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时出殡

　　每家公司的女厕所都是一个小而私密的社交空间。

　　黄色的吊灯，巨大的镜子，洁白的瓷砖，这样的空间在清洁剂香味的包裹下显得十分无暇，在工作时段里也总充斥着叽叽喳喳的客套与挑拨。午餐时间整层楼瞬间空掉，戴岐站在镜子前，突然对着镜子里的自己笑了一下。

　　职场人人练就一身隐藏喜怒哀乐的本事，柔光衬托下眼前这张脸笑到违和，龇牙咧嘴却不乏真实，透出发自内心的开心。

　　十分钟前，戴岐刚接到部门经理的通知，下个月起她将升职成为所在部门的主管。

　　戴岐的职场路顺风顺水。二十二岁大学毕业后进入这间知名地产公司，半年后从闲杂部门调入营销中心，没多久又升至最核心的营销策划部。如今她不到二十四岁，即将喜提营销策划部主管一职。

　　“今后你也要好好表现，千万不要膨胀，你们年轻人最容易飘了。”

　　经理心不在焉地签着文件，突然停笔，语气变得意味深长起来：“我们这里，主管的位子可没你想的那么舒服啊。”

　　玩笑的轻松语气，话里却满是提醒，戴岐明白经理是在强调自己的威信，便笑着回答说：“请您今后多多提点。”

　　戴岐的语气恳切，经理也笑了，对这个回答还算满意，亲自把签好的文件整理成一沓递还给她。戴岐接过文件，又说了句谢谢。

　　经理的目光停留在戴岐左手中指，指间有枚小巧精美的钻戒。他十分惊讶，抬头看了眼戴岐问她：“嗯？你要结婚了？没听说啊。”

　　戴岐点头算是回答了。

　　经理的吃惊难以平复：“要我给你批假吗？”

　　戴岐摇头，话不多说离开了办公室。

　　对着镜子，戴岐做作抬起左手，指间的钻石把头顶灯光折射得耀眼夺目，就像明星对着媒体镜头宣布婚讯时那样，她露出幸福的笑容。突然头顶灯光忽闪了几下，在瞬间的明暗交错里，镜中人像忽隐忽现，戴岐脸上还挂着没来得及收起的笑意，洗手间内已经陷入一片黑暗，像是有只无形的手按下开关，所有灯光都灭了。

　　身后响起一阵脚步，由远及近，不急不缓。

　　脚步声来到洗手间门口，稍作停顿，然后继续走了进来。黑暗中来人大约穿了双柔软舒适的平底鞋，不仔细听几乎没有一点声音。

　　戴岐飞速将这层楼里爱穿平底鞋的女性职员的名字在脑中过了一遍，对应闪过了很多张脸，依旧没什么头绪。

　　又是嘭的一声，她刚想回头看看来人是谁，沉闷的关门声抢先而至。就像是突然从外面吹过了一阵诡异的阴风，洗手间的门轰然紧闭，周围彻底陷入深渊般的漆黑。

　　“还，”戴岐顿了一下，清清嗓子问来人，“还没下去吃饭呢？”

　　现在回头也看不见是谁了，于是戴岐背身说了句社交辞令，算是和来人打招呼。

　　她吸吸鼻子，来人喷着木质调的香水，带着股淡淡的铃兰香气，独特却十分好闻。此时戴岐依旧没有往任何不好的方面想，香味从鼻子钻进脑内猛冲天灵盖，脑袋感觉阵阵昏沉，刚想转身，后脑勺却被一双有力的手给狠狠按住。

　　那双手的力道大得出奇，用力一摁，戴岐的脑门直接朝洗手池中砸了下去。

　　整张脸死死贴上池中冰冷的瓷砖，自动感应龙头里的温热水流再次涌出，幽幽从她脸颊的一侧滚落。戴岐咬牙使出吃奶的劲挣扎起来，越是拼了命想挣开，手脚却越发绵软无力，后脑勺上那双神秘的手依旧毫不松懈地将她的脸摁在池中。水流进口鼻，戴岐大声咳嗽起来，身后那人迅速将一只手伸进洗手池拨平了金属塞。

　　整个脑袋没入池水，伴随着水位缓缓升起，洗手间里很快变得寂静无声了。

　　*** ***

　　湖南湘西凤凰县，万里坪寨。

　　三月初的大山深处寒冬还没有化开，阴云团团笼罩着山腰，山风夹着细雨带来刺骨的寒意，群山之间的山脚下坐落着一小片古老而隐秘寨子，在云雾里若隐若现。

　　“叮铃铃铃铃——”

　　午后，寨中响起一阵急促的电话铃，一只戴着银镯枯瘦的手拿起旧式转盘电话的听筒。

　　“死了？”

　　老太太的声音又尖又厉，由于语气的关系，声音仿佛在寒冷的空气里逐渐模糊不清起来。

　　泪珠滑出眼眶，在老太太沟沟壑壑的脸上蜿蜒着，可能是因为年岁太大，她的悲伤并没有过分鲜明地体现出来。话锋一转，老人颤颤巍巍地说：“这么说......和石家的婚事也......”

　　“凉了。”对方替她说出了答案。

　　老太太缓缓开口：“这月廿一宜下葬，还有两天时间先把人接回来，再去通知石家准备结阴亲。”

　　对方有些顾虑，顿了一下试探问道：“家主，您说，石家会答应把婚事办了吗？”

　　老太太板着脸，语气生硬地回答：“答不答应都要办。”

　　对方打了个哆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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