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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
稍待竹子将恭顺侯府的底细交代清楚，浴桶里的水早凉透了。
守在外面的秋兰许是被那床血污吓到了，隔一刻钟便要轻声询问一句，倒把唐诗弄得不胜其扰，唯有先叫人将里间收拾干净再说。
这头刚刚扯掉浴桶染上木蜜香，奉命去厨房搜刮饭食的丫鬟也回来了。
大冬日的也不知秋竹是不是亲去灶上挨了烟气，熏得满头是汗，“太太不知道，奴婢去的时候厨房的婆娘正在打牌耍乐呢，一个个比正经主子还要金贵。听说要菜，这个说‘这会儿早过了饭点，灶上只剩粗使下人的嚼用，不好拿出来糟践太太。’那个又说‘老夫人胃口不好积了食，正等着熬些养胃的汤水，太太要是不急不妨晌午再来，咱们也好多备几道合口的小菜。’竟是把我二人的话当成了耳旁风！”
唐诗早从竹子口中得知仇家乍然暴富后干出不少与人取乐的丢人事，买来的下人也多是砸在人牙子手里的次货，别说忠心，连规矩两个字只怕都不知道怎么写，满府大概也只有仇家母子喜欢这种只会逢迎拍马的奴才了。
她看了看一脸气鼓鼓模样的秋竹，问道：“这些东西是你自己做的？”
“奴婢哪有这样的巧手。”
秋竹一面摆盘一面夸赞默不吱声的秋梅，“是秋梅做的，我不过是打下手帮着烧柴看火。”
秋梅心里正盘算着如何邀功，也好试探一下主子还记不记得早上那事，亦或是病糊涂了没看清楚，不想秋竹嘴快提前揭开了。
她见太太一双黝黑的瞳仁直直望来，心下忐忑道：“不过是奴婢家乡的几道点心，也不知道合不合太太口味。”
唐诗拿起烙花筷碰了碰眼前的一碟子方棱黑糕，“这是什么？”
直到那双筷子夹起小巧的点心送入主人口中，秋梅才微微缓了口气，急应道：“这是芝麻糕，奴婢稍微兑了点红枣进去，最是补血养气。”
“味道还不错。”
饿劲一上来唐诗哪还管是谁做的，当即便在秋梅的殷切注视下将四个装满点心的碟子一扫而空。
别看她一眨眼就吃了半桌子吃食，其实也不过是混个眼饱，古时的点心既精致又讲究摆盘，真到了肚里也就听个响罢了。
喝过蜜水，唐诗意犹未尽道：“晌午的时候你们可得早些过去，太太我如今可是‘一人吃两人补’，轻易不能挨饿。实在不肯通融就推说是想要给侯爷做供，眼下还在热孝期间，他们不惧怕我这个过气的侯夫人，总不能连侯爷的吃用都不理会吧？”
“阿弥陀佛，这话岂是混说的？！”
周嬷嬷才踏进屋子就被这句豪言壮语吓得脚底一滑，急忙对着四面神佛连连作揖求饶道：“大慈大悲的观音菩萨如来佛祖，我家小姐不过是一时说笑而已，当不得真，当不得真……”
生怕主子有个闪失的周嬷嬷还在拜天拜地，藏在唐诗荷包里的笔猴悄悄出声道：“整座侯府唯有面前这个仆妇不会害你，咱们走时务必把她带上，也好给肚子里的小娃娃找个现成的保姆。”
唐诗的目光缓缓扫过五个贴身近侍，“按说他们都是付家一道来的，为何独独周妈妈如此忠心？”
“这又要从你那便宜老爹说起了。”
小猴子仗着身形灵巧慢慢挪到主人腿上，细声道：“付铁牛本是经营祖业的杀猪匠，只因天性豪爽为人仗义结识了许多三教九流的人物，加之此人天生一股子蛮力，凡是由他经手的牲口必是一刀毙命，慢慢就得了个‘付一刀’的名号。三十年前时逢彭城大旱，好多人家死的死逃的逃，唯独付一刀召集一众兄弟杀上了人人闻风丧胆的悍匪窝，不光用贼匪的人头换来了府城的嘉奖，更是用贼窝的藏粮救下了一众父老乡亲的性命。周嬷嬷从小就被父母教导要知恩图报，此刻就算有人拿刀架在她的脖子上也绝不会出卖付春香。”
“这就难怪了……”
唐诗慢慢抚摸着滚圆的肚皮，再看周嬷嬷时已将她和梅兰竹菊四大丫鬟分作两派，“嬷嬷可是理清了库房？把账本拿来给我看看。”
周嬷嬷打开匣子将其中的两样物件一一放在半月桌上，“老奴仔细验查过了，除去聚珍堂来不及撤走的小件摆设，还有侯爷书房里的一座金面玻璃洋钟、象牙凿花洋灯找不见了，这可是老爷亲去沿海为您淘换来的压箱之物……”
唐诗捏着库房钥匙来回拨弄着，无谓道：“且让他们先乐呵一阵。这么大的物件，就不信有谁敢明目张胆的搬出府外。依我来看，至多不过两个去处罢了。”
“太太是说……”
周嬷嬷伸出两个指头一比，“二老爷？”
唐诗闻言嗤笑道：“这会儿还说什么大老爷、二老爷，恐怕不出一年，人家就要变成这府里名副其实的老爷了。”
留在房内伺候的丫鬟听着这话不像样子，登时齐齐鱼贯而出，唯独秋梅脚下慢了一步，磨磨蹭蹭不肯远走。
秋兰一把拉住她死活拖下台阶，“泥人也有三分脾气，没瞧见太太眼睛都恨红了，你还敢留在这触霉头，不怕哪天撵你出去？！”
秋梅还要再辩，独自留在卧房的周嬷嬷推窗吩咐道：“你们几个四下警醒些，别让那些不长眼睛的东西摸进院子。”
秋兰应了声是，拽住秋梅就与旁人分派了差事，“你们去院门外面守着，我和秋梅留在廊下。甭管是见到主子奴才先回禀一声，记住了吗？”
小丫头打量过面色严肃的姐姐们，又惊怯怯地看了一眼面沉如水的周嬷嬷，当下就各自散开了。
即便知道院子里轻易进不来人，周嬷嬷也不敢大意，先是将内外门窗一律四开大敞，确定再也藏不下任何人才掐着嗓子坐回主子身边，急问道：“小姐无缘无故怎么冒出了这么一段话，可是有人在你眼前漏了口风？”
“嬷嬷，有道是人贵自知。我又不是傻子，非得别人明火执仗杀上门来方知死到临头？”
唐诗按住账册幽幽一叹，“我们母子落到这一步无非是因为两件事，其一必是为了恭顺侯的爵位；其二就是我名下这座金山了……”
觉察出周嬷嬷欲言又止，唐诗拉着她的手推心置腹道：“结篱数载，侯爷待我可谓是恩重如山。纵然今生缘浅，我也早已决定从一而终再不二嫁，方可对得起他的一片痴心。叶氏想要幼子承爵我不怪她，天香想要谋我的嫁妆我也不恨她，可是她们千不该万不该，不该连侯爷仅剩的一点血脉都不放过。我若失了这个来之不易的孩子，来日落入黄泉又有何面目去见早逝的夫君？！”
听出话中的决绝之意，周嬷嬷苦涩道：“按说我一个奴才本不该说这些浑话，可小姐既知这府中容不下你，又何必枯守于此？倘若侯爷泉下有知，也不会眼睁睁地看着妻儿无辜惨死！”
“嬷嬷，其实我早就死过一次了……”
唐诗不是付春香，学不来古代妇人的三从四德也做不了孝顺媳妇，勉强顺应原主的心意抚养孩儿长大已是极限，非要让她和恭顺侯府的人搅合一起还不如学着前世做鬼来得清净。
三言两语道破秋梅做下的丑事，唐诗垂眼冷笑道：“这才几日的工夫他们就收买了我的贴身丫鬟，继续纠缠下去，还不知道那些人会想出多腌臜的主意败坏我们夫妻的名声！”
“好一个下贱丫头！”
周嬷嬷恨得咬牙切齿，“真是白费了老爷太太的一片苦心，早知如此，不如当初让她爹娘把人卖到窑子里去！”
“嬷嬷何必为这等小人气恼，当务之急，还是早日脱了这府里方为上策！”
想到背后主使之人唐诗还要当面谢秋梅一回，若非此人行事不利露出马脚，她又怎么想得出一招金蝉脱壳的妙计，“嬷嬷你瞧，这是什么？”
周嬷嬷眯眼细看着小姐手上的湖色帕子，她早年在付家也是识过字的，自然认得出那对碧水鸳鸯旁边的一行墨色，“妙外不容言语状，娇时偏向眼眉知……”
初念时她还分辨不出其中的关键之处，复又斟酌了片刻才骇得脑中一声嗡鸣，“这，这是哪里来的淫词浪曲？！”
唐诗擎着帕子再近一分，“嬷嬷可认得上面的字迹？”
周嬷嬷摇了摇头，“这不是侯爷的字迹。”
话音方落，不待旁人提醒便自行回过味来，脸上的神色也由羞愤惊惧转为惶惶不安，“难道，这是二……”
唐诗见她明悟便不再隐瞒，“昨日晌午我觉得屋中憋闷想要去园子里走走，中途路过燕间阁歇脚时，隔着老远就听见有人说话的声音。等我去时阁中早已是人去楼空，唯独留下了这个……”
此刻所言虽是凭空猜想，却不难教人推测出整桩事件的原委。
多半是付春香从这方暗藏闺名的绣帕上看破了某些见不得光的丑事，既恨叶娇娘寡廉鲜耻玷污了丈夫，又怨二叔不顾兄弟情谊枉顾孝道偷情作乐，这才血气上涌突发难产丢了性命。
能被主子看做心腹的又能蠢到哪去，怒火中烧的周嬷嬷当即便要将那奸夫淫＼妇连同帕子一道铰死。
唐诗一眼止住她的动作，慢条斯理地揉搓着帕子上的歪头鸟，“嬷嬷与其替人分忧，倒不如留着它将功折罪。说不得咱们出府的契机就要着落在这对野鸳鸯身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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