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宋汤和小歌王

　　21.
　　刚刚过了一天，何慕又站在了自己家的门口，竟然觉得有些可笑，钥匙刚刚插进锁眼里转了半圈，何劲就已经走过来打开了门。何慕走进去坐到沙发上，看着一言不发的何劲，他叼着一根烟，在房间里反复踱步，绕得何慕眼花。她已经记不清多久没有见过何劲这样焦急的样子了。
　　先打破沉默的还是何慕，她双手紧握，说道：“我想试着换一个专业，从小到大我的人生都是你们安排的，我感觉到累了，我也想走自己的路了。”
　　何劲没有停下脚步，继续在屋里走着，仿佛这样就能够缓解他的情绪，他实在想不明白，为什么他的女儿会放弃明亮的前途，走向另一个他所不能操纵的方向。
　　“你就让我去试一次吧。如果不行，我再回来继续读。国外研究生只用读两年，读不下去我就自己回来。”何慕捏着手指的关节，一下一下。
　　何劲还是没有理她。
　　何慕把头埋进了手臂里，没有想哭的感觉，只有压抑，明天究竟会怎样呢？
　　等到太阳落山，两个人都没有再说过一句话。何慕走过去把灯开开，何劲走得累了，坐到另一旁的沙发上面，直直地看着她。
　　何慕拿出了最后的筹码：“如果你让我换专业，以后读不下去了，我就直接去你的公司，这辈子都不会跳槽。爸。”
　　何劲嘴里的烟抖了一下，手指敲了敲茶几，最后长叹一声，向后倒去，“你去吧。钱直接找我要。”
　　何慕对他举了一躬，说了一句：“谢谢爸爸。”就转身向门外走，走到门口时，回头轻声说道：“少抽点烟，对肺不好。”然后关上门离开了。
　　何劲看着被填满的烟灰缸，心里难受的厉害，把口袋里的最后一包烟扔进了垃圾桶。这是他的女儿在长大以后第一次叫他爸爸，为了这一句爸爸，他觉得一切都很值得。
　　天黑了下来，何劲还没有动，平常这个时候他应该看完报表，然后去睡了，今天他却想要放下工作，就这样静静地坐一会。
　　回到学校之后，何慕开始着手准备留学的申请，在接下来的半年时间当中，每天都是被雅思占据，连带着罗宋也跟她学了几句英语，有的时候连说梦话何慕都在用英语，每到这个时候罗宋就跑过去，用英语一遍遍地晚安好梦，越念越觉得这不是个事，何慕怎么能听见，就只好继续睡。
　　大四上学期的时候，何慕领到了offer，又开始每天读社会学的书，罗宋陪着她一起近视了，每天戴着一副大眼镜，还是宋英用剩下的老花镜镜框，坐在柜台后面，只要一没有人，她就开始看何慕的书，她想，何慕这么努力，作为女朋友，她也应该一样，虽然屡次被何慕捏脸要求她不要太累了，她还是一本正经地推着眼镜，认真地说：“没文化很可怕的。”
　　何慕毕业之前的那段时间，对罗宋而言，就像是一场梦。莫名其妙地又过了一次年，莫名其妙地情人节两个人一起窝在宿舍里对着一捧玫瑰花读书，莫名其妙地何慕在愚人节的时候把她的所有鞋带穿成了一串，莫名其妙地…毕业了。
　　大脸拿过来三套学士服的时候，她还愣了一下，后来突然就明白了，她们是真的要拍毕业照了，也要真的离开了。那一天，罗宋成了她们专属的摄影师，最后何慕要跟她合影，罗宋不知道为什么，自己成了哭的最凶的那一个，这个学校对她而言，似乎比对这里的许许多多的学生更为重要。
　　六月，罗宋收拾好了行李，和何慕一起搬出了那间小小的宿舍，带着走的还有她们宿舍一半的东西，何慕找了一个搬家公司，大脸和大奶也一起帮着，把她新租的房子装修好了。小房子是何慕租的，看了一天的广告，最后还是选了离学校最近的那一个，她知道罗宋对这里有感情了，舍不得走了。
　　但是何慕舍得，她在六月回了家。罗宋以为这会是她们这两年的最后一次见面，或者是这辈子的最后一次见面。对于她来说，只能留在原地等待，两年之后，能不能等到何慕，这是一个未知数，但是她愿意等，也相信何慕一定会回来。
　　八月的晚上，罗宋刚洗完澡，敲门声就响了起来，跑过去开了门，意外地发现站在门口的人是何慕，她大喊了一声：“Surprise！”
　　罗宋没忍住，一下子哭了出来。她没有想到，就这么快就见到何慕。
　　何慕拿过她手里的毛巾，动作熟练地给她擦头发，嘴里还不停唠叨着：“你洗完头发不能这么湿哒哒地就跑出来，老了容易头疼，你怎么说不听呢？我出国了你这样可怎么办啊？”
　　罗宋撇了撇嘴，一肚子话想说，到了嘴边又说不出来。
　　何慕把行李箱拉了进去，看着周围的家具，笑了笑，说道：“装修的还不错，跟我们宿舍以前一个样。”
　　“本来就是照着你们宿舍装修的。”罗宋吸了吸鼻子。
　　两个人一晚没睡，就坐在一起聊天，有的没的，什么都讲，像是聊了半辈子一样，最后什么话都说不出来了，就一起看着天空。
　　第二天何慕走了，罗宋第一次到机场，左看看右看看，对什么都好奇，又不敢表现得太过明显，就躲在何慕身后，一双眼睛转个不停。
　　一直到了安检口，何慕说：“你快回去吧。”
　　罗宋没有想到，这么快就结束了。她看着何慕，张开了嘴，却说不出话，声带仿佛被切断了一样，何慕静静地站在一边，等着她告别前的话，过了好久，罗宋说：“女朋友，抱抱。”
　　何慕看着她的样子，那么无助的样子，第一次感受到心疼，走过去，用力把她抱在怀里，过了好久，胸前的衣服湿了一片，罗宋缩回了手，吸了吸鼻子，笑着对她说：“你走吧。快到时间了。”
　　何慕过了安检，才想起有句话没有说，她对着对面喊：“你笑起来的酒窝真好看！”罗宋对她挥了挥手，背过了身。
　　那一天罗宋站在机场外面，对着每一架飞机认真地告别，没有人告诉她哪一架是何慕坐的，而且何慕说过自己还要去北京转机，但是她不想错过，她怕那会是一辈子。她就那么一架架地等过去，一直到天黑了，她才蹲在地上，嚎啕大哭。

　　那两年的时间，罗宋也不记得是怎么过去的，每天经营着小店铺，穿着工作装的大脸经常来，裙摆在风中抖啊抖的，来了要两份微辣的鸭锁骨，一边吃一边往前跑，她说工作岗位要评比，每天累的要死，饿急了就把鸭锁骨当饭吃。罗宋看不下去，偶尔跑到她家给她做饭。
　　大奶来的次数就相对少了一点，眼镜镜片又厚了一倍，每次来都要麻辣，她读研，怕自己晚上看书的时候会忍不住睡着，连大脸都嘲笑她快秃了。
　　有的时候，张达直也会过来，随便买点什么，和罗宋聊几句，也没了当年的情怀，买完东西就走。
　　只有何慕，一直没有来过。
　　她还是这个店的老板兼加盟商呢，罗宋想着。
　　何慕离开以后没有和她失联，只是说的话少了，罗宋忙，她有时差，两个人之间总是不能找到合适的时间来好好地说一说话。过年的时候何慕的假期错开了春节，索性不再回来了，夏天该回来了，又被导师抓去做项目了。一年到头，总也见不到面。
　　第二年何慕回来了一次，是因为罗宋。她没忍住又去吃何慕原先留下的那些零食，过了保质期两年都没有发现，还在那里当成珍宝，想的太难受的时候才吃一包，结果拉了肚子，本来没有多大事，只是随口在微信上跟何慕说了，第二天就见到了她，何慕还是以前的样子，只是更成熟了，让罗宋有些不认识，但是接下来，何慕二话不说把她拽去了医院检查，那种动作和当初莽撞的大学生没有什么区别。罗宋迷迷糊糊地以为，原先的何慕又回来了。
　　何慕陪她输了一天液，又要走，她趁着周末赶回来，不能呆太久，确认罗宋没事之后，就得回学校上课了。
　　罗宋躺在床上，看着她的背影，问：“你还会回来吗？”
　　“会。”何慕没有转身，她怕自己会忍不住留下。去机场之前她打车去了罗宋家，用那把从来没用过的钥匙打开了罗宋的家门，把里面所有的吃的都扔了，又重新买了一包最新日期的回来。
　　她在薯片上面用马克笔写了：我会在它过期前回来。
　　罗宋就继续等，有的时候宋英打电话骂她脑子进水了，罗志文也跟着“嗯，嗯，嗯”，罗宋没说话，最后宋英还是叹气，说道：“你要是实在喜欢就再等一年吧。”
　　罗宋看书的时候，学到了守恒这个概念，她想，是不是自己太贪心了，又想要钱，又想要何慕，才会变成现在这样，第二天，她把店门口的牌子换了，“多多鸭脖”变成了“少少鸭脖”，她不想赚钱了，钱也赚不了多少，而且老板都跟着外国人跑了。
　　结果老天爷不听她的话，钱越赚越多，罗宋的头也跟着越来越疼，最后决定了，租两个店面，把墙打通了，扩大点规模，继续凑合着干吧。
　　夏天的时候，罗宋往门口贴了张招聘启事，一个人干太寂寞了，她想有个人陪她聊聊天了。何慕两天没回复过她，她觉得自己都快老了。
　　启事刚贴出来，就有人来问了，“招人吗？”
　　罗宋没抬头，切了一根鸭脖，问道：“你会干什么？我们这里工资比较低，但是难度不大。”
　　“我什么都不会干。”
　　罗宋一菜刀砍到鸭脖上面，深深地嵌进了砧板了，抬起头刚要骂，就看到那个人站在阳光里，身上镀了一层金色的光芒，她问：“还招老板吗？”
　　就像是四年前一样，她站在这里，四周只有蝉鸣和阳光，还有弥漫在空气中的辛辣的气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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