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心上人非人

　　离开苍流派之前，夏立竹曾经问过孟阳朔一个问题：“如我此番下山，遭遇魔修，当如何？”

　　孟阳朔的答案很简单：“以剑斩之。”然后又想到了什么，补充道，“然魔修狡猾，擅逃脱之法，故剑光之下，需以阵法镇之，方能万无一失。”

　　夏立竹点了点头，又问：“此次下山，弟子所为乃是求亲，然师傅所给之功法……”他皱了皱眉，有些难言地看了眼孟阳朔给的功法，然后道，“这功法需无情无心之人方可练成，我……”

　　“为师也很奇怪，可卦象是这么显示的。”孟阳朔皱了皱眉，“天玄老儿的测算之法一向很准，只这一回……为师看你乃至情至性之人，对那陆寒清也很是深情，奈何测算所得是如此一功法……或许这之间有什么因果。”

　　夏立竹垂眸，他心中隐隐有种不好的预感：“弟子在洞府内留了一封信，若弟子此次不能回来，还望师傅……”

　　“胡说些什么呢！”孟阳朔眼神一厉，“你当你是谁的弟子？只要我们师徒因果还在，天道就不会动你！”

　　说者无意听者有心，夏立竹暗暗记下了孟阳朔的话，在遭遇顾成的时候狠狠地挥出长剑，同时，左手取出孟阳朔提前给他的阵盘，混乱的灵力涌动之间，谁也没注意到他动的手脚。

　　夏立竹对魔修的狡猾没有多深的认识，但他对顾成却有很深的了解，虽然在他的父亲出事之前他们并没有真正见上面过，但既然顾成说他父亲所为皆是由他指使，那么从某种意义上来说，他们就已经交手无数次了。

　　最熟悉一个人的，往往是这个人的敌人。十年来两人都是沉寂，然夏立竹一朝结丹，扬名天下，顾成却没有闯出什么名声，只兀自沉默着，可以说，夏立竹对顾成的了解是远远少于顾成对夏立竹的了解的。

　　可情报，往往也可以误导一个人。

　　阵法之内，顾成满脸的狰狞：“夏立竹！你疯了！居然用这种卑鄙手段！你忘了你坚持的东西了吗！”

　　夏立竹背风而立，神色淡淡地看着在阵法中挣扎的顾成：“我所坚持的东西，在我的父亲死去的那一刻就已经消散了。”

　　睁大了双眼，顾成眼睁睁看着夏立竹向陆寒清走去，忍不住大喊道：“你不想知道真相了吗？你不想知道我是怎么伪装的了吗？不要……不要过去！你我都会死的！”

　　夏立竹脚步一顿，用一种复杂的眼神看向顾成：“在活着的人和死去的真相之间，我选择活着的人。”说完，他看向陆寒清，眼神间带着温和，“顾成，你是不会懂的。”

　　他还记得孟阳朔曾经问过他，为什么偏偏是陆寒清，为什么非他不可。

　　他说，自己某日自青芜山上眺望河山，山川壮丽，动人心弦，虽灵气贫瘠，却仍是凡间难见之景，只是这样的景色，一个人看，难免有些太过苍凉。

　　所以当陆寒清询问他在看什么时，他回说：“我在看这青芜山下之景，只是你说的不错，青芜山灵气贫瘠，论景色是比不上灵气充足的名山大川的。”

　　陆寒清有些不明白他话里的意思：“那你为何还看这里？”

　　“可这山川再如何壮丽，不同你一起看，就没有意义了。”夏立竹转过身，对陆寒清笑道，“此青芜山下之景，虽不够壮丽，但我身边有你，再贫瘠的景色便也胜过那壮丽河山了。”

　　摇了摇头，挥散脑海中的回忆，夏立竹对着坐在车架中的陆寒清伸出手，陆寒清的脸上还带着疑惑与惊惶，但在夏立竹伸出手的时候，一切都消散了，他小心翼翼地将自己有些苍白的手放到夏立竹的手上，大红的喜服衬得他苍白而娇小，惹人怜惜。

　　手腕微微使力，夏立竹就将陆寒清带到了自己的怀抱里，那一瞬，他才感到了踏实，可仅仅如此还不够，指令四到现在还没有动静，说明他还没有彻底解决隐患。

　　与顾成不同，夏立竹认为指令四是他的所为导致的，也就是说，如果他现在什么都不做，指令四就会自然而然地达成，而想要解决隐患，他只需要……多做一些，甚至是完成本该由陆寒清来完成的事。

　　手指微动，夏立竹收起了阵盘：“我先将你封印在这里，待回到宗门，我会将你交与师门处理。”

　　顾成很是气恼，他以为自己和夏立竹会有正大光明的一战，却没想会是这样的结局，夏立竹的行为更是几近于折辱他，这让他如何甘心？

　　可惜他再不甘心也没有用，夏立竹已经将阵盘收起，听不见他的声音了。

　　忽然，陆寒清不大的声音从夏立竹怀中响起：“立竹，我们接下来……怎么办？”他低着头，揉搓着自己的喜服，眉眼间闪过担忧，“元阳老祖那边……”

　　“不用担心那边。”夏立竹的声音里没什么情绪，尽管他此刻脑中闪过万千想法，也没有表现出来，只道，“这里距离青石镇不远，那是我们初遇的地方，要不要回去看看？”

　　陆寒清心一动，却隐约觉得不妙：“我这身喜服有些不方便，不若改日再去？”

　　夏立竹却摇摇头：“正巧带你去青石镇上换身衣服，你也不好穿着喜服和我回苍流派吧？”

　　听出夏立竹话里的潜台词，陆寒清先是有些开心，可心底里的那股不妙之感却很难消散，只是夏立竹信誓旦旦，他也不好多说些什么。

　　十年后的青石镇和十年前的并没有什么区别，依旧是一个安静的小镇，在这样的环境下，陆寒清心底的躁动都暗暗减轻了不少，只是夏立竹越是走，眉头就皱得越是紧。

　　他感觉到了一股气息，在青石镇下酝酿着，甚至……就要破土而出了！

　　“寒清！离开这里！”刚来得及将陆寒清推开，夏立竹便感觉到身下的土地里钻出了一股巨力，他以剑抵挡，好不容易才看清了那东西的真面目。

　　是一具烂得差不多的尸体，也不知道那尸体哪来那么大力气，掀翻了土地之后就朝着陆寒清的方向而去：“嘻嘻，天生道骨？一出来就看到这么好的身体，小鬼，快把身体献给你爷爷我吧！”

　　夏立竹面色大变，猛地向陆寒清的方向而去，同时忍不住有些后悔自己方才推开陆寒清的举动，若不是这样，现在他就能在陆寒清的身边保护他了。

　　直到此刻，他才意识到什么叫做命运的不可逆，指令四其实可有可无，因为这是注定好的，就算他现在没有带着陆寒清来到青石镇，将来某一天陆寒清也会因为机缘巧合来到这里，然后会被那具尸体夺舍，毁灭整个青石镇，至于之后他还能不能恢复属于陆寒清的神志，就难说了。

　　可即使恢复了，他的道途也毁了，如孟阳朔说的那样，一个镇子凡人的性命带来的因果，足以毁了陆寒清的人生，所以他必须想办法解决。

　　可终究是慢了一步，当夏立竹赶到的时候，陆寒清已经被夺舍，红色的喜袍衬得他格外阴森，小镇街上的人已经散得差不多，无人敢插手仙人的事，夏立竹倒也不用担心他们一个失手害死了哪个凡人。

　　“呀，真是不错的身体呀，只是可惜，这小子执迷不悟，才白费了这样一具天生道骨。”“陆寒清”的脸上露出一个扭曲的笑，忽然，他的视线落到了夏立竹身上，“嘻嘻，天生剑骨？现在正道的天才这么多么，上来就让爷爷我碰到两个。”

　　夏立竹握剑的手一紧，一眼看穿他和陆寒清的根骨，这可是连孟阳朔都没能做到的事，这老鬼的实力，恐怕比他想象的还要可怕。

　　忽然，“陆寒清”捂住了头，一副不开心的模样：“那小子……”然后又想到了什么，笑道，“这小镇的灵气真少，不过爷爷我也不需要灵气，只需要……”忽然，他的手抬起，如旋涡一般的气体在他的手心凝聚，他哈哈大笑，“生气啊！”

　　夏立竹脸色一变，他听到了青石镇百姓的惨叫声，虽说旋涡吸取的速度一般，还不至于让那些百姓死去，但也只是时间的问题，他赶忙提剑上前，想要打断“陆寒清”的动作。

　　然而长剑刚要劈砍而下，“陆寒清”却对他诡异一笑：“你舍得伤他？”

　　夏立竹一顿，那握着旋涡的手便贴到了夏立竹的胸口，疯狂地吸取着他体内的生气：“虽说天生剑骨对爷爷我而言很是鸡肋，但既然送上门来了，爷爷我也不会挑食！”

　　夏立竹没有反抗，一来是这吸取的速度太快，他几乎是很快就失去了力气，二来，也有将计就计的想法在里面。

　　果然，见他没有反抗，“陆寒清”立刻就变了脸色：“你！”他察觉到了，察觉到夏立竹被吸走的不仅仅是生气，更多的，是灵气，就连被他吸走的生气，也没有听他的指挥，而是全部到了陆寒清的手上。

　　一开始的陆寒清还有些恍惚，在意识到自己可以打败这老鬼的时候，甚至都没有想过手中握有的是谁的力量，只加大了吸取，然后一举朝着老鬼的方向冲撞，完全没有听见夏立竹一声闷哼。

　　再睁开双眼时，看着浑身浴血的夏立竹，陆寒清的记忆才缓缓复苏：“我……我都做了什么？”眼泪顺着无神的双眼落下，陆寒清凑近夏立竹，却不敢碰他，生怕自己一碰，夏立竹就消失了。

　　“咳，没事。”夏立竹用剑撑着身体，还有空给陆寒清露出一个笑，“别怕……寒清别怕，都……过去了，青石镇没有一个凡人死去。”他伸出手，想要触碰陆寒清，却没有力气地垂下。

　　陆寒清抓住夏立竹的手，将他的手放在自己的脸上：“对不起……是我太弱了……”

　　“没事……你会变强的。”夏立竹的笑很浅，眼中却带着一种明晰了一切的通透，“你可以练你喜爱的剑，成为你梦想中的剑仙，你会更好的……”

　　陆寒清哭着摇头：“我不要！我不要更好！我只要你！”

　　“我们会再见面的，在将来的某一天。”夏立竹安抚道，“这一身剑骨，这一身修为，还有那一柄剑，都是我给你的……聘礼，所以……等我……三千年后……”再见。

　　声音消散，夏立竹的双眼合上，同时，失去了意识的他没有听到那一声：“本场赌局结束，判定，夏立竹：败，赌注过去上交；顾成：结算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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