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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
林九的声音淡而低沉,秋生却知道这是师隐忍不发的前兆,心中忐忑之余将义庄的琐事翻来覆去回顾了一遍,自觉没有把柄外露才小心道:“师傅,唐小姐是从外乡来寻亲的,之前迷路的时候在义庄歇过脚。”
他一面说一面挤眉弄眼做暗号,“文才,是不是这样啊?”
文才啊了一声,呆呆的配合勇气可嘉的师兄打掩护,“师傅,秋生说的没错。唐小姐很好相处的,不光是我们师兄弟和她一见如故,就连齐老板也对她格外热情周到!”
“齐老板,哼!”
林九似是想起了某件不堪回首的往事,黑着脸背过身,竟是连多看客栈一眼都嫌晦气的样子,“唐小姐要寻亲?不知你可有所寻之人的生辰八字,我帮你算一卦总好过大海捞针。”
听了这话,秋生和文才齐齐吃了一惊。
师傅虽是面冷心热却少有主动出手相助的时候,怎么对着唐小姐反倒如此关怀备至,莫非是……
二人面面相觑,“老树开花了?”
秋生不过是深觉事有蹊跷,文才却是吃了一颗尚未熟透的苦莲子。
想他如今二十有余,生死簿上写得清清楚楚,唯独月老账面缺了一笔,遇见的姑娘多是风中柳絮一触即散,眼下这个刚生出点好感又要飘了。
“朋友妻不可欺,师傅妻,要命啊……”
文才苦得五官都皱成了一团,不吸睛的眼珠直勾勾的盯着不知花落谁家的姑娘,既盼着她开口又怕她应承。
唐诗不懂他内心挣扎,把先前的说辞和盘托出,“我还准备去报纸登一则寻人启事,想来我那表叔若是住得不远,一定会看到消息。”
“这么巧,刚好我受人之托要去趟保安队,大家顺路干脆同行吧。”
林九开口便是不容拒绝,又指使秋生卖力,“伶俐点,过去帮唐小姐拿东西啊!”
秋生也是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刚才在来来客栈饮茶的时候他可没听师傅说过另有约会,“唐小姐,我帮你抱着那个,嗯,黑熊?”
唐诗握住竹子颤抖的小手极力安抚,忍笑道:“不用了,这个玩偶不沉。既然林师傅不介意,那就走吧。”
四人一齐上路,唐诗和林九在前排左右各居首位,秋生和文才在后面你推我我搡你,脑子里全是荒诞可笑的念头。
行至一条极为宽敞两面都是旗帜的大路,唐诗站定面向左方的报馆,“林师傅,多谢你,否则我哪有这么快找到地方。先走一步了。”
林九颔首不语,待到女人进了旋转门才抬手给了徒弟后脑一巴掌,“回去再跟你算账!”
“又有我什么事啊?!”
秋生疼得龇牙咧嘴,还以为师傅是醋海生波痛下黑手,心中十分不平,“文才也认识唐小姐,你怎么不打他!”
“还敢顶嘴?”
林九的铁掌又要落下,保安团驻地跑出来七八个背着枪的军役,领队的胖头目见到师徒三人就是苦笑,“林师傅,你再不回来,我的小命都快保不住了!”
来人架住林九的胳膊就往办公楼里拖,边走边对手下吩咐道:“你们先去街上巡逻,没有我的口令一律不许靠近醉红轩。”
“阿威,你耍什么把戏,又有僵尸要来吃你?”
文才与他也是不打不相识,二人曾经角力追求过富商任老板的独身爱女、留学归来的洋派千金任婷婷,还为此中过尸毒几乎不治,可以说是拼尽了身家性命。
无奈落花有意流水无情,埋葬了至亲的任小姐最终还是从哪来回哪去,带着万贯家财远渡重洋了。
“这次真的好邪门啊,连上头都惊动了!”
阿威摘下眼镜擦掉不知是热还是急的汗水复又戴上,“林师傅,大家都是自己人,我也不瞒你了。去年那桩藏尸案想必你也有所耳闻吧?”
秋生赶在师傅之前开口,“哦,我知道!你是说那个李家二少爷买来垂死的妓\女办冥婚,日夜恩爱水乳交融的那件事?”
“诶,说的这么恶心!”
文才捂着嘴干呕了几声,“姓李的神经病不是已经被抓起来了吗,难道他又跑出来犯案了?”
“你们一个两个的还真是深谙‘师傅有事弟子服其劳’的道理,是不是皮痒啊?都给我到一边站好!”
连续两次被抢话的林九把茶杯墩在桌子上,“阿威,是不是死去的妓\女冤魂不散?”
“还是林师傅有经验,一听就听出了门道!”
几次三番从厉鬼和僵尸手下逃命的阿威可不像省里的专案组那么天真,只盯着明面上的凶犯,“七天死了十几个人,连同老鸨在内还有三个人下落不明。林师傅,要不是上面下了死命令非要我负责醉红轩那条街,我真是巴不得躲得远远地才好!”
林九自幼与邪祟为伍相当沉得住气,“死者的尸体全都找到了?另外失踪的人口可有身份文书?”
“有有,你看在这里。”
请来救兵保住小命,阿威也有心情说笑了,“两个姑娘年岁相仿,其中还有一个是老鸨精心调\教的义女、原本打算抬身价大卖一场的原装货,可惜啊……”
他的相貌本就不够正派,这一笑实在猥琐,让林九忍不住皱起了眉头,“燕儿,这是她的本名?”
“当然不是啦,想也知道是‘莺莺燕燕’嘛!”
见林九肃穆如验尸官,阿威收住笑,抽出压在下面的一张,“这个就简单多了,早年被家人卖到妓院,出事时说的是从良归家,这一去好比泥牛入海音讯全无。派人去找,村里人都说是娘家不肯接纳,把人又逼走了。”
“木盼儿……”
林九捏着手里的小照,只觉得相中女子的五官面目格外熟悉,“秋生,你来看看。”
秋生挤过来,惊讶道:“哎,这个人长得和唐小姐很像啊!”
文才一听也跟着辨认,半晌摇头道:“一个小姐一个丫鬟,哪里像?”
林九对着花捐名册登记的出生年纪掐指一算,沉吟道:“难怪……”
“难怪什么?”
秋生找来纸笔抄录下来木家的地址,“这个村子和义庄只隔了两座山,或许这家人也是唐小姐的亲戚也说不定。”
“难怪人家都说‘教不严师之惰!’”
林九撕下秋生写了一半的信纸揉成团,“谁叫你擅作主张的?回去罚你扫一个月猪圈!”
“又罚?不是吧师傅!”
秋生悻悻的放下笔,“我还要帮姑妈卖胭脂的,浑身都是猪屎味不是摆明了把客人往外赶?”
“再啰嗦加罚一个月!”
教训过不长记性的徒弟,林九收起文书应承道:“等我起坛问过这三人的生死,再与你去查看醉红轩的底细。”
阿威喜出望外,自掏腰包叫了三辆黄包车将林九师徒送回义庄,“林师傅,我等你的好消息!”
阿威的好消息是否等得到还要再期来日,秋生的坏消息却是转瞬即至了。
“孽徒,跪下!”
林九身披法袍面如冷霜,“祖师爷当面,你还不知错吗?!”
“师傅,我又做错了什么?”
秋生委屈至极,不情不愿的跪在蒲团上,口中仍在狡辩,“你打也打了罚也罚了,总该让我做个明白鬼吧!”
林九取下求来的两支灵签掷于地上,“当日你师弟身中尸毒生死未卜,为师让你去买糯米,你却忙着去和女鬼春风一度险些坏了大事!你不尊色戒沾染鬼气妨碍修行,为师花了多大力气才帮你洗去附体阴气,这才规矩了几天,如今你却又要明知故犯重蹈覆辙!”
“师傅,冤枉啊!”
秋生急忙摆手,“自从小玉被你赶走别说是女鬼,就连母鸡我都没碰过一下,早起去鸡窝拾蛋的活儿都是文才干的,不信你问师弟!”
“你!我林九一世英名怎么教出来你这么个笨徒弟,真是愧煞道门!”
林师傅一甩袖子,威吓道:“三生两命,一个生不如死,一个死而复生!前者不知游在何方,后者就在你眼前飘来荡去,一口殃气卡在喉咙里绿得发亮,这么明显你都看不到?”
“在我眼前飘来荡去?”
秋生回手指着鼻子,“师傅,你能不能说的简单通俗一点?太高深的话我听不懂。”
林九给祖师爷敬了一柱高香,冷笑道:“说什么,我说你那个唐小姐是怨鬼复生啊!”
“不可能!”
秋生和文才异口同声,秋生更是拽出了藏在胸前的保命符,“师傅你说过我命犯桃花煞,贴身戴着这道符就不怕那些女鬼再来害我!符既未燃,唐小姐又怎么会是女鬼?!”
“所以我才说你道行浅薄不堪大用,修炼十几年连开天眼都做不到!”
苦于后继无人,林九仰天长叹道:“平常人沾染阴气是印堂发黑,她却是死而复生含而不散,一旦魔气反噬即是大劫!秋生,你闯下大祸却不自知,你让为师说你什么好!”
“唐小姐真的是女鬼?”
备受打击的文才喃喃自语,往常他最爱对着女人缘逆天的师兄酸言辣语,此时却不愿捡这个笑话,“她不是要寻亲吗,一个鬼又怎么能在阳气最足的正午行走于人世呢……”
“你们还记不记得阿威口中木盼儿?”
林九细细推断出了一个最贴近事实的真相,“我想,她一定是走投无路悬梁自尽了,不然哪会那么巧,会让秋生在山里遇见一个抱着童子独行的女人?最可恨的是,你们师兄弟二人非但看不透内里借机将人困在义庄,还把她给送走了!”
“这么说的话也有些道理……”
秋生偷偷瞄了一眼对方的面色,“不过,她就算真像师傅说的那样死在了山里,也不该忘了与生俱来的姓氏吧,怎么会无缘无故改了名字?”
秋生所疑也是林九的不解之处,但他一个做师傅的又岂能对着徒弟服软,只得故作深沉道:“按照为师的推断,一来可能是木家人让她太过伤心,不愿再有牵扯;二来嘛,她这一死再世为人也算是苦尽甘来,所以才给自己取了一个唐字,唐通糖,自然会甜一点了。”
“师傅,这话不通啊!”
秋生爬起来刨根问底,“既然想要过得好,那她干嘛不直接叫甜小姐好了,反正也没人揭穿!”
林九一时语塞,色厉内荏呵斥道:“道行不足口舌倒利!我叫起了吗?!”
“师傅,我无心的,一时激动而已!”
见徒弟老实缩回蒲团告饶,林九暗地里松了一口气,“臭小子,一点都不知道尊师重道!”
他这口气吐得太早,转头就对上了好似要哭出来的文才,“师傅,醉红轩的事会是唐小姐做的吗?”
这个问题不算为难,林九也早有腹稿,“今日一见,为师尚未在那位唐小姐的身上见到血煞之气,所以才顾念上天有好生之德,没有赶尽杀绝。可她终究不再是凡人了,倘若一直逗留阳世早晚会出大事,地府才是她的归处。”
秋生用手肘撞了一下还在犯痴的文才,“听师傅的意思,是准备为唐小姐超度亡魂了?不如多烧点元宝蜡烛,顺便保佑她下辈子投个好人家,再也不必受沦落风尘之苦好不好?”
“超度亡魂?说得简单!”
林九淡淡望着东上的银辉,“事到如今,只能等到她自己心愿了结咽下最后那口气,或者哪天入了魔障罪孽加身我再去除了她,就此打入十八层地狱永不超生……”
同一弯明月之下,提前买好了地狱单程票的唐诗正在欣赏加急出刊的寻人启事,“这一小块还没豆干大呢,一共才十来个字,哪里值得上五毛钱,”
“物以稀为贵,刚才你也看到了每年订报的人数也不过几千人,营业部主任大概巴不得你登上个十年八载才好。”
竹子手持调羹,茶碗里搅拌着油黄的糊糊,“主人,休息一会儿吧,我给你调制了宵夜。”
“谢谢,我不累。”
唐诗举高报纸挡住眼睛,一点也不想看见所谓的特制宵夜,“当初是你自己同意穿衣服的,也是你自己要求把小猫带回来养的,没道理因为你的一时兴起就要我做出这么大的牺牲。”
竹子腆着脸,擎着半个巴掌大的小碗追过来,“主人,你可是全星盟最最最好的主人,只是吃一点婴儿奶粉而已又不是什么过分的要求,你就帮我这个忙吧!”
配合着竹子的哀求,一只比小碗大不了多少的幼猫咪咪叫着爬了起来,晃晃悠悠地扑向错认的代理妈妈。
“小黑不要顽皮,跌下桌子就惨了!”
竹子空出一条手臂拦住刚刚睁眼不久的幼兽,蔫蔫道:“早知道会捡到这个小宝贝就该多存些婴儿食品,也不用辛苦主人试毒了。”
“你也知道自己理亏吗?人家说你是黑熊你就捡了一只黑猫回来,真会给我找麻烦。”
唐诗无奈地接过调羹尝了一口,“味道有点怪,我吃着像米糊多过像奶粉。”
说来也巧,下午她在报社订了一个月的广告后想在城里逛逛,走着走着便遇上了这只被人遗弃在垃圾堆里的猫族幼崽。
幼崽的叫声极弱,若是放任不管只怕连一夜都熬不过去,不远处更是有一只瘦骨嶙峋的野狗虎视眈眈的盯着那一小块嫩肉。
“小姐,黑猫招邪的!否则你以为主家为什么会单独把它扔掉,太不吉利了!”
临街老板的劝告让唐诗改变了主意,她现在住的地方正好缺一个邪物。
故此,急于得到新玩具的竹子便在不知不觉中顺着主人的心意把猫崽抱了回来,还动用私房钱在商号买了些专供娃娃食用的奶糕。
喂过贪吃的小黑,竹子脱下外皮堆成猫窝,“今天那个林师傅看你的眼神怪怪的,比文才还多出了十几秒,不会是看出什么了吧?”
“那又如何?”
唐诗不以为意的说道:“咱们既不作奸犯科又不掳人害命,世上的妖物何其多,他抓厉鬼还嫌时间不够,哪有多余的力气与我纠缠?”
她的指尖点了点手下的一摞旧物,“不过我今天也不算白忙一场,你看这上面写的什么。”
竹子应声坐进满是霉味的报纸堆里,用那双无瞳的眼仁细看,“俏武生魂断楼台实非缘浅,痴木兰呼天恨地声尽犹人……”
它有些糊涂了,“单论武生和木兰我都明白,放在一起算怎么回事?”
唐诗剪下英姿勃发的杨四郎,徐徐说道:“这世上既有男扮女装的花旦,又为何不能有女扮男装的武生呢?想那乔老板的拳拳盛意多半亦是由此而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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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唐诗:殃气就是人死时的最后一口气,有剧毒。
女主留着这口气还有大用处,且听下文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