连坑都是现成的。

　　“你看看，这几张画像中有你当晚看到的人吗？”方霁拿出几张肖像画放在桌面上。

　　孔冠华思考了没多久，就指向了老刘的肖像画，说：“我肯定就是他。”

　　方霁让技术人员根据孔冠华的描述绘制另一位坡脚嫌疑人的草拟肖像，自己则先去向魏元明报告这个好消息。

　　没料到，方霁在走廊里，正好遇见前来找她的周睿。

　　周睿带来了一个不好的消息。

　　方霁提供的两份嫌疑人DNA样本，都与林夏指甲里凶犯的DNA不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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