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综]拾骨

　　比起撒泼大闹一气才觉察出不过是乌龙一场的姜家婆媳，趁乱逃离战火的林九越想越觉得事有蹊跷，遂在半路慢慢停了下来。

　　他的脑海中回荡着那具挂着墨绿浆水的半尸之躯，不知怎么就想到了借住在义庄的木盼儿。

　　还生以来那女鬼一直循规蹈矩不曾惹事，倒让他把先前的防备卸下了，已经多日不曾探查尸身的气息。

　　“难不成真的是木氏女……”

　　林九心中既已存疑，又怎么敢放她单独和妻子徒弟待在一处，当即便快马加鞭直奔义庄。

　　过了溪口，林九远远望见一个单薄的身影背着竹篓走在前面，追上去一看竟是哼着小曲的文才。

　　心里挂念妻儿，他的口气未免重了些，“谁让你出来的，师叔呢？”

　　“就是师叔让我出来的啊！”

　　文才摘下竹篓献宝，“师叔想吃糖水罐头又怕外面卖的不干净，差遣我去林子里弄了些新鲜的柑橘回来拌着蜜糖吃。”

　　林九顿时没了脾气，“那你究竟是听师傅的话还是师叔的？”

　　这徒弟从小跟在身边长大又不似秋生还有亲友投靠，还是个本性纯良任劳任怨的实诚人，实在是让人打也不是骂也不是。

　　文才再笨也知道这两位谁都得罪不起，唯有从中取巧憨笑道：“我听小师弟的！”

　　林九眼睛一眯，“油嘴滑舌，哪里还有一点做人师兄的样子！”

　　文才看出这是打算揭过不提了，笑呵呵地追着人往回赶，“师傅您还不知道吧，光今天半晌咱们就接了两桩大生意，得了十几块钱都在师叔那里收着呢。”

　　“有客上门了？”

　　林九脚下不停，一双利眼直盯着隐隐传来婴儿啼哭的义庄。

　　还有几步路到家，文才也听见了虎子的声音，“这就是师叔接下的另一桩生意了。”

　　他算是看明白了，不论师傅脸色多臭，只要把事情推到师叔身上保管雨过天晴。

　　“哎呀，他怎么又尿了！”

　　蔗姑单手掐着鼻子，手里还捏着一把夹着污物的竹镊子，一见到进门的师徒二人就连声招呼道：“文才，你回来的正好，快去把小崽子的尿布洗干净！”

　　“好，我这就去。”

　　文才把竹筐往桌子上一放接过尿布转道厨房，那里有一口专供吃用的深井，正方便洗漱。

　　一离了那块斑驳的碎布，蔗姑立刻觉得浑身上下自在多了，随手拿起师侄孝敬的柑橘细细剥开，抱怨道：“原来养孩子这么麻烦的，又要吃又要拉，一时看顾不到就扯着嗓子哭天喊地，真是叫人头疼！”

　　“你好歹也是修道之人，怎不知‘儿女都是债’的道理。”

　　这会儿见家中老小俱都平安无事，林九先是松了口气，随即看了眼内院的方向，“怎么只你一个人，唐小姐呢？”

　　“她啊，还在屋里伺候虎子呢！”

　　蔗姑浑然不觉相公的心思，边吃边说道：“也不知怎么就和姜家的孩子那么投缘，竟是一刻也不肯离手。我本想着中午熬些米油给孩子喝就行了，她非得自掏腰包喂洋奶粉，弄得小孩一会儿一尿还不觉得厌烦，真是奇怪。”

　　说到这里她又提起了姜家儿子的怪病，“师兄，我觉得城里那户人家多半是中了邪……”

　　“这事文才和我说过，你就不用操心了。”

　　林九不动声色地收起鼻烟壶，“我先去看看孩子。”

　　“看孩子还用背着桃木剑？”

　　蔗姑被嘴里的橘瓣酸得眉眼都皱在了一处，“糟了！人家都说酸儿辣女，我这么爱吃甜的难道要生双胞胎？”

　　一想到未来或许还要顶着比锣鼓还大的肚皮，她就忍不住慌了手脚，“文才？文才！我不吃蜜渍柑橘啦，晚上记得剁些辣酱拌饭！”

　　客房里，正要哄着虎子睡晌觉的年轻女人手下微微一顿，“林师傅难得登门，可是有话要对我说？”

　　林九迈进房里就看见了床榻上的婴孩，还有那只不停摩挲着襁褓的手，“我今天在城里拾到一件东西，一时间觉得眼熟得很又想不起是谁掉的，特来劳烦唐小姐帮我分辨一二。”

　　唐诗抬脸对上了那枚笼着浓绿雾气的鼻烟壶，“明人不说暗话，林师傅既有此问，莫非是准备替天行道？”

　　“真的是你？！”

　　林九闻言气势一变，“枉我还以为你是良善之辈，妄想将妻儿托付在你的名下。现在看来多亏不曾如此，否则不是让无辜稚子白白背负一身罪孽！”

　　“稚子无辜？”

　　唐诗讥讽一笑，“冤有头债有主，林师傅怎么不去问问姜家母子做过什么好事，逼得一个孤鬼宁可魂飞魄散也要孤注一掷！我也不怕告诉你，若是让我如愿也就罢了，倘若今生不能了结，管他是生生世世还是永生永世，我都要跟着姜家人，非得让他们还清这笔债不可！”

　　“你！”

　　林九将要摸上剑柄，又恐女鬼翻脸不认人拿小孩做质，只得忍气安抚道：“你究竟想怎么样？”

　　唐诗抱起满是奶香味的孩子亲了亲，漠然道：“我这一条命，一半死在木家人手里，一半死在姜家人手里，算上那晚义庄救下的两条人命，姜家一共欠我两命半。如今我用这两命半换虎子一条小命，不过分吧？”

　　“你想要强夺人子？”

　　林九登时心头火起，“你本是阴体复生，这孩子就算跟了你只怕也逃不过早夭的命数！”

　　“这就不必林师傅操心了，我既要了他，自有办法保他周全。”

　　唐诗抬手指着端坐床头的童子，“况且这也不是我非要恃强凌弱，这本就是姜家人亲口许诺的条件。否则你以为我为什么偏偏留下这个纸人不肯舍弃？可笑世人总以为人死债消，却不知道有些人宁愿从地狱里爬出来也要践诺……”

　　林九暗中捏起符纸，“真的一点商量的余地都没有？”

　　唐诗不答反问，“林师傅一心向着姜家，究竟是为了那对恩将仇报的母子还是虎子？若是为了后者，小女子少不得就要班门弄斧了。”

　　她也不管林九是如何震惊，拿过枕边的乌黑木匣子翻出一打灵符，“天地无极，乾坤借法；法由心生，生生不息。林师傅，你瞧我这张‘玄冰咒’可还使得？”

　　体内灵气一催，一支箭形冰棱便顺着唐诗的指节拔高而起，冷锐的冰锋直直对着连退数步的道人。

　　惊骇参半的林九惶然追问道：“你才还生不过半载，又如何习得我茅山秘法？”

　　他心中所疑又何止这一件，最使人惊奇的，却是至阴之人竟能驱使日阳月阴化为己用，倘若不防传扬出去，恐怕各门的道家高手都要蜂拥而至了。

　　毕竟道人修行再高也逃不过生老病死，要是人人都能像木氏女那样假死做生，岂不是要天下大乱。

　　唐诗掰下冰棱扔到墙角的铜盆里，温声道：“自然是跟林师傅你学的。说来也是机缘巧合，那晚我醒来以后，莫明就让一截枯死的枝干引了过去。我抱着它的时候总觉得身上暖洋洋的似有无穷之力，就连那个想要抢我肉身的老鬼也是在打斗中被它所伤才遁地逃脱。”

　　她摸着提前装在匣子底层的灵材一脸怀念，“林师傅，不说我与姜家的恩怨如何，终究是从你那学到了一身本领。今天我把这截回春木送给你，日后不管你是用它斩妖除魔也好，替天行道也好，全凭你的意。”

　　林九听了心中一震，但凡道人就没有不爱法剑的，他手里这柄百年上品降龙木还是师尊归天前亲手传下。

　　之后收了文才、秋生两个不争气的徒弟，想要替二人添一件趁手的法器当做助力也是遍寻不着，最后只能将此事托付给了游走于大江南北的四眼师弟。

　　他的眼睛直直落在那截看似平凡无奇的灵材上，“你叫它回春木？”

　　唐诗双手奉上谢师礼，“若是林师傅不喜欢，大可以为它另取一个名字。”

　　“不必了。”

　　令人意外的是，林九并没有顺势收下这份重礼，“修行在自身。我教导文才二十年他都做不到开天眼，你只不过在义庄借住几日就能驱纸成符，不是天意又是什么……早先我与蔗姑笑言你如今跳出六道可做依托，没想到却是一语成箴。事到如今，我也只能劝你一句逐恶行善、切勿妄动杀念。否则终有一日坏了法身，便是世人可欺，天也不依。”

　　似乎是怕自己改了主意，林九说完这段肺腑之言就疾步走出了客房，连落在桌子上的鼻烟壶也忘了拿。

　　这半天提心吊胆差点露出原形的童子悄悄活动了一下手指，“他就这么走了？”

　　唐诗捡起鼻烟壶轻轻晃了晃，里面的尸气因为后继无力早已雾化，反倒衬得玻璃瓶上的风景跟人间仙境似的，“大概是去找个没人的地方冷静冷静，然后再仔细想想类似木盼儿这种异类该如何处置？”

　　“你这招破釜沉舟也太冒险了些，如果林九像那些武师一样用偷学秘技的理由罚你怎么办？”

　　竹子说着又捅了捅睡着了的小虎子，酸溜溜的说道：“你还真想留下这个孩子？”

　　“那我就只能带着你跑路了。”

　　说是跑路，唐诗脸上却一点忧心的样子都没有，“林九人好又有本事，两世加一块我都没遇上比他更值得托付的人，只偷偷在背后学点毛皮也太吃亏了。至于虎子，一来姜家确实欠了木盼儿一个孩子；二来他无端背负了克父的名声，即便将来姜荣侥幸活命也在心中扎了根刺，倒不如我把他留下。”

　　“都点水成冰了还叫‘毛皮’？”

　　竹子哼了一声，“我瞧着林九的茅山术可比你那练了八百年都不见进益的功法好多了。”

　　“你一个系统知道什么好坏，也好意思取笑人。”

　　唐诗放下纱帐免得外来的蚊虫叮坏了孩子，自己则拿着木盒去了后院。

　　这里本是林九师徒用来停尸做法供养婴灵、也是整个义庄阴气最重的地方，从来都是严禁外人出入。

　　唐诗虽然算不得内人却也不怕阴气侵蚀，往常也因为和小铃铛处得好来过几次，轻易就找到了还在埋头干活的文才。

　　文才正在研磨朱砂，见到来人先笑了，“唐小姐，你来找小铃铛的？”

　　若是平常人相熟至此早就直呼其名了，怎奈庄里这位娇客身份特殊，也只能将这名不副实的三个字沿用下去。

　　“不，我是有事托你帮忙。”

　　唐诗拿出换到此方世界千年岁月也难以长成的回春木，交代道：“这块灵材来之不易，与其放在我那暴殄天物，倒不如给它安排一个好去处。”

　　她心知不管灵材多么难得林九都不会舍弃师传法剑，干脆让文才把木料分作两半，一半打造驱魔圣物天蓬尺，剩下的分作钉刺、符牌小型攻击护身法器。

　　文才不明白一个女鬼为什么偏要做驱鬼法器，尤其经了姜家的怪事后他更看不透对方的一言一行了，只得在收下定钱后去问师傅。

　　这会儿林九正在书房赶制传信符，见自家的笨徒弟捧着一段眼熟的木头找来，当时便敛色道：“我让你调制的朱砂都弄完了？”

　　“师傅，朱砂倒不着急，只是这东西烫手得很……”

　　把木料工钱统统奉在师傅面前，文才踌躇道：“虽然唐小姐没讲明，可是我猜着她总不会自找麻烦，您说我是做还是不做呢？”

　　林九低头将手里的符纸叠成纸鹤到窗边扬空一挥，目送着它飘飘忽忽荡过山岗，“拿人钱财与人消灾，这么简单的小事还要问我，师傅早晚要被你累死！秋生呢，臭小子又跑到哪去躲懒了？”

　　文才一听师傅默认了这桩生意，喜笑颜开道：“您还不知道师兄，他就是出笼的野马，不撒欢到天黑别想回来。”

　　文才以为凭他对秋生的了解准不会出错，却没想到被念叨得耳热的男人此刻正在一个谁也想不到的地方徘徊不前。

　　山路难行，秋生追去城里的时候已过晌午，他又怕师傅不念旧情痛下杀手救援不及，直接就冲着醉红轩的旧址去了。

　　有洋人入手花楼早就变了个模样，除去前面的花园绿地一览无余，尖顶教堂的后面还建起了一座面积不小的育幼堂，专门容留无家可归的孤儿。

　　此时教堂还没正式开放，秋生心急火燎的守了大半天，只看见几个红眉毛绿眼睛的洋鬼子进进出出，连师父的影子都没碰着。

　　偏他揣着心思又不敢走，只能等到肚子饿得咕咕叫了，从当街售卖的小贩手里买些荷叶包着的干粮胡乱对付一下。

　　就这么一筹莫展的枯坐到金乌西沉，连走街串巷的贩子也差不多散光了，秋生也没在来来往往的人群中找见师傅。

　　“总不会去了别处吧？”

　　捶了捶发麻的双腿，秋生摘下头顶晒糊了的荷叶刚要起身回家，忽然看见一个打着洋伞的女人在堂门前停了下来。

　　光影里看不清面目，秋生只觉得女人肤白似雪身条极好，单是一个侧影就胜过画里走出来的佳丽，说不出的婀娜多姿。

　　“这姑娘可真漂亮啊……”

　　秋生不由自主的称赞了一句，猛地想起来教堂里空荡荡的连个人都没有，要是出了什么意外可如何是好，急忙出声阻拦道：“姑娘！姑娘！里面没人，你别进去啊！”

　　或许是隔着远了些，乌发长裙的女人没有听见来自身后的劝告，如同来时那样慢慢地隐入了闭合的门缝中。

　　“嗐，都怪那些洋和尚，盖了这么大的屋子连把锁头都舍不得配！”

　　醉红轩的案子一出，附近的住户临到天黑俱都自发地躲着凶地走，秋生想要找个人帮忙看车都不成，无奈之下只能紧跑几步扛着车子扔进花园的矮树丛，独自钻进教堂找人。

　　进了教堂秋生才发现这里远比外面看上去宽敞多了，为了防火屋子里连根蜡烛都没点，只有几道斑驳不明的光束从巨大的彩色磨砂玻璃上斜射而入。

　　站在两排座椅之间的秋生只觉得身上凉飕飕的，搓着胳膊嘟囔道：“感情外国神就住在这种地方？看着还不如关公庙呢……”

　　他本想开着大门借亮，可那两扇厚重的木门偏要和人作对，不管使多大力气都得往回绷，最终还是徒劳无功。

　　门一关，偌大的穹顶更显暗沉。

　　挨排座椅转了个遍也没见到惊鸿一瞥的佳人，秋生又把目光放在了过道尽头的小房间。

　　“茅房？”

　　秋生轻咳一声，敲门道：“有人在里面吗？”

　　等了一会不见回应，他握住门柄转开，入目却是一把高背木椅。

　　“洋和尚还真会玩啊，外面那么多椅子还不够坐，又在这里藏了一把。”

　　秋生抬脚往里一站，“我来试试感觉怎么样。”

　　他一落座，几步之遥的弹簧门也自动退回了原位。

　　寂静黑暗中，秋生只听见薄薄的隔断对面同样响起了一道门轴闭合的声音，一抹浓艳至极的红静静地透了过来。

《[综]技高一筹》




《[综]拾骨》




《末世之末路花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