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综]拾骨

　　秋生和文才自从十数年前拜入九叔门下不光习得了粗浅的茅山道法，日常俗物掂量在手里也丝毫不逊于旁人，很快就把那头送上门的野猪做成了一锅香气四溢的烧肉。

　　“先敬先人，别说我不讲规矩，有好东西招待你们！”

　　秋生点起香烛对着诸多牌位祭拜了一番，与师弟协力举起一口灶台大小的肉锅落在供桌上，“懒得分了，你们随意，吃多吃少不许打架啊！”

　　文才吸了吸鼻子，“这肉可真香啊，连尸臭味都盖住了！”

　　“好好地说那些干什么，扫兴！”

　　落座后秋生先给客人夹了一筷子菜，“唐小姐，别客气，自己来。”

　　唐诗还真没客气，她如今可是一刻都离不开吃喝，等开饭的功夫看着院子里扎煞着翅膀到处乱跑的老母鸡都觉得口水横流，这会子闻到肉味又哪里忍得住，自是敞开胃口大快朵颐才好。

　　三人闷头吃了一阵，文才忽然抬起头，“师兄，师父定好几时回来的？是明天还是后天？”

　　秋生把饭盆里的最后一点白米挖净，浇了一勺肉汤拌好，“你也太能操心了，师父身强力壮的又不怕被人拐走，自然是想回来就回来喽！”

　　“不是，我是担心啊，一旦师父回来肉还在供桌上摆着……”

　　文才苦着脸，“你也知道师父那个人最爱刨根问底了，又大男子主义好面子，从来不肯凭白受人恩惠……”

　　要是让他知道两个徒弟背着自己向人乞食，非得把戒尺挥断了不可。

　　“唉，说的也是。有时候我真的怀疑师父是不是买通了你我肚子里的蛔虫，在这个家里就没有一件事能瞒过他的。”

　　秋生纵使无奈也想不出更好的办法，只得拍着胸口道：“大不了我辛苦一点，晚上加两顿宵夜！”

　　文才听了也觉得这是个好主意，“咱们兄弟向来是有福同享有难同当，我也加两餐！”

　　立在大门口迎风流泪的竹子只恨不能把屋里的两个坏蛋静音处理了，“我的黑洞连着整个银河系却放不下一块烧肉，怎是一个惨字了得……”

　　饭后，肚皮滚圆的秋生从挂在卧房的褡裢里摸出两块银元，“师父留下的生活费不多了，你送完唐小姐记得去买一包米。不过别去马老板那家店，他上回以次充好差点没害得你变僵尸，这次有钱也不给他赚！”

　　想起那段凄惨的经历，文才后怕地摸了摸肩膀愈合的伤处，“我记住了。”

　　不用负重上路，唐诗把抹去标记的独轮车留给了义庄，与秋生道别后抱起童子跟着文才出了山坳。

　　文才嘴笨不善言谈，想要和同行的姑娘多聊几句也不知从何说起，只能干巴巴地讲了几段师徒三人降鬼伏尸的趣事。

　　唐诗相信同样的桥段换个口齿伶俐的说客绝对要精彩百倍，而不是听得人昏昏欲睡。不过有故事她也不嫌弃，反而饶有兴味的问道：“这世上真的有僵尸？我倒见过不少自诩道行高深的方外之人，可他们多是些欺世盗名、敛财祸家的骗子。”

　　“那当然啦，很邪门的！”

　　见路人不多，文才遮遮掩掩的掀开半截袖子，“你看，我这左右两处胳膊都快被僵尸咬烂了，要不是师父手段了得，这会儿我早跟着师叔浪迹天涯了！”

　　唐诗盯着那两处拇指深浅的贯穿伤口，心知这僵尸的威力必是高过先前想要夺尸的老鬼，“浪迹天涯，这话怎么说？”

　　文才不好意思的掩住手臂，“师叔和师父虽是隶属同门却各有绝活，他平时是以赶尸为生的。我要是尸变，师父肯定不舍得杀我，能接手的也只有师叔四目道长了……”

　　竹子看不惯文才臭美的样子，暗地里挑刺道：“想得倒是挺美还浪迹天涯，别忘了这世上还有大义灭亲一说！”

　　“啊欠！”

　　和童子只有一肩之隔的文才打了个喷嚏，下意识地搓了搓发热的耳垂，“莫非是师父他老人家想我了？”

　　这时路上的行人渐渐多了起来，零星还有几个挑着担子的小贩交错其中。

　　囊中羞涩的文才偷偷数了数手里的零钱，纠结的目光在同伴鬓边的绒花和小贩口里吆喝的红头绳之间转了转，泄气道：“不知道唐小姐有什么打算？在城内是长住还是……”

　　“应该会长住吧。”

　　唐诗喊住挑着吃食的老汉，从他手里买了一包新鲜的米糕，“总是进山打猎也不是长久之计，我还有点积蓄，等着安定下来盘个铺子做点小生意多少是个进项。”

　　“做生意也好啊，女孩子是不太适合舞刀弄枪的！”

　　文才喜不自禁的搓搓手，“大家住的这么近，以后往来也方便些。不如这样，你先在街口的来来客栈对付几天，我托熟悉的中人去打听打听有没有想要出兑的铺面，有消息再通知你！”

　　唐诗顺着他的目光一看，只见街市上立着一家方方正正不大不小的飞檐酒楼，当中的牌匾正刻着“来来客栈”四个描金大字。

　　大堂内，戴着青缎小帽的老板将要掀开珠帘出门，一见到文才先笑了，“你来的正好，上次九叔帮我画的转运符可能是到了期限，最近时灵时不灵的弄得生意也跟着起起落落！”

　　五个手指头俱都金光闪闪的白胖老板捂着胸口直叫疼，“哎呦我这心喔，还非得九叔出马才能去了这忽冷忽热的毛病！”

　　文才哪敢做师父的主，再说了他心知肚明师父之所以破例给眼前这位齐老板画了道转运符，还不是因为……

　　脑海中乍然浮现出某位不可描述的妖娆魅影，文才生生打了个激灵，急忙推拒道：“齐老板，我师父眼下不在义庄，你若有什么需要还是等他回来面谈吧！”

　　齐老板搓搓手，奸猾地笑了笑，“好吧，一事不烦二主。回头记得告诉九叔，我要请他喝茶！”

　　唐诗不知这二人心中暗藏的小思量，只觉得眼前这家客栈还算气派，主家又和那位值得尊敬的林师傅有旧，想来应该不是劫客的黑店，便在齐老板的热情招待下包了间上房。

　　寻找铺面也要时日，安顿好新家前长住一处也省得麻烦。

　　齐老板喜她出手大方又不像旁客那样挑三拣四，好意提醒道：“唐小姐，看在九叔的面子上我关照你一句，夜里别开窗。实在要开，也别对着东北角的烂屋子念些酸溜溜的诗词对句，唱小曲更是要不得。”

　　他避着人悄悄接上一句，“夜里静的很，最怕有人不请自来与你吹弹奏唱相见恨晚……”

　　唐诗低头看看怀里的童子，有些起疑齐老板为何要自曝其短，难道是想要把人吓走白收房钱？这可不行。

　　齐老板见人面露疑色也不言语，挥手喊来小二请人回房，背过手却暗自窃喜，“世人多是些你要他向东偏要向西的贱骨头，这次我故意把话说的藏一半露一半，就不信你不上当！”

　　洋洋得意走了半路，齐老板回头望着自家客栈的招牌，盘算着存在银行里的积蓄是否还够起一座楼，东北角的旧楼。

　　他有这念头不是一天两天了，只怪父辈贪便宜接手了一座颇有旧故的会馆，施工时便闹得人心惶惶夜不安寝，若非找的都是些外乡苦力，恐怕此时的来来客栈再难有客似云来的好运道了。

　　怎奈即便威逼利诱掩下此事，为了躲避那位碰不得的冤家，束手无策的齐老爷还是舍弃了后头最为精致的戏楼，将图纸一分两半蜗居前院。

　　早年齐老爷尚且抱有奢望，若是哪日里冤家待的烦闷了自行退去岂不是皆大欢喜？却忘了人终究是比不过鬼有耐心，寿数上也亏得很……

　　这桩陈年旧案交到齐老板手里又过了二十载，老天开眼，终于让他遇上了茅山高人林九。

　　饮水思源，站在日头下的齐老板难得生出了一丝愧意，“只是可怜那位小娘子……”

　　客栈里，尚不知自己即将成为新鬼的唐诗还在收拾行李，木盼儿的旧物都被她留在了山上，手头只弄了两件半旧不新的短袄长裙在包袱里充数。

　　文才早在小二离开时就一同走了，如今屋子里只剩下竹子和她作伴，“我给你做个头吧，城里说大不大说下不小，撞见木盼儿往年的恩客也是麻烦。”

　　唐诗闻言拿出一面镜子，端详着那张白过头的面孔，“不用太费事，剪个刘海把眉眼盖住一半就差不多了。”

　　木盼儿生前虽是个碧玉佳人，可她见客的时候总是哭哭啼啼弄得泪人似的，花钱捧场的客人怕触霉头极少回头找她，除了同一个妓院的姐妹，估计也没人记得住这个躺着多过出门的乡下姑娘。

　　也是她的机缘，才想着挣出泥潭，醉红轩就接二连三出了好几桩骇人听闻的人命案。

　　老鸨怕了，起意遣散侥幸活命的花姑带着义女回老家安度晚年，木盼儿就是那个时候赎的身。

　　可惜赎得了身赎不了命，最后还是一死了之。

　　唐诗不怕被人认出，做人嘛，谁都免不了在背后指指点点，不是照旧一日三餐。

　　不过想到贪得无厌、冷血无情的木家人，她还是在指尖凝聚灵气抹上眼角，让那双圆润的眸子变成了外翘的凤眼，另在眼下补了一颗鲜艳的红痣。

　　再把辫子散开换上马面裙，假做女学生也不是全无资本。

　　竹子托腮羡慕道：“你就好了，怎么换都是人样。刚才那个小二见到我像见了鬼，真是大惊小怪。”

　　唐诗同样托腮去看它，童子的鹅蛋脸好似白嫩透亮的凉粉，不用外力就能看穿内里的骨架，“我记得空间里还有几套熊猫装，不如你换上试试？做一个会动的玩偶总好过怪异的纸人，起码不会让人当做邪祟就地毁灭。”

　　竹子挣扎了几下最终还是认命，笨手笨脚地套上了以往日最不屑一顾的对手为形象缝制的柔软皮毛，嘴硬道：“二十多度的天气你还让我穿这个……”

　　唐诗推开窗户，“现在会不会好一点？”

　　窗外的景致并不美丽，只有一座年久失修的戏楼矗立在花园一角，依稀看得出往日出将入相、千人齐呼的盛况。

　　“你觉不觉得这个角度有些奇怪？”

　　坐在窗沿内里的竹子检测着扑面而来的风力，“齐老板明说了东北角不好还让你住在正对着戏台的房间，安的什么心？”

　　“你也知道人家是事先讲明了的，将来出了差池也只能怪自己命不好没积德，不然客栈来来回回那么多人怎么不去害别人偏要害你？”

　　唐诗搂住变装的童子，安慰道：“既然住进来了就别想太多，山上荒凉还有老鬼想要夺尸还魂，人烟密集处有几个鬼怪邪物反倒不稀奇了。”

　　既知来者不善，唐诗也不再耽误功夫，当即便盘膝坐定炼化灵气。

　　想来此方世界既能孕育出各色妖物鬼怪，定是有其得天独厚之处，说不得长久未能突破的第四重功法就要仰仗此处了。

　　这一坐便是两天一夜，待到唐诗从入定中醒来内视己身，顿时发觉五脏六腑与全身脉络之间游走着一股至精至纯的祥瑞之气，再一撮指尖，往日只有火柴头大小的火苗焰心竟然浮着一滴沁蓝的水珠。

　　“五行之力得其二……”

　　唐诗缓缓吐了口气，心中想的却是儿时记忆中那些拥有排山倒海之能的绝世大妖，“哪怕只是习得皮毛也足够庇佑族人了吧……”

　　竹子见主人睁开眼睛，快速收起堆了一地的玩具，“亲爱的主人，你醒啦，饿不饿，我给你准备些可口的食物好不好？”

　　它做了个揉肚皮的动作手上便多了一盘蒸碗。这些食物都是由名厨制作，味道自然胜过在义庄吃的那一餐。

　　相处这么久，唐诗也算是把竹子这个难搞的系统了解了个透彻，心知它这时有多殷勤必是捅了与其配称的篓子，“说吧，你又做什么了？”

　　竹子掀开头套，露出那张千年不变的童子脸，“我也没做什么啊……都是那个齐老板，闲着没事让小二来给你送水送饭，主人你也说过‘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那我当然不能给他开门啦！”

　　说到一半它乖乖缩进怀里做低头忏悔状，“老坏蛋不死心夜里又来偷袭，他想爬窗进来，我就那么轻轻一推，然后……”

　　“然后就没有然后了？”

　　唐诗好笑地捏捏它的软毛，“齐老板还好吗？”

　　竹子先是点头复又摇头，迟疑道：“应该是还好吧，今天早上我见他坐着轮椅出来见客，还派人把文才的师傅给请来了……”

　　“你是说，林九也在客栈？”

　　唐诗下意识地摸了把面皮，感觉比刚附身时软嫩了许多才放宽心，“那你知道齐老板请他是为了后面那座戏楼还是昨天受伤的事？”

　　竹子把监听到的对话调取出来，“都不是，他以受伤为借口跟林师傅讨要转运符，林师傅不同意，他就威胁对方要把一个不可告人的秘密公布于众！”

　　为了这事林九连两个徒弟都赶了出去，可见问题有多严重。

　　“不可告人的秘密？”

　　唐诗一听来了兴趣，挨着竹子的小耳朵体验了一次原音重现，到最后却是哭笑不得，“齐老板还真是无所不用其极啊……”

　　枉她以为能是什么大事，原来不过是师兄妹之间的你情我愿春风一度罢了。

　　“连住客的私房事都能作为要挟，可见这个齐老板真不是良善之辈。”

　　吃过竹子孝敬的午饭，唐诗装了一条大黄鱼放进手包，“咱们还是尽快把住处落实下来，住在别人的地方总是不安心。”

　　小二应该是得到了老板的特别交代，见到两天没出门的客人格外客气，还借着叫黄包车的时机打听去处。

　　唐诗自是有一说一，“我想去报社登一份寻人启事，顺便打听一下有没有合适的房子。”

　　小二灵机一动，“不知道客官方不方便透露您那位远亲的消息，我们店里南来北往的商客极多，或许就有认识的也说不定。”

　　“他姓乔，单名一个勋字，是我的远房表叔。”

　　唐诗报的是乔教授的名字，齐老板要是真能给她找出这么一号人物才是乐子，“可惜我只在很小的时候见过他，如今只记得大概的模样。”

　　看着小二煞有其事的写下一张记事牌，唐诗转身撑开洋伞，抱着熊猫玩偶往街上走。

　　“唐小姐，真巧啊！”

　　如果不是那个坐在相同位置的玩偶，被师傅勒令守在客栈门口的秋生还真不一定能认出来一起吃过烧肉的饭友，“你要出门？”

　　唐诗冲着紧随其后的文才笑着点点头，“歇了两天，我想到处走走，活动活动筋骨。”

　　“你要去哪里？我们师兄弟可是这城里的包打听！”

　　秋生搂着师弟的肩膀，自得地翘起大拇指，“尤其是我，在这大大小小的巷子里就没有我刘秋生找不到的路！”

　　唐诗正要问一句报社地址，忽然发觉台阶上走下来一位气场极强的中年人，他的穿着相貌本是平凡无奇，却因为一双锐利的鹰眼教人不敢轻视。

　　双方初一照面，林九的眼睛便锁住了挡在伞下的女孩子，“秋生，这位小姐是你的朋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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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末世之末路花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