甜糖之味

　　苏小米：“……”

　　她再傻也看得出，这份水果酸奶是特制的。

　　精致的水晶器皿内，新鲜草莓、车厘子、覆盆子、薄荷叶、叫不出名字的各色浆果排列成令人无法拒绝的美好图案。

　　即便波河餐厅贵为米其林三星，员工特餐的食材标准可以很高，但未必会精心制作到这种程度。

　　这次深夜送餐与以往相同，谢锦城放下东西就走，挥挥手，不带走一丝云彩，没半点黏黏糊糊，拖泥带水的意思。

　　苏小米回屋对着那道酸奶看了半天，给谢锦城发了条微信：“谢谢你。”

　　熊猫阿宝秒回：“放心吃，不会发胖的，即使胖一点也不要紧，会更好看。”

　　紧接着，他发来第二条：“对自己好点儿，别太苛刻。”

　　苏小米：“……”她对自己不够好吗？

　　可能这两日接二连三的事情有点多，加上白天的劳顿，对着这道甜点和几条信息，苏小米忽然感觉有些鼻酸。

　　仿佛有道厚厚的铠甲，原以为坚不可摧，却被人悄咪咪地戳开一个洞……

　　苏小米不是没有软弱的时候，只是她很少允许自己那样。或许是芭蕾生涯的艰辛，使她练就了默默承受的能力，在以为自己的忍耐已经达到极限，即将崩溃之时，却发现，原来忍无可忍之后，还能从头再忍。

　　十几年如一日极其枯燥的基本功练习，非一般人能承受的节食同时，还要保持高强度的技能训练……所有这些，她全都默默承受了，并终于带着没心没肺的微笑站在了最顶端。

　　然而所有一切，在几秒钟的车祸中化为乌有。

　　天意弄人。

　　出事后，最无法接受结果的，除了她自己，还有她的父母，爷爷奶奶那一代老人就更不用说了……

　　没办法，苏小米只能选择坚强，起码在家人面前必须如此。

　　至于看客，就更不用说了，她不需要别人怜悯。因为她从很早就明白，当你把自己鲜血淋漓的伤口展示给他人看时，百分之九十九的人在经过开始的震惊与痛惜后，会长出一口气，庆幸这种祸事没发生在自己身上。

　　人间事，从来如此。

　　所以楚逸辰为什么可贵，是因为楚逸辰是真心为她难过，真心替她焦急，恨不能把她从泥潭里一把拽出来。

　　苏小米不是没有痛哭过，但她清楚知道，假如哭出一缸眼泪能改变结局，她可以一直哭下去，哭到地老天荒都可以……

　　然而不是没用吗？

　　她选择了复健，期间忍受了非人的痛苦与折磨，也突破了医生原先的判断与生理极限。

　　没用的，回舞台没问题，但永远无法回归她的巅峰状态。

　　所有曾经站上最高处的人都明白，尽管高处不胜寒，但当真的从高处跌落时，在无法挽回的情况下，会宁可选择退去。

　　很多人劝她不一定非得当主角……或者可以选择将来当老师。还有人劝她，可以考虑转行向影视圈发展……成功的例子不是有很多吗，譬如楚逸辰就是其中一个。

　　苏小米觉得心累。
　　她想干净利落地结束这一切，远离曾经熟悉的圈子和生活。

　　没想到来这儿之后，迎头撞上了谢锦城。

　　“好的。”苏小米回微信。

　　熊猫阿宝：“晚安。”
　　小兔叽：“晚安。”

　　……

　　周六下午五点，琼开着车，车上载着布朗，准时出现在苏小米的公寓楼前。

　　“嗨！”布朗摇下车窗，热情地向苏小米打招呼。

　　“你好！”小米向布朗与琼报以同样的问候，跳上车，系好安全带。

　　山路蜿蜒。

　　琼熟练地开着车子，穿梭在公路上。

　　“大概要开一个半小时的路程，”布朗介绍，“我以前有空的时候，经常会带着我的大贝斯去演奏。”

　　“大贝斯？哪种贝斯？”苏小米好奇，想不到布朗多才多艺，还会乐器。

　　“就是那种个头很大的，比低音提琴再大一个号的那种，”布朗伸长手臂比划着，“在弦乐队最后面的那种。”

　　“哈，我知道了，那可是个大个头！”苏小米对乐器并不陌生，她在剧院演出《天鹅湖》、《胡桃夹子》……的时候，经常需要与乐队合作。

　　“真想带着乐器一起去，但是琼不批准。”布朗耸耸肩，做了个遗憾的表情，看琼的目光活像淘气的孩子，看严厉的家长。

　　琼抿紧嘴角：“布朗……”她是个容易害羞的女孩，只能用这种方式表达抗议。

　　“你看，我就说她最厉害……”布朗开起琼的玩笑。

　　“琼，给小米介绍一下那边的村庄呗。”布朗很善于找话题，也很善于调动气氛。

　　琼：“……”她多少有点交流障碍，护士执照是好不容易才考出来的。

　　“那个村子的地方很偏僻，村里人不太喜欢到外面来……”琼说话的速度比较慢。

　　“确实是这样。”布朗点头。

　　“但是不代表他们穷，其实他们挺有钱的，只是愿意选择那样的生活……”琼说开头之后，后面的话开始顺畅一些。

　　“真正的美国乡村！在城里人看来是未开化之地，比如傲慢的纽约人。”布朗用一种满不在乎的态度给出批语。

　　“但是他们很热情，”琼有点着急地说，似乎怕小米对布朗刚才的话产生歧义，“那儿的卫生间……是比较原始的那种……不过不用担心，还是挺干净的。”

　　苏小米听得一愣一愣的，那个乡村音乐会究竟是什么样子？

　　天色完全暗了下来，琼打开了远光灯。

　　“山上有鹿，所以必须要开的很小心。”布朗解释。

　　“鹿会到处乱跑吗？”小米问。

　　“会，经常会到处乱跑，尤其是繁殖季节，连铁丝网都挡不住它们，更何况这么大的地方，没办法拉铁丝网。”

　　“我的车被它们撞坏过！”琼控诉。

　　苏小米：“车子会被撞坏吗？人没事吧！”

　　琼：“人不会有事，但我那辆车几乎全报废了……遇到这种事情，只能自认倒霉。”

　　苏小米：“鹿在这儿算保护动物吗？”

　　布朗沉吟了两秒：“平时是不允许打的，但每年会开放一段时间，那段时间人们可以带着猎.枪进去，谁猎到算谁的。”

　　苏小米：“还可以这样？”小鹿那么可爱，为什么要打它们呢……

　　布朗似乎看出了小米的心理，解释道：“如果不打的话，它们会繁殖得更快更多，搞不好会把路给堵上，那样会很危险。”

　　琼：“我爸爸是猎鹿高手……布朗好像也不错。”

　　布朗：“每次猎到鹿就有的忙了，我会用它们做很多道菜……还会灌好多香肠，制作风干肉……嗯，处理好的话非常美味。”

　　苏小米：“……”还真是三句话不离本行，不过以她在北京那座钢铁丛林长大的孩子来说，很难想象那种激烈地猎鹿场面。

　　说着话，目的地到了。

　　“嗨，布朗，好久不见了！”

　　“布朗，今天怎么没带乐器来？”

　　看得出，布朗在这儿人缘儿极好，辨识度很高，他甫一出场，立马有好多来往经过的人停下脚步，热情地跟他打招呼。

　　当他们看到布朗身边的苏小米时，会尽量收住惊讶的目光，报以善意的微笑。

　　琼小声提醒：“别介意，因为在这儿……很少有你这样的面孔来，所以他们可能会……但他们会很友善的。”

　　苏小米：“嗯，我懂的，我已经感觉到了。”

　　布朗今天来是坚决拒绝坐轮椅的，他一边带着两个女孩往前走，一边对小米介绍：“场地是谷仓改造的，虽然简陋，但里面特别热闹。”

　　谷仓大门打开的同时，笑声，音乐声，烤什么东西的奶油味，还有热烘烘的气氛一股脑地涌了出来。

　　的确是村民自发的音乐会，从表演的节目就能看出来了。

　　台上正站着一位倔强的老人，花白的头发，拄着拐棍儿，看起来连站立都艰难的样子，却极其认真的在那儿唱着民间小调。

　　其实他唱的一点儿也不好听，但他却坚持一首接一首的唱下去……

　　从衣着上来看，是精心打扮过的，显然非常重视这场音乐会。

　　谷仓里既有大片的空地，也有一排排的座位，大家有些无奈地听着那位倔强认真的老爷子一首接一首的唱，好容易才把他等下台来。

　　“马利欧总是这样，”布朗无奈地摇摇头，“只要他还能上台，就一定要唱个尽兴，才不管底下人怎么想呢。”

　　那位老爷子下了台，上去一群中年人，他们一会儿唱歌，一会儿模仿鸡鸭叫牛羊叫……台下人开心，他们似乎比观众玩得更开心。

　　的确是场真正的乡村音乐会，演出者和观众全是村民，纯属自娱自乐。

　　苏小米不由想起中国大妈的广场舞和健步行之类的活动……绝对有异曲同工之妙嘛！

　　高潮来了，村里和外来客中最好的乐手，共同奏起了轻柔的音乐，人们开始跳舞。

　　音乐刚响起那会儿，琼就被请去跳舞了，请她跳舞的是一个黑发碧眼的帅气小伙子。

　　跟大家打了一晚上招呼的布朗忽然安静下来，似乎很享受这种旁观者的身份。

　　苏小米同样享受这种氛围，在完全陌生的地方，她总会格外放松。

　　布朗似乎有很多话要讲，却终于什么也没说，当一首格外轻柔的舞曲奏响时，他站起身，十分绅士地向苏小米发出邀请。

该作者现在暂无推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