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府女幕僚

　　迎接傅小王爷回京的人群一直跟到耿恬回到王府才散去。

　　沐王府自然是早早就得到了消息，这会儿府里的人，除了被皇帝叫去宫中未归的老王爷，都围聚在门前翘首以盼。

　　耿恬撩袍踏进王府大门，看着往日朝夕相处的同僚以及府中各处的婢女小厮，俱是用一种又钦佩又难掩激动的眼神望着自己，心情委实微妙。

　　她不知道傅裕从前是怎么对待府中各人的，当下也不好表露太多，免得惹出什么不必要的麻烦。于是只冲众人一笑：“诸位都辛苦了，各自忙去吧。”

　　说罢摆摆手，示意不需要旁人跟来伺候，只身一人往凌霄苑走去。

　　当下又是一片饱含感叹的窃窃私语。

　　凌霄苑坐落于王府的东南面，与耿恬日常应卯的议事厅仅一湖之隔，然而耿恬来王府一年之久，却还从来没有去过湖对面。

　　这是因为傅裕常年在居平关，凌霄苑中除了几个打扫的仆妇就再无旁人了，屋子平日里又都上着锁，实在没什么看头。

　　她的几位同僚倒是结伴去过，回来后都是一副兴致缺缺的模样，久而久之，也就没人再起那份好奇心了。

　　时下正是春景，日头正好，湖岸边上的垂柳袅袅婷婷，与洒满金光的水面相映成趣。耿恬难得在这个点这般悠闲，于是一路边走边看，饶有兴趣地打量着桥那头高低错落的屋宇。

　　与沐王府别处的建筑风格不同，凌霄苑的整体构建似是画家随意勾勒的几笔，并无规律可循。

　　这是傅裕十五岁那年回京之后，找了工匠来重新翻修的。据说是借鉴了居平关独有的建筑特点，再结合京中府邸素来喜爱的精巧设计，在能工巧匠的妙手融合之下，凌霄苑也算是一处小小的奇景。

　　耿恬估摸着傅裕应当已经在凌霄苑等她了，于是加快了步伐，走过宛若玉带一般横跨湖水两岸的拱桥，绿柳树荫下，一袭藏青长袍，束着官员发髻的女郎正倚在树旁，一手还捂在腹前，牙关紧闭，脸色发白，一副十分痛苦的模样。

　　明明是暖春的天，耿恬的额间却渗出一滴冷汗，连带着脚步都滞涩起来。

　　傅小王爷这幅样子……十有八九是因月信而来的阵痛所致了。

　　她正在心中措辞要怎么开口提这件事，傅裕却已经看见了她。

　　“过来。”虽然只有短短两个字，耿恬却觉得听出了对面那人想将她挫骨扬灰的意念。

　　耿恬不是不怕的。传言称傅小王爷在居平关一人连挑八人，直取敌军将领首级，这种战场上带来的浴血杀气，即使他现在变成了手无缚鸡之力的女子，也不可能完全消减。

　　现下四顾无人，她怕傅裕为了换回身体，会采取什么极端手段。

　　然心中怕极，也无甚解决办法。她只有一步一步挪到傅裕面前，恭敬行礼道：“下僚见过小王爷。”

　　傅裕眸色沉沉，紧紧地盯着她，一声不吭。

　　他不出声，耿恬也不敢抬头看，只有保持着姿势一动不动。

　　终是傅小王爷先忍不住了。眼前要高一头的人正朝着自己抱拳鞠躬，姿态要多恭敬就有多恭敬，他脸色难看：“……别占着本王的身体做这种事！”

　　虽然语气不佳，但是显然没有要拿她开刀的意思了，耿恬松了口气，却是无论如何也不敢弃去对傅小王爷的恭敬之意。

　　且不说二人本就身份悬殊，如今虽然莫名其妙地互换了身体，但是说不准什么时候就会换回来。若是那时傅小王爷再借题发挥，她岂不是吃不了兜着走。

　　划不来划不来，耿恬心里盘算了一下，决定把傅小王爷这句话当做单纯的发泄。

　　腹部的痛感并不持续，这一阶段的阵痛结束后，傅裕总算可以站直身子说话，只是话语一出就令人摸不着头脑。

　　“你是不是有病？”

　　耿恬闻言睁大了眼睛，诧异地看向傅小王爷。

　　他是在骂我？

　　见她似乎不打算承认的模样，傅裕没好气道：“你还打算瞒我？自从你我二人互换之后，我就觉得精神不振，体力不支，腹部还时有坠痛，你不是有病是什么？”

　　耿恬的脸色于是变得有些奇怪，偷瞄了他好几眼，却是一个字都说不出。

　　“别吞吞吐吐的，有什么毛病就说清楚。我总要知道这幅身子是个什么情况。”傅裕见她似有难言之隐，略带不耐地说道。

　　耿恬定了定神，豁出去般：“回小王爷的话，那不是病，是下僚来了月信所致。”

　　傅裕怔住了。

　　他虽不曾有过女子，但月信是什么，他还是知道的。

　　耿恬有些忐忑地看了看他，不知自己是否应该说些什么安慰的话，又怕会火上浇油。

　　傅裕的心情在此时此刻，终于差到了极点。

　　今天是自己回京的第一天，他是做好了要好好庆祝一番，犒劳与自己朝夕相处的兄弟的打算的。可是如今出了这么一桩岂止怪哉的事，他便是心再大也没那个心思了。

　　总不能顶着这女幕僚的身子去跟弟兄们喝酒吧？

　　傅裕脑海中闪过了这个画面，不由得一阵恶寒。

　　说到底还是这个女人太触霉头！

　　傅裕瞪了她一眼，耿恬眼观鼻鼻观心只当没看见。莫名其妙变成个女人，还是个身份地位都比自己原先低很多的女人，任谁也不能高兴。耿恬觉得自己很能理解傅小王爷，所以这会儿就算他要打要骂，她也都受着，谁让人家吃了大亏呢。

　　不过，如果傅小王爷真要揍她，她还是劝劝他，挑个没人的地儿吧，不然传出去说一介小小幕僚，竟敢当众殴打沐王府的傅小王爷，她还要不要做人了？

　　耿恬想到自己如今是傅小王爷头顶上的人了，恍惚中还替自己考虑了一下。

　　傅裕到底不可能真的对一个女人下手，况且这事儿虽然邪乎，他也知道应当不会是眼前这人使的法子，不然她不可能现在还老老实实地站在他面前，一副要打要罚悉听尊便的模样。

　　他沉了口气，将烦躁之意压下：“这件事我们之后再议。我刚回京，按理应当要进宫觐见皇上。以你的身份自是无法陪同一道面圣，你一个人可应付得来？”

　　耿恬知道，他是怕凭她一人进宫，恐会露出破绽，惹人生疑，于是行了一礼：“下僚不才，之前陪同老王爷入宫面圣过两次，该走的流程都清楚，请小王爷放心。”

　　听她这般说，傅裕的脸色稍微好看了些，他这趟入宫不过是按规矩禀事，此女既然之前被老王爷带进过宫，想来也是机灵聪颖之辈，应当不会有什么事。

　　于是便大致交代了一些在居平关人员布置、耗费物资的事宜，耿恬自然是一一记下了。

　　府里知道傅裕大概在这些天就会回来，所以凌霄苑早些时候，就已经被人从里到外打扫了个干净。傅裕又是一向不喜欢身边有太多人伺候的，此时留在凌霄苑的只有几个外间跑腿的小厮。

　　耿恬让人都下去了，整个凌霄苑除了风吹过携来的鸟鸣声，就只剩下傅裕和她两个人。

　　毕竟屋子的原主人在这儿，耿恬告了声罪，从架子上取过婢女通风晒好的衣衫，打算把身上穿着的甲胄换掉。

　　见傅裕大剌剌地坐在桌旁，自顾自地倒水喝，丝毫没有退避的打算，耿恬有些尴尬地咳了一声：“可否请小王爷到外间稍坐片刻，容在下换件衣服。”

　　傅裕手持杯盏，眼神幽幽地瞥过来：“那是本王自己的身体。”

　　既然傅小王爷都开了金口表示不在意，耿恬就更无所谓了。

　　反正她现在又不是女儿身。

　　耿恬假笑一下不再说话，傅裕又倒了杯水一饮而尽，抬头一看，发现这个女人竟然真的背过身去，自顾自地解起了衣服！

　　他的脸色霎时变得乍青乍红，端起杯子的手臂在半空中僵了片刻，耿恬已经解完了甲胄，开始脱里面穿着的外衣。

　　这个女人……简直不知羞耻！

　　傅裕大为羞恼，他把杯子往桌上狠狠一摔，逃也似的出了房间，走时还不忘把门给带上，砰地一声关了个震天响。

　　耿恬一怔，随即忍不住笑出声来。想到傅裕可能并未走远，她憋住了笑，只是耸动的肩膀出卖了她此时的情绪。

　　因为只是进宫述职，不必穿的太过隆重，所以耿恬只是换了一件寻常的玄色长袍，上面饰以银线绣成的云纹。

　　她推门出来时，发现傅裕果然没有走远，只是倚坐在廊下，眼神不知落在何处。

　　听到声音的傅裕回过头来，掩饰什么似的嫌弃道：“你们女人就是磨叽，换个衣服都要这么久。”

　　耿恬自然不敢还嘴，连连点头称是，若不是瞥见了傅小王爷耳尖未消的红晕，她还真就被哄骗过去了。

　　这傅小王爷真有意思，明明他也说了，是他自己的身体，还害羞个什么劲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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