嫔妾住在皇宫的贫民窟

　　接着下来的日子，明绘的脸，肿得像祖母八十大寿时候的摆在桌子上面的蒸熟的寿桃一样。

　　“葡萄，我的脸什么时候可以好起来？”
　　“葡萄，我的脸，刚才是这样，现在也是这样，没有好啊，会不会一辈子都这样？”
　　“葡萄，我的脸不能好，我还有什么活着的期盼呢？”
　　“葡萄，是谁那么黑心肠，专门送有毒药的糕点给我吃啊？毒死我还好，为什么偏偏向我的脸下手？”
　　“葡萄，我的脸，呜呜呜，怎么还没有好！”

　　天下就没有比她的脸更加重要的事情了。

　　入住八宝园的第三天，葡萄狠心的就把所有的镜子收了起来，不让明绘看到她的脸。
　　葡萄受够了她的烦，很烦，非常烦。

　　“主子，很快就会好的。”
　　“主子，不是过一会儿就好，起码要过几天，几天，自己一边去好好数一数。”
　　“主子，别说气话，你也不是靠脸活下去的。在这里也没有人看见你，别脸不脸的。”
　　“主子，这个破地方打扫一下居然还能住，被子垫子炉子帐子，奴婢都换了新，熏了艾叶。料子虽然是粗布，但是颜色是主子最喜欢的！暂且忍一忍。只要主子天天涂药膏，保证主子的脸好了之后滑嫩得像剥壳鸡蛋！”

　　明绘还在为了她的脸满腹怨恨的时候，葡萄好像被一锅加味牛肉汤给脱胎换骨了，学着宫里叫“主子”，早起打扫，中午清理，午后在小厨房忙碌，红红火火的，完全把这里当作她们的家。

　　她充满着自信：“假以时日，主子一定会成功得宠的，只要皇上能够看到主子的脸，这世上没有一个男人能够抗拒娇媚的脸。”
　　明绘呵呵呵笑，谁看她的脸都要逃跑！
　　她脑子里浮现起一个人：东配殿那个小太监。

　　果然不出所料，中午，明绘坐在庭院的池子旁边伸伸腿、弯弯腰、嗮嗮太阳的时候，一个推门进来的老嬷嬷吓得大叫一声，转头就跑，但是又笨笨的撞上那不利索的沉重宫门上，把发髻上戴着的蓝色绢花给磕了下来。
　　菜篮子掉地上，一袋面粉、两包茶叶都撒了出来！
　　多可惜啊。

　　明绘正要向前去扶她起来。

　　她指着明绘叫：“妖怪，妖怪，妖！”

　　好没意思啊，明绘决定不去扶她。

　　葡萄听见声音，立刻从小厨房里面出来：“梅嬷嬷，莫怕，莫怕，这是我们家主子，明贵人！”

　　那个老嬷嬷这才回过神来，立刻过来磕头行礼：“老奴梅嬷嬷，拜见主子。老奴该死，惊扰了主子。”完全没了刚才那副惊慌。

　　明绘撇撇嘴：“不关你的事，是我长得太丑！”

　　“这……”梅嬷嬷立刻向葡萄求救。

　　葡萄笑着把梅嬷嬷扶起来，对明绘说：“梅嬷嬷是在御膳厨房当差，每天给我们送饭的。”

　　嗷嗷嗷，原来是管饭的！
　　明绘立刻堆着笑容客气起来：“梅嬷嬷不用多礼，快进来坐坐。”

　　“主子你自己玩耍，奴婢同梅嬷嬷有些事！”葡萄笑呵呵的把蓝色绢花插回梅嬷嬷的发髻上，两个人交头接耳嘀嘀咕咕的，往小厨房去。

　　明绘跟着过去。

　　葡萄立刻把她推出来，还关上门！

　　明绘故意在旁边伸伸腿，弯弯腰，在小厨房门口悠转，等到天暗了，梅嬷嬷才笑呵呵的从里面出来。

　　明绘跟着后面，问：“有什么好宝贝？”
　　“没有啊！”梅嬷嬷笑得有点敷衍，道：“时辰不早了，老奴立刻去给主子准备饭菜！”跑得像一只偷吃了鸡的狐狸！
　　明绘分明看见她收着一包东西！

　　明绘这两天只为天下最重要的事情——她的脸，忙得焦头烂额，一天抹几百遍药膏，也不知道葡萄如何勾搭上这位梅嬷嬷。

　　葡萄只不过是出去了一趟，这破败的八宝园就有被子，有纱帐，有地毯，有火，还有早点包子白粥，中午一荤一素，晚上一菜一汤，还有这个照顾饮食的梅嬷嬷。

　　在廊上散步一轮回就需要半天的疾风终于爬到了明绘的脚边。明绘把疾风抱了起来，往回走：“侯府风凉水冷，何必来这里陪我受苦？”

　　有些人两步能够达到的，就人家一生的努力。
　　明绘觉得她同一只乌龟没有区别。

　　从小厨房回到正殿，经过东配殿。

　　不知道里面的小太监怎么样？从不见他走出来透气。

　　明绘动了心思，往门缝里面瞧了一眼。
　　可是，这一眼却足够让她五雷轰顶。

　　一双眼睛！

　　那双眼睛瞪得大大的，同她正对着眼。

　　让人毛骨悚然。

　　日落斜晖，这破败的八宝园瞬间凉津津的。

　　“喂，出来，你出来啊！”明绘的声音都低了。

　　里面没有声音。

　　明绘没有勇气再看一眼。

　　刚被带到八宝园的时候，带路的小太监溜得腿上长翅膀。前天晚上，那个小太监也未免长得太好，还有他说过的话……
　　他哪里像个人啊！
　　要她暖被窝，其实就是吸她的阳气！

　　宫里晚膳的时辰比侯府里还要早一些，这春日耀眼的阳光刚刚收敛，梅嬷嬷掐着点悄悄的出现了。

　　居室里面那个纯铜的绞丝箩藤炭炉子不知道何时已经刷的黄澄澄没有一点铜锈，点了一些炭，整个居室瞬间暖和融融的。

　　明绘把汤汁里面的唯一两片薄薄的肉捞出来，撕成一条条，一点点喂给疾风吃。

　　疾风脖子伸得老长，只可惜不会喊：快点，慢得像只乌龟！

　　葡萄见主子神色蔫蔫的，筷子几乎没有动，估计是因为脸的缘故——主子对脸的执着，历来都让她很服气。

　　梅嬷嬷坐在下首的矮几上，五根手指交叉飞快，正打着络子。葡萄特意给她上了一杯雨前龙井。茶叶是从侯府带过来的那一点点家底。

　　“老奴啊，出生就在这皇宫里。”梅嬷嬷手里没停，嘴巴开始同葡萄唠，“老奴的亲娘是御膳房的厨娘，胖，忒胖，连怀胎十月了都没被人发现。老奴出生了，她逢人就说是捡来的徒弟，去哪儿都带着。等老奴到了六岁，她花了点钱，就把老奴当做刚入宫的小宫女入了籍。”

　　葡萄特别狭促：“那梅嬷嬷，您知道您亲爹是谁吗？”

　　梅嬷嬷就呵呵笑：“这皇宫，没有老奴不认识的人。但就是没有老奴的亲爹。估计是个短寿的守卫吧。”

　　居室暗了暗，葡萄立刻拿起小剪刀，屏气剪蜡花。

　　明绘走到矮几旁，小声的问：“嬷嬷，这皇宫，真的没有您不认识的人？”
　　梅嬷嬷很骄傲：“当然，老奴土生土长。”

　　明绘手摸着茶杯，沾点茶水，想了想东配殿小太监的模样，两三下在矮几上画了张人脸：“嬷嬷可认识他？”

　　梅嬷嬷有着深折子的眼睛盯着看了一会儿：“这个不就是，御膳房小邓子的师父的侄子的同乡吗？”

　　明绘被绕糊涂了：“谁？”

　　“御前的小太监恭喜啊！”

　　葡萄走过来正好瞄了一眼桌面上的水迹人像：“这灵魂画法，真能看得出人，而不是一头猪？”

　　梅嬷嬷有点恼怒：“怎么看不出来，老奴认得他头顶这两根骚毛！就他，没别人！”

　　葡萄竖起一根大拇指。

　　果然是个小太监！
　　心终于落了下来，明绘还想知道：“他现在还在御前当差吗？”

　　“死了！”梅嬷嬷满脸的唏嘘，“半年前打碎了御前一个杯盏，被打了三十板子，当晚就死了。”

　　哒！

　　明绘手中的烧土茶杯掉了，珍贵的雨前龙井洒出来，把矮几面上的那个肖像糊了。

　　东配殿的那个小太监，果然是个死不瞑目的鬼！

　　夜深静静，月色浑浊，正殿的寝室里留着半截的烛火，眼看就要燃尽了。明绘眼光光，毫无睡意，蹲到了两更天。
　　半开的窗户，是东配殿的方向。
　　东配殿那边亮着若有若无的光，昏黄昏黄的，在明绘看来，果然是妖气冲天。

　　宫人的生死，不过是主子的一句话。皇家宫殿屹立千年，变得只有它的主人。而每一个主人都喜欢修葺，重重叠叠的粉饰，把腐朽化为神奇。
　　那些千古的怨魂，在这个巨大的漩涡中，凝聚不散，没有办法去投胎，也就没有办法从死前的怨恨中解脱。

　　明绘突然很可怜那个小太监。

　　清晨，明绘吃过早点就开始抄写往生经，吩咐葡萄弄点纸钱。

　　晚膳的时候，明绘已经完成一百卷。梅嬷嬷就把一大卷纸钱送上来，忍不住提醒一句：“宫里严禁私自祭祀，主子拜祭的时候可要小心一点。”
　　明绘感谢：“谢谢你。”

　　夜晚，星稀月朗，明绘抱着纸钱和往生经，来到东配殿的门前，把往生经和纸钱堆着烧起来。
　　明绘蹲在一旁，真诚的祷告：“放下执念，万般自在。你是叫恭喜是吧？恭喜哥，希望你能够早登极乐，投生富贵一家，不必予人为奴。顺便保佑我能够早日成为宠妃。功成之日，再给你烧几间大房子！”

　　东配殿的门突然大开，一脸盆水迎面而来，泼灭了纸堆的火，泼湿了明绘脸上的药膏。

　　“有病吗？你这个丑八怪不好好睡觉干什么？是不是想烧死爷？！”

　　明绘呛了一口冷水，咳出来，手抹了抹眼睑上的水，定眼看了又看跟前的“鬼”，果然是妖气横行，怨念根深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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