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时出殡

　　铃声是眼下大热单曲，顾薇之前还给它打过榜，眼下却无心欣赏，迅速接通。

　　那头嚷嚷说：“顾小妹，肾有了！”

　　午后正睡得脑壳发昏，顾薇瞬间有了精神，一个鲤鱼打挺从床上弹起来，五分钟后穿戴完毕准备出门，不出十分钟，她已经坐上前往鹭湾新区的地铁四号线。

　　出门前合租舍友问她去哪，顾薇说，鹭湾医院。

　　听到这四个字，舍友小黄的表情凝固在脸上，管闲事地叮嘱说：“那医院闹鬼，你小心点啊。”

　　顾薇笑，表示不在怕的。

　　下午三点刚过，S市地铁上乘客并不多。顾薇盯着头顶上方的地铁线路图，它像一张大网将城市罩在其中，不断闪着绿灯的地点逐一变成静止的黄色，她的目的地是路线上的最后一站，鹭湾。

　　医院在地铁C口附近，前身是鹭湾县医院，县城在前年划成了本市的经济发展新区，医院也跟着做了次大规模翻修，前后门诊住院两栋楼重新刷上了白色墙漆，乍看倒也耳目一新。只是乌云沉沉罩在头顶，多了几分压抑，让人感觉一踏进去就要和这房子一起被挤压进本来就狭小的空间，简直喘不过气。

　　顾薇突然想起一些传闻，这间医院在下午三点以后必须开灯，不然整栋楼都会陷入黑暗，楼道里简直伸手不见五指。

　　以前这里还是县医院的时候总会时不时冒出些恐怖传闻，比如蹲坑低头就看到坑里一张小孩的脸，又比如锁上的手术室大半夜还传来时急时缓的脚步声，还有什么太平间尸体会自己移动、洗手池流出来的是红色血水......好在现在的鹭湾成了新区，旧时传闻也慢慢销声匿迹了。

　　顾薇根本不信这些，这次是她头一回来鹭湾医院，在门诊楼前拨通了最近通话的那个号码，告诉对方已经到了。

　　那头哗哗作响，好像正在打麻将，心不在焉地让她去找心脏内科的刘医生。

　　很快刘医生的号码发送到顾薇的手机上，还没来得及打过去电话铃声响起，来电显示为“爸爸”，顾薇立刻接通说：“爸，我现在已经到鹭湾医院了。”

　　那头却问：“肾/源靠谱吗？”

　　“您放心，他们常年做这行的，信誉有保障。”

　　见对方没有说话，顾薇又补充了一句：“年龄血型都能配得上。”

　　那头长吁一口气：“薇薇......小妍就拜托你了。”

　　这低沉温柔的一声薇薇让顾薇简直六神无主。

　　被顾薇叫爸爸的男人名叫何政，现任S市副市长。顾薇是被何政拒之门外的私生女，混迹于市井最底层长大，如今何政女儿何小妍患上病毒性肾衰竭，病情恶化得很快，必须马上换肾。然而何小妍是罕见的熊猫血，就连市里最好的医院也找不到能与之相配的器官。

　　顾薇听说何小妍的事，私下通过非法渠道找到肾/源，终于与何政有了联系。她无比希望借此机会改善父女关系，如果何政能够认下她，往后就是飞升。

　　谁又不想少奋斗二十年呢。

　　顾薇在黑市上找到的人名叫毛六，认识一些医院里没医德的医生，长期在黑市上充当中介倒卖器官。据六毛透露，肾/源来自鹭湾医院今天中午刚接收的病危患者，听说在附近新区产业园一带写字楼里上班时出了意外。

　　这件事关乎她未来的生活，顾薇害怕夜长梦多，决定亲自到鹭湾医院取货。

　　刘医生的电话无法接通，顾薇拔腿冲进门诊大楼，没想到迎面撞上了一个不知从哪冒出来的不速之客。

　　“你不带眼睛出门的啊？”顾薇脱口朝那人骂去。

　　对方是个黑衣黑裤的年轻男子，皮肤生得黝黑，个子不高看上去却十分结实。男子畏缩地躲闪着目光，随后略带歉意地说了个对不起。

　　他说话时带着南方某处山区的口音，听来有点土气，应该是从外地来探病的。

　　顾薇翻了个白眼，她没空和乡巴佬浪费时间，瞪了男子一眼转身走掉。顾薇走得太急，根本没注意到男人身后还跟了三个同样一身黑的同伴，正一脸冷漠地盯着她匆匆的背影。

　　*** ***

　　顾薇像个四处瞎转的陀螺，从大厅奔到四楼心脏内科找刘医生，又被告知他还在抢救病人，辗转狂奔到住院楼手术室门口，大口喘气间，眼前“手术中”的灯箱突然熄灭。

　　很快，蒙着白布的死者被人推出来。

　　顾薇刚想起身，却被三个西装革履的男子抢了先。他们迅速冲上前，却并没有扑在死者身上撕心裂肺痛哭，而是把一旁的主治医生给团团围住。三个人表情冷静，在顾薇一个旁观者看来，倒像是几只围着死去牛羊尸骸打坏主意的秃鹫。

　　打头的中年男子一副精英派头，大声向医生介绍自己是死者在兴盛地产的领导，直入主题询问死因。

　　顾薇坐下，在角落密切地偷听起来。兴盛地产的名号响当当，顾薇自己高中毕业出来混社会，工作也是东一榔头西一棒槌地干些零散工，眼下倒有些羡慕起死者。

　　医生说，死因是窒息，要弄清具体致死细节还需要进一步检查。停顿了片刻，见对方显然不想再浪费时间，便象征性地问了句贵公司是否要立案，医院可以把尸检转到公安，法医会进行后续的调查。

　　三人异口同声说不需要，纷纷解释死者本来就患有哮喘，发病时正值午餐时间，大家都去了餐厅所以没有及时发现，公司办公区和休息区的多个视频监控均可以作证，后续会按工伤标准赔偿处理，完全没必要再惊扰警方了。

　　“公司领导都很器重她，下个月还要给她升职......哎，可惜！”一通解释后，这位小领导做作地叹气说，“运气不好啊......”

　　这种惋惜仅仅也就停留在面子上，毕竟职场是最不缺谁的地方，医生默默欣赏着表演，同样戏很足地点头表示理解，又提醒公司尽快通知家属来签字领走遗体。

　　小领导眉头一皱：“她是湖南山区来城里务工的，本市没有亲人，档案里留的紧急联系人也是空号。不过您放心，我们公司已经打电话到她老家找人了，那个地方你也知道，鸟不拉屎偏远得很，再快也要两三天才能来。医生，遗体能不能先在咱们医院暂放几天呢？我们公司可以先帮忙垫付存放的费用，人就算走了，情谊还在的嘛。”

　　医生依旧笑得客气：“没问题。”

　　死者公司的人走了，医生转身就朝角落里顾薇的方向走去，最终在她跟前站住，问她：“你就是六毛联系的买家？”

　　顾薇唰地一声站起来表明身份，警惕地环顾四周，效仿电视剧里交易现场的对话，压低声音问什么时候能拿货。

　　“这边人多眼杂，到我办公室说吧。”

　　刘医生的办公室在住院楼的六楼，下午这个点楼里已经没了光照，进屋后首先就要开灯。LED吸顶灯发出惨白的光瞬间填满了不大的办公室，衬得眼前一袭白大褂的医生活像从地府来索命的白无常。

　　顾薇心里忐忑：“刘医生，我要的肾就是刚刚推出来那个人的？”

　　刘医生朝软椅里一靠，飞速说：“女性，23岁，Rh阴性血，和你的需求完美匹配。而且生前很健康，器官的品质非常好，买到就是赚到。”

　　现在这种产业链都要紧跟潮流打广告了吗？顾薇不禁吐槽，急忙又问：“那我什么时候能拿到？”

　　“你急什么。”

　　刘医生低头看了眼手表：“按流程，一个半小时后尸体会送去太平间，这之前暂存在门诊和住院楼之间的平房里做简单处理，也就是给死者剃头发换寿衣之类的。今天你运气好，死者是外地来打工的，眼下没有料理后事的亲属。你放心，我已经提前安排好，这一个半小时啊，都在我的掌控之中。”

　　他说着，大手在顾薇面前做作地突然攥紧，戏很足。就像听犯罪计划一样，顾薇大脑缺氧，瞳孔微张：“刘医生，一个半小时够吗？”

　　刘医生笑：“你紧张什么，时间宽松，顺利的话，剩下的时间还够我去吃顿晚饭的。”

　　“您别开玩笑啦！”顾薇小声抱怨，同时把心里的大石头暂放下，起身九十度鞠躬表示感谢，“那就拜托刘医生了。”

　　刘医生对这个大礼很是受用，笑着打量着她问：“家里的姐妹生病？”

　　顾薇皱起眉头严肃回答他：“保密。”

　　S市就这么大，哪间医院有熊猫血病人要换肾这种事还打听不到吗？刘医生轻蔑地笑起来：“理解理解，三点半我准时下楼，你就留在我办公室里等着，最迟四点三刻我就回来把货交给你。”

　　顾薇像谨记老师教诲的好学生一样认真点头，双手攥紧，手心里已经全是冷汗。

　　说完刘医生又补充了一句：“如果到点我还没回来说明事情出了岔子，你直接走就是，定金六毛会退给你的。”

　　听到出岔子，顾薇又慌了，赶紧问他把握到底有多大。

　　刘医生回过头，两只眼睛被头顶的白灯映出点点寒光，咧嘴笑道：“吓唬你还当真了！”

　　顾薇怔怔地望着他，只听他继续说：“经我手的器官还没出过问题呢，你一百个放心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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