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宋汤和小歌王

　　20.
　　从窗口看出去，路上张灯结彩，热闹非凡，人们熙熙攘攘地向外走去，手里提着鞭炮，老人蹲在一旁点燃，围观的小孩笑着叫着往后跑，一边跑还要一边扭头看它们炸开的场面。
　　电话刚一拨过去，何慕就接通了，气喘吁吁地，却还带着笑意，“家里小孩拉我出来放炮，这都十几串了，还不放我回去，我正躲着他们跑呢。你呢？你也在放炮吗？你那边也挺吵的。”
　　罗宋把窗户推开，冷风一下子灌了进来，她对着何慕大喊：“你能听到吗？”
　　“你说吧！我能听见。”
　　“我说 — — 新年快乐！”
　　“新年快乐！”何慕喊了回去，电话那头突然嘈杂了起来，几个小孩大喊着何慕姐姐，手里抓着一串鞭炮要她去放，大过年的，何慕不听不行，聊了两句就挂断了。
　　何慕从书包里拿出来一个烟花，用手指了指，对着旁边的三个小孩说：“就放这一个，你们好好看，看完就走，不走我就告你们爸爸妈妈。”
　　三个小孩面面相觑，最后还是痛下决心，点了点头。
　　银色的烟花在空中炸开，划出一道道线条，又迅速地消失不见，小孩们守在她腿边，呆呆地看着天空，不知道是在回味转瞬即逝的绚烂还是在等待天空中再次出现这样的奇迹，不知是谁喊了一句“放烟花了！”，立即就有彩色的光芒照了下来，映亮了何慕的手机屏幕，上面显示着罗宋发来的短信：“新年快乐！”
　　有小孩抓着何慕的手，不断蹦着央求她快点抬头看烟花，对于孩子们来说，这是一年才能见到一次的盛况，甚至比从未听说过的流星更加珍贵，何慕不忍心让她难过，另一只手快速在屏幕上敲了几下：“新年快乐！我想和你一直这样在一起。”
　　抬头的时候，已经过了最密集的时期，隔一会才会有一个，刚才拽着何慕要看的小孩有点生气，在原地撅着嘴，背过身子去不看她，何慕从背后伸出手去刮了刮她的嘴，故意高声说道：“你嘴能挂水壶了。”
　　“我不要理你了！”小孩转身推了她一把，往前跑了几步，见何慕不来追她，又气鼓鼓地走回去了。
　　就在这时，何慕的手机屏幕亮了亮，绿色的气泡里写着：“我们一定会的。”
　　再次开学，已经是大三下学期，宿舍里的两个人正在讨论着是读研还是就业，何慕正把行李箱里的特产塞进书包，刚刚放完了两包大红枣，就听到大奶问她：“何慕，你是工作还是继续读啊？”
　　“废话。何慕成绩这么好，当然读下去了。”大脸斜睨了她一眼。
　　何慕的手停了一下，才把书包拉链继续拉上，怔怔地看着面前的墙壁，好久才道：“我也不知道，看着来吧。”
　　周围所有人都在面临着这个抉择，以前都是成绩决定一切，这算得上是第一次走到了分岔路口，而且一定要在大四之前挑好一条路一直走到黑。
　　何慕从小到大，一直遵循着父母的要求，乖乖考第一名，乖乖参加各项活动，乖乖地学习经济，然后继承家业，平淡而又辉煌地过完这一辈子。
　　她甚至不记得自己有什么喜好，她更像是一个不需要感情的提线木偶，一直被操纵着，到死也不会知道这样的生活方式到底适不适合自己。
　　有的时候想要换一个专业，或者是去学习一些别的内容，但是到头来总发现对于什么都是兴致缺缺，刚刚二十的人就像是年过半百一样。
　　走到“多多鸭脖”的时候，何慕还在思考这个问题，低着头不断绞动着手指。
　　“要吃点什么？本店新推出了鸭锁骨，老顾客优惠价五块一盒。”罗宋穿着白色的羽绒服，外面套了一条蓝白花的围裙，鼻尖被冻得发红，眼睛却依然亮闪闪的。
　　“不知道两包枣一包核桃一包麻花能不能换一盒鸭锁骨的？”何慕一边说一边从书包里掏出特产，刚要放到柜台上，就被罗宋抓去抱在怀里，一袋接着一袋，就像是在做食品广告一样。
　　手被占满了，罗宋就用脚把柜台踢到了一边，挤出一条小路，让何慕坐了进来，自己跑到一边把这些吃的东西放到了购物袋里面。
　　何慕看着柜台下面通红的鸭脖，头皮已经发麻了，她实在忘不了过去暗恋罗宋的时候吃过的那些鸭脖，骨头堆起来可能有一座小山那么高，何慕想着，罗宋还不如卖烤鸭，那样她回忆起来的时候也不至于总想摸摸嘴唇，看看有没有肿成两倍大。
　　罗宋出来的时候就看到何慕正对着鸭脖发呆，以为她是饿了，抓了两根就剁成小块，递到她面前，语气里满是骄傲：“给你办一张终身卡，免费啃鸭脖。”
　　何慕皱着眉头接过了小袋子，却迟迟没有吃，面对着罗宋探寻的目光，她感觉被辣到升天可能会比被罗宋注视着要好，只能塞了一块到嘴里，一个学期没吃辣，一下子吃到这么刺激的，何慕眼前都模糊了。
　　吃完一块，何慕哆嗦着嘴，声音颤抖着，说道：“我来这里，是想投资你的鸭脖店，我觉得你应该区分一下辣度，微辣中辣麻辣，真的，赚的钱你凑合分我一点，你看我一个穷困大学生，也没什么收入来源，接下来大四可能还得准备出国啊或者读研啊，以后更穷，你觉得我加盟怎么样？”
　　罗宋看了她许久，两只眼睛珠子滴溜溜地转，她总感觉何慕骗她，外表上可怜巴巴，背地里是只大尾巴狼，而且这大尾巴狼还每天上赶着给自己送东西。
　　大尾巴狼经常敲敲门，问：“外婆在不在家啊？我是小红帽，我来给你送东西来了。”
　　罗宋想了想，这剧本好像不太对，自己小时候看的盗版童话书没有什么逻辑。
　　何慕丝毫不知道自己早就暴露了，还在那里摇着背后的尾巴，毛茸茸的一大条，等着罗宋来薅。
　　好一会，罗宋才问道：“你想出国吗？我听说好多人出国的。昨天早上我在走廊里还听见有人说她想去加拿大。”
　　“我还没有想好，我学什么都可以，但是什么都没太大兴趣，出国的话换专业的可能性比较大，可是我父母不会答应，我也不知道该学些什么。我是不是说太多了？”
　　“没有，我不懂你们这些事情，你要是有什么想不开的告诉我就行。加盟的事情…嗯…这样吧，我是老板，你是老板娘，我赚的钱分多少给你啊…我算算…扣掉每个月吃饭的钱，往家里打的钱，其他的我分一成给你，只要我们在一起，你就每个月领一份怎么样？”
　　“我发现你比很多理财软件都精，一下就给套牢了，但是你知不知道这样时间长了你能亏多少的？”何慕笑着看她，掏出早已准备好的三千五，双手捏着递到她面前，“期待和二傻子的下次合作！”
　　罗宋踮起脚，拍了她的头一下，撅起了嘴，佯装生气道：“就你会算账，我就不信你拿着一成的钱不嫌烫手。”
　　“不烫不烫，老板娘，那我就先走了啊，晚上宿舍见。”何慕躲闪着她跑了出去，站在店门口的树下看着她。
　　罗宋果然气的直跳脚，大喊着：“我才是老板！”说着就要推开柜台跑到外面来打她。
　　“老板娘你小心点，过会鸭脖被人偷了，对了，老板娘的衣服真好看！”何慕笑着跑开了，太过激动以至于吸了几口凉气，不小心岔气了，捂着肚子继续向前跑。
　　罗宋看了看她，又看了看鸭脖，还是怕鸭脖会被人偷走，只能恨恨地回去看店。
　　罗宋每天工作到晚上九点，然后锁门，在里面继续做鸭脖，学生宿舍的条件不行，不能冷藏太多，而且她怕味道太大，所以每天要十点半才能回宿舍。
　　虽然内心还存在着不安，但是她已经越来越习惯那里，并且把它当成是一个小的家庭了。
　　晚上回去的时候，何慕已经睡了，她去拉了一下何慕的床帘，依旧没有反应，只能蹑手蹑脚地在宿舍里走动。
　　何慕其实没有睡，她只是一直在床上想事情。浑浑噩噩地被推到了选择面前，她却发现自己是如此无能为力，或许该像大家说的那样，读研，读博，接下来前程似锦，可是那真的是自己想要的吗？
　　从小就被扼杀了所有兴趣，一心为着父母定下的目标努力，等到真正大三了，周围的人已经为自己的未来做出了决定，她才意识到自己的无能为力。六岁以前的回忆被拦腰砍断，之后就只剩下日复一日的学习，每一天都是在重复前一天，何慕无法闭上眼，她突然想要逃离，不想要再继续下去了。
　　十一点，大脸和大奶回了宿舍，本来还想要继续进行讨论，罗宋指了指何慕的床，做了一个噤声的手势，她们两人就安静下来，用微信继续讨论。
　　大脸开学后准备实习，大奶还没有定下具体的目标，或许是选择保研。罗宋和何慕，两个人躺在床上，看着微信群里一个接一个的气泡，一致地保持沉默。
　　罗宋睡不着了，那些“张东鸣好像要去英国”，“靳江要考研，她可能保不上”的语句让她感到紧张，她不知道何慕要往哪里去，她曾经以为大学就是一个终点，一辈子都会固定在这里，但是后来她才知道原来一个人可以有那么多个节点。何慕也许会离开吧？不对，她那么好，应该去更好的地方，但是如果自己不能跟着去呢？罗宋翻了个身，咬着嘴上的死皮。
　　“铛— —”
　　罗宋一下子坐了起来，有些发懵，窗帘下面伸进来了一只手，她刚想尖叫，就看到何慕的脸也探了进来，惶恐不安的心情一下子消失了。
　　罗宋指了指房门，何慕点了点头，两个人一起下了床，去走廊里聊天。已经是凌晨了，风吹个不停，何慕抱紧了双臂，看着旁边把脖子一直往睡衣里缩的罗宋，把手放了上去，捂着她细长的脖子。
　　“还不睡吗？”罗宋先问道。
　　“有点烦。我现在想不明白，应该跨专业读研还是继续这样。”
　　“你喜欢什么就学什么啊，兴趣不是最重要的吗？”
　　“我不知道自己喜欢什么，我好像学什么都可以。”何慕看着天空，灰蒙蒙的，只有一颗启明星微弱地亮着。过了好久，才开口说道：“或许我喜欢的是社会学，现在也是，更喜欢做调查，而不是看那些经济相关的数据。”
　　罗宋有点冷，跺了跺脚，还是舍命陪君子，“如果你喜欢你就去吧。不然耗一辈子也没什么意思。”
　　“可是…”何慕清明的目光又失去了焦点，她有太多需要考虑的东西了，父母是否同意，自己是否真的喜欢社会学，以后能否学好，学不好了又该何去何从…但是她不想把这些问题一个一个都说出来，她就像是蜗牛一样，过了很久很久，终于探出了头，但是周围没有人能告诉她该往哪一个方向走。
　　一阵风吹过来，罗宋打了一个哆嗦，小腿微微颤抖着。
　　“你去睡吧，我再呆一会。”何慕把她往房间里面推。
　　罗宋扭头看了她好几次，想说外面太冷，又想说明天再想也可以，看着何慕暗淡无光的样子，抖了抖嘴唇，最后只说了一句：“你做什么选择都有我养你。”
　　何慕在走廊里站到了天亮，冻得像是一块冰雕一样，发呆的时间远远多于思考的时间，但是她的情感一直在耳边说着：去换一个专业吧，你不适合。
　　她用一晚的时间，做出了这个决定。
　　又用一天的时间，终于鼓足勇气，给何劲打了一个电话。
　　第二天何慕请假回家，去见何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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