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田先生

　　山田优介最近有点忙。

　　他的工作发生了一些变动，所以三天两头地就得往工作室里跑。

　　今天也不例外。

　　电车中途到站的时候，上来了一群高中生。

　　他们身上还穿着校服，但背上却几个大小不一的乐器包。

　　几个男生交头接耳地在小声讨论着什么，中间唯一一个女生却偏过头去，对着车门的方向微微张着嘴，小声地吐着气泡音开嗓。

　　瞧这架势，像是那种经常活跃在公园桥头的街头乐队。

　　很多流行歌手都干过这一行，最后借助某种契机正式转入圈内。更有甚者直接一飞冲天，比如火了将近十年的经典组合“生物股长”，但那只是极少数。

　　更多的人则是背着乐器默默努力着，一辈子籍籍无名直到放弃那个名为梦想的东西。

　　不过这些山田优介都没经历过。

　　那么，他自己又是什么时候开始接触流行音乐的呢？

　　山田优介记得，他读中学的时候正是虚拟歌手正要开始流行的时代。

　　一次偶然的机会，一位小叔叔送了他一个在当时已经淘汰掉的第一代Vocaloid（音乐合成器），从此他便沉迷其中。

　　他开始钻研各种软件，学着网上那些前辈录制的所谓的教程，一点点地摸索着，开始尝试自己调/教曲目，然后再发布到网上去。

　　在音乐这方面，山田优介自诩还是有几分天赋的，毕竟他小小年纪就曾征战国际赛场。然而一开始的过程并不像他以为地那么一帆风顺，因为他几乎对电脑一无所知。

　　第一次，他做了一首特别简单的童谣，却用了将近一个多月的时间。

　　第一代发行的Vocaloid的几个音源里还没有后来火爆全球的初音未来，歌姬的声音也没有那么尽善尽美。

　　但对于那个时候的山田优介来说，这一切都是那么的神奇。

　　他凭着自己的乐感，一点点地对轨、调整歌手的发音，那段时间整个人都废寝忘食地，像是魔怔了一样，最后不知不觉地瘦了好几斤。

　　可是当他第一次将作品发布到网上并获得了别人的认可时，他感到了前所未有的愉悦——即便是别人只是打了一句近似敷衍的“加油。”

　　慢慢地，他开始尝试自己编曲。

　　那时候网上还有那种一段段的音乐素材，是别人录好之后免费分享的，任何喜爱音乐的人都可以取用。

　　最初他会利用网上的那些鼓点来编一些简单的旋律，这些旋律帮助他收到了很多的赞美。可后来他便渐渐地觉得不够用了，那些简单的素材并不能支撑起他那天马行空的想象力。

　　于是他便开始从头研究起了音乐的制作。

　　起初他用了一种笨办法，自弹自录。为此山田和美给他举了很长一段时间的麦克风，但这样录出来的音质总是差强人意。

　　这些问题困扰着他，直到那一年生日，他从远在海外的父母手中收到了一份特别的礼物——

　　搭载了虚拟乐器的最新版AU，以及一整套音乐效果器，这两样东西加起来，不知道比他当时正在使用的老古董CE先进了多少倍。

　　从此以后，他拥有了属于自己的音乐工作台。

　　高中的时候，山田优介已然成了一名业界内的网红。

　　雅马哈出钱买了他自己独立制作的几首歌，收录进了V家的正式曲目，甚至还在演唱会上公开演出过。

　　虚拟歌手产业链最火爆的那几年，也有很多国内外知名漫展邀请他去做嘉宾，但是因为一些不可言说的原因，他都拒绝了。

　　山田优介前前后后披过好几个马甲，日V圈中那个所谓的大神号只是其中一个。

　　更多的时候他喜欢做一些纯音乐来记录自己的灵感。他买了一套专业的声音采集器，用于记录日常听过的各种声音，最后又将这些来自自然的旋律编汇成音乐。

　　他将这些作品以季节和日期作为标题，分享到一个相对有些小众的原创网站上，不知不觉间也收获了一批性格截然不同的粉丝。

　　上大学的时候，曾经送给他vocaloid的那个小叔叔——也就是他的现任经纪人渡边先生再次找上了门来，将他签到了自己手下。

　　公司承诺会给他提供一个设备顶尖的音乐工作室让他自由创作，而他则主动成为了那些主推歌手背后的音乐制作人。

　　一做就是四年。

　　前段时间，公司悉心培养了好几年的人气小天王小野翔太合约期满宣布不再续约。

　　然而他不仅仅打算自立门户，还从了练习生里挖了不少极具潜力的新人跟着他一起跳槽。

　　一时间圈内圈外闹得沸沸扬扬地，双方关系弄得特别僵硬。

　　小野工作室气焰嚣张，公司管理层自然看不下去，但又无可奈何。

　　对方将公司曾着重培养的几个优质少年打包出道，短时间内就斩获了一大片女性粉丝。公司这头只好急急忙忙推了一个新人跟他们叫板，结果却被挖出了一堆练习生时期的黑料，最终声名狼藉，匆忙下台。

　　眼下正是公司青黄不接的时候，一筹莫展的渡边最后只能厚着脸皮将希望放到了山田优介身上。

　　公司高层希望他能说服山田优介，让他走到台前来。

　　“真是惭愧啊，当初签约的时候明明说好了不会勉强你，没想到今天却……”三四十岁的中年男人坐在他对面的沙发上，沮丧地垂着头。

　　“优介，要是你实在不愿意的话，我会帮你想办法的。”他疲惫地闭上眼，叹了口气。

　　“唉，我对不起你的父母，也对不起你。枉你还叫我一声小叔叔，现在却又拿这些事来压你……”

　　“不勉强。”山田优介忽然插嘴道。

　　渡边一愣。

　　“你说什么？”

　　山田优介慢条斯理地撕下手中那一页草稿，团成团扔进垃圾篓里，满脸无所谓道：“我不觉得勉强。出道也不是不行。”

　　渡边满脸震惊：“可是你……”最开始签约的时候，他可不是这么说的！

　　渡边也曾经有心想将自己这个才华与颜值并存的小侄子给培养成一代巨星，可惜对方自己不愿意。

　　山田优介哦了一声，像是才反应过来一样，漫不经心道：“以前是不想做，但是现在改变主意了。”

　　他垂着眸，纤长的睫毛盖住了他心底最真实的想法。

　　他能够走到今天，很大程度上都是拖了眼前这个小叔叔的福。

　　既然他真的这么需要，那就姑且试一试吧。

　　渡边闻言十分欣喜，但同样又忍不住地担忧：“那你现场怎么办？”

　　“当观众不存在就好了不是么？就像你很多年前鼓励我的那样。”

　　脑海中忽然浮现出那个抱着自己大腿不敢上台演奏的小男孩，渡边脸上不由得浮现出了几分怀念。

　　“小时候的你可真难哄啊。”

　　就像是完全活在自己的世界里一样，只有跟他谈音乐，才会得到些许的反应。

　　山田优介有些不满地皱了皱鼻子。

　　“小叔，过去的话就别提了吧，我现在已经长大了。”

　　渡边敷衍地挥挥手：“好好好，你是金主你说了算。”

　　山田优介：“……”

　　渡边搓搓手长吁了一口气，忽然又顿了顿，试探性地问道：“优介，你跟叔说实话，你是认真的吗？”

　　山田优介抬头冷冷地瞥了他一眼，直接起身就往录音室里走。

　　“诶诶、我不问了我不问了。你想做就做吧。难得你回心转意，小叔一定尽全力帮你！”

　　回应他的是咔嚓一声锁门声。

　　渡边拍门：“优介？优介！事不宜迟，要不我们趁热打铁把合同也给签了吧！”

　　山田优介在透明的玻璃门后冲他无声地做了个嘴型。

　　“我要写歌了。”

　　……

　　周一晚上的餐厅依旧人满为患，众人翘首企盼着，那个身影却迟迟没有出现。

　　时钟渐渐指向七点半，眼看着就要到了演出时间，从更衣间里走出来的却是上周见过的另一个钢琴少年。

　　那一瞬间，唐辛子隔着老远都感觉到了空气中隐隐弥漫的失望情绪。

　　但少年却像是什么都没感受到一样，他从容地走到钢琴边坐下，脸上依旧挂着完美的笑容。

　　唐辛子心里咯噔一声，莫名觉得有些毛骨悚然。

　　好在那也只是一瞬间的错觉。

　　几分钟后悠扬的乐声从少年指尖流出，渐渐地，餐厅的气氛再次变得融洽起来。

　　走到前台的时候，唐辛子突然听到中村叹了口气。

　　“唉，小王子不来的第一周，想他。”

　　唐辛子噗地一声，差点没忍住笑出声来。

　　中村开玩笑地瞪了她一眼：“助理你什么意思嘛！”

　　唐辛子连忙摆手：“我就是呛了一下，没有笑你。真的。”

　　说着说着，她忍不住又笑了。

　　“……你这话说得还真的是一点说服力也没有啊。”

　　藤原：“别管她。她就是上班的时候走神走习惯了。助理你记她一笔，扣点工资就好了。”

　　丸井：“附议。”

　　中村：“你们两个！”

　　丸井：“不过我插一句嘴，我也觉得山田先生弹得更好听一些。”

　　唐辛子咳了一声：“然而很可惜，他请了两周的假。也就是说这两周，你们都不可能看到他了。”

　　而且根据早上一条玲在晨会上说的原话，两周时间只是保守估计。对方很有可能有很长一段时间都不会在来了。

　　前台三人组瞬间就垮了脸，这个消息她们也是知道的。

　　“所以大家也别想他啦，振作一点，好好工作——”她话还没说完，身边忽然就响起了另一道声音。

　　“优介不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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