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田先生

　　唐辛子回过头去，木村惠美不知何时走到了她身边。

　　她身着一袭剪裁精致的露肩小黑裙，一头长发尽数盘起，露出一截白皙修长的天鹅颈。妆容精致而不浓艳，看起来竟是要比以往还养眼几分。

　　但此时她却紧抿着红唇，仿佛在极力忍耐着什么，美感尽失。

　　“他不来了是吗？”她又问了一遍，声音有些颤抖。也不知道究竟是因为伤心还是气愤。

　　三人组面面相觑：“我们也不知道……”

　　唐辛子见状急忙解释道：“目前我们得到的消息是，山田先生要请两周的假。至于其他的情况……抱歉，我们也不清楚。”

　　她顿了顿。

　　“要不……您亲自跟他确认一下比较好？”

　　“好了我知道了，谢谢。”木村惠美有些烦躁地摆摆手，转身就往外走。她脚步匆忙，像是跟谁较劲一样一股脑地往前冲，那背影怎么看都有种落荒而逃的感觉。

　　……简直就像是电视剧里才会出现的画面。

　　剩下四个人互相看了一眼。

　　眼看着她们三个蠢蠢欲动，唐辛子急忙出声打断：“工作时间！不准八卦！”

　　什么都还没来得及说的三人组：“……”

　　*

　　来到日本实习的第二个星期一，尽管山田优介并没有如众人所期盼的那样在晚间节目登场，但好歹还是相安无事地度过了这一天。

　　——除了一不小心又见证了一个八卦的产生。并且对象还是那个木村惠美和自家的傻乎乎的小房东。

　　下班之后，唐辛子直接被三个热衷八卦的女人给堵在了休息室里。

　　因为她作为经理，还要在众人工作结束之后对各区域的工作进行收尾检查，等到她下班的时候，其他人早就走得差不多了。

　　中村一上来就感慨：“哇，助理你也太狠了吧？”

　　休息室的两边都是铝制的储物柜，中间则是一条很长的休息凳。中村佳奈子早就收拾好了自己的东西，此时正坐在休息凳上百无聊赖地踢着腿。

　　唐辛子一脸茫然：“啊？我干了什么啊？”

　　丸井也从一旁凑了上来：“电话啊！助理你居然让她给小王子打电话！她之前去要过电话号码来着，结果直接被无视了。这事我们几乎所有人都知道。你这简直就是往她伤口撒盐！”

　　陡然间听到“小王子”一词，唐辛子差点没反应过来。

　　这称呼也太羞耻了吧……不过她也就只是在心里想想，不敢说出来。

　　唐辛子咋舌：“那还真是对不起她了……”

　　她还真不知道有这回事。

　　唐辛子只记得，上次在厕所的时候不小心听到两个员工在议论对方告白失败的事情。却没想到木村小姐表面上看着高冷，原来谈起恋爱来这么豁得出去……

　　勾搭被无视、表白被拒绝……这些事情要是放在其他女孩子身上，估计早就放弃了。

　　一旁的藤原正在收拾自己的柜子，闻言插嘴道：“说真的，其实我觉得木村小姐条件也很不错了啊。如果是我的话，我肯定还是愿意和这样的女孩子交往试试的。”

　　“虽然感觉性格有点冷淡……不过谁知道她实际上是什么样子呢，我们也没和别人深入接触了解过。池上她们几个讲话也太……”

　　藤原故意没把话说完，但屋内几个人都听懂了她的意思。

　　不论是在国内国外，工作生活中免不了会有拉小圈子的现象。

　　藤原口中的“池上她们”指的就是另一组的几个女服务生。平时低头不见抬头见的，大家表面相处地也还算和谐，但私下里都有些看不惯对方。

　　今天木村惠美来的时候店里大多数人都瞧见了。见她走得狼狈，池下一伙人刚会又在休息室里高谈论阔地说了很多酸话。藤原听了直皱眉头。

　　这点唐辛子觉得自己还挺有发言权的。“其实我觉得木村小姐人还挺不错的。而且她也真的很优秀啊。”

　　她自己对音乐没什么研究，只觉得那些什么国奖金奖的，听起来就很厉害。

　　中村问：“助理你很喜欢她？”

　　“也算不上喜欢吧，顶多是不讨厌。就像藤原刚刚说的那样，毕竟我也不了解她——不过我还蛮欣赏她这种百折不挠的精神的。”

　　唐辛子一边说着，一边打开柜子准备拿鞋，中村却忽然从长凳上跳了起来，猛地在她肩膀上拍了一下，吓得唐辛子差点将储物柜的柜门啪地一声拍到她脸上。

　　“佳奈子！”

　　“话说回来，助理你觉得小王子怎么样——哇，今天没仔细看没发现，助理你好有料啊！衬衫挺好看的，就是某些人太大了。”

　　中村色眯眯地往她胸口瞟，白衬衫把她胸口勒地紧绷绷的。

　　“快住嘴啦。”唐辛子有些不好意思地瞪了她一眼，“你凑得也太近了，也不怕被打到脸……”

　　餐厅原本给她订的工作制服不合身，新的制服还要等一周才能拿到，所以她只能穿自己出国前临时在网上买的便宜货。

　　没想到其中有一件尺码有点偏差，她虽然能穿，但总是很绷，以至于她时不时地就得检查一下自己的扣子。

　　她只是打算应急穿一下的，没想到中村眼睛这么毒。

　　中村佳奈子嘻嘻一笑。

　　“你觉得怎么样嘛。我记得第一次见面的时候，你可是一直盯着小王子看，眼睛都不带眨的呢！”

　　“哪有啊！”

　　她那时候明明只是太震惊了而已。在那天晚上看到他表演之前，唐辛子可从来不知道原来自家房东也和自己在同一家餐厅工作。

　　“别害羞嘛，大家都看到了。呐，承认吧！你也喜欢小王子！”

　　脑海中顿时浮现出山田优介昨晚厚着脸皮赖在地上让自己给他做饭的样子，唐辛子觉得，她一点都不喜欢那个所谓的‘小王子’。

　　唐辛子从储物柜里拎出鞋子换上。“能不能别‘小王子’‘小王子’地喊了啊，你们不觉得很中二吗……”

　　身后藤原咔嚓一声锁好储物柜，提醒道：“这一点我早就提过了，但是她们两不听。”

　　丸井立马反驳：“是佳奈子提议的好不好？不过他真的很符合那种忧郁王子的设定啊。要是真直接喊‘优介’什么的也太亲昵了吧。‘小王子’就蛮可爱的啊，我们可是理智粉。”

　　藤原：“噢。可我怎么记得你的脸书名叫小狐狸来着。”

　　“哎呀！”丸井瞪大了眼睛，心想这人怎么揭她老底。结果她还没开口，旁边的中村就炸毛了！

　　“真狡猾啊！我也要去改名！我也想做教会小王子爱的小狐狸！”

　　“等等，为什么我的列表还有个小玫瑰？藤原？！”

　　“……”

　　三人自顾自地吵起了嘴，从各自的网名到究竟谁更适合忧郁单纯的小王子等等，唐辛子在一旁听得目瞪口呆地。

　　“等一下……你们这个话题的跳跃度是不是太大了一点啊……”

　　忧郁、脆弱、敏感……

　　唐辛子发觉，她总是能够从餐厅同事嘴里认识到一个完全不一样的山田优介。

　　＊
　　晚上回家之后，她刚进门，山田优介便走过来给她递一份文件。

　　“这是？”

　　“你要的租房合同。”

　　“噢噢。好，请等我一下。”

　　虽说山田和美跟她说房租意思意思就行，但唐辛子总觉得还是走一下流程比较好，这样她住着也会心安许多。

　　她换了鞋，也没再回房间换衣服，直接跟着山田优介去了客厅里。

　　她在沙发上坐下，开始翻看起了合同。虽然有些费力，但因为有很多汉字词，还是基本能读懂大义。

　　出乎意料的是，租金比她之前跟他提过的价格还要低得多，但另外一项附加条件则是，希望在她就住期间，能够连带多照顾一下房东的饮食和生活。

　　唐辛子顿时啼笑皆非。怎么感觉自己好像成了保姆一样。

　　她抬头看了眼山田优介，对方正蹲在茶几另一边眼巴巴地望着她，那模样要多无辜有多无辜。

　　“……”唐辛子突然觉得，比起保姆，在这段关系里，也许她更像是一个饲主？

　　“我觉得这里应该是这样会更好一点，要不然你也太吃亏了……”

　　她略微思索一番，从包里拿出了一支笔，俯身在茶几上写了起来。

　　随着她的动作，长发也滑到了纸上。她不厌其烦地将它们全部拢在一边，露出一截优雅的天鹅颈。

　　“还有这个……”

　　啪嗒啪嗒。

　　她拿笔在纸上圈了两处，正想再说点什么，视线中忽然就多出了一抹红色。

　　啪嗒啪嗒地，不断扩大。

　　“山田君？”唐辛子抬头，满脸惊讶：“你怎么流鼻血了？！”

　　鼻血？山田优介后知后觉地摸了一把。

　　热的。

　　“快快，堵上堵上！” 唐辛子急忙跑去给他拿纸，山田优介一声不吭地捂着鼻子，浑浑噩噩地从地上爬起来，慌乱地移开了视线。

　　啪嗒啪嗒啪嗒……

　　他强迫自己去想一点其他的事情，可那副画面却一直停在他脑海中挥之不去。

　　少女似乎一直在他耳边说着什么，但他根本什么也听不清。

　　山田优介眨眨眼，两人的距离不算太近，可不知为何鼻尖忽然就传来一阵幽香。那是前两天他们一起去超市买的浴盐。

　　他记得，柠檬香型。

　　“……我……流鼻血了吗？”

　　他动作迟钝地接过唐辛子递来的纸巾放在鼻子前，怎么也止不住。鲜血渗透了纸巾，又从他的指缝不断往外冒。

　　“去去去去厕所！”

　　山田优介被她拉住胳膊，浑身僵硬。

　　“怎么越来越多了！赶紧仰——完了，仰头用日语怎么说来着？”

　　唐辛子一脸焦急，可看他一副仿佛不知所措的样子，咬咬牙干脆直接上手。

　　可惜两人身高差太大，她只能费力地踮起脚，无意间又拉近了距离。

　　啪嗒！啪嗒！啪嗒！啪嗒！

　　“我、我自己来……”

　　山田优介颇为狼狈地推开她，声音有些沙哑。

　　“呃……好。”唐辛子退开半步站稳，也没想太多。

　　看他步履蹒跚地朝着他自己的房间走去，唐辛子下意识地就跟了上去，手里还拿着纸巾盒。

　　“听声音你是不是感冒了？”唐辛子关心则乱，自顾自地追问起来。

　　“……”

　　“最近是不是上火了？”

　　“……”

　　“也对现在是夏天……唔，明天开始我还是准备一些清火的料理好了……啊，你有什——”

　　“砰。”

　　温软的女声戛然而止。

　　她看着近在鼻尖的木门，眨了眨眼，脑海中一片空白。

　　她这是……被讨厌了吗？

　　几秒钟之后，门又开了，露出一道缝隙。

　　卷发少年拿着一条湿毛巾捂在脸上，看着她的目光不知为何有些闪躲。

　　“那个……”

　　唐辛子有些忐忑地看着他，心里说不出来是什么感觉。又觉得有些委屈，又有点害怕真的从他口中听到厌恶一类的话。

　　“山田君……”她紧张地抿着唇。

　　半晌之后，眼前的少年艰难地憋出了一句话。

　　“……这件衣服不适合你。”

　　“诶？”

　　山田优介有些烦躁地挠了挠头发。

　　“总之就是不适合！以后不要穿了！”

　　他顿了顿，不知道想到了什么，又嘟囔道：“呃……家里穿穿还是可以的，总之不能穿出去……”

　　“……哈？”

　　“算了……我到底在说什么……” 优介深呼吸了一口气：“今天多谢了……晚安。”

　　他自顾自地说了一大通，最后还十分夸张地鞠了个躬，唐辛子还没完反应过来，“砰”地一声门又被关上了。

　　如果她没有看错的话，刚才山田优介好像脸红了。

　　这都什么跟什么啊……

　　唐辛子瞪着那扇门，一脸莫名其妙。

　　好半天她才回味过来刚才那一段飞速的日语中对方表达了什么。

　　……她穿什么衣服和他有什么关系吗？

　　这件衬衫，明明大家都说穿着挺好看的啊，只是有点紧了而已……

　　唐辛子低头看了眼。

　　下一秒，脸噌地一声就红了。

　　她……好像爆衫了。

　　＊

　　一门之隔，山田优介有些虚脱地靠在门上，脑子里一片混乱，最后只剩下了那副画面依旧清晰。

　　雪白的……

　　软软的……欧派……

　　他觉得，他遭遇了这二十二年人生以来，前所未有的危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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