瓶邪一别经年久

　　【6】

　　吴邪回来后有点奇怪，面色苍白，像是大病初愈的人一样。张起灵已经盯着吴邪看了很久，最后还是忍不住内心的担忧挪到瘫在沙发上休息的吴邪边上，想仔细看看他。

　　他看到吴邪紧闭着双眼，睫毛轻颤，眼下有淡淡的黑青，似乎他出门的那几日并没有好好休息。这时，吴邪皱了皱眉，搁在扶手上的左手无意识地虚抓了一下。也就是那一下，让张起灵注意到了一个细微差别。

　　那是一道伤口，一寸来长的细长口子，不仔细分辨，会错以为是手心的掌纹。可是再细微的差别，尤其是在吴邪身上，张起灵又怎么会察觉不到？

　　那是刀伤，而且是新的伤口，至少在去解家之前，他没有在吴邪手上看到这道伤口。

　　吴邪...吴邪，你到底瞒了我什么...

　　张起灵伸出他那齐长二指，抚上那道伤口。就在他刚碰到的瞬间，他感到那只手受惊般地缩了回去。抬起头，就对上吴邪惊醒而圆睁的双眼。

　　“小、小哥！你在做什么！？呃，我睡着了吗？”吴邪抓了抓有点睡乱的头发，低眉垂眼，像刚睡醒的人一样无异。

　　张起灵没有吭声，若无其事收回手指端坐一边，他淡淡扫了一眼吴邪，就入定般地看着他的左手。

　　吴邪被他看得有点紧张，尤其是那一瞥，他知道他还是瞒不过张起灵。吴邪知道他想问什么，只是若他真说出口了，那闷油瓶一定转身就走，而凭自己的身手，是肯定拦不住他的。

　　吴邪有点点烦躁，他很想和那个时候的张起灵一样酷酷地对他说：“我自己的事，为什么要告诉你？”

　　然而今非昔比，眼前的这个人，他再做不到能平心静气地对待了。他曾经对这种情感上的改变有过怀疑，有过挣扎，有过隐忍，可最终他还是逃避不了内心真实的渴望。感情的东西，谁能说清，谁能言明，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更何况，他们曾经有那么多同生共死的经历，命都是他的，还有什么不能给。

　　那一次谈话过后，他想了一夜，失眠了一夜，震惊、绝望、又狂喜了一夜，各种各样的情绪在他胸膛翻涌，双眼赤红，却并没流出眼泪。

　　那一晚，他直视了自己的真心，那一晚，他知道了一个甜蜜又苦涩的秘密，那一晚，他已经拥有了他不敢奢望的一生的念想。

　　他不知道那一晚做出的决定是不是对所有人都是最好的，但是他希望，至少，对张起灵是好的，那就够了。

　　张起灵看着眼前时而皱眉，时而苦笑，思绪显然已经飞走的吴邪，皱了皱眉，伸手抚上了吴邪的眉头。

　　正想得出神的吴邪，只感觉眉间有微凉的一点，接着是被人轻柔地抚平了紧皱的双眉。吴邪一个激灵，莫得转头去看，动作大的甚至能听见关节转动的声音。

　　张起灵并没有停下手中的动作，甚至连手掌都贴上了吴邪的面颊，轻轻抚摸着。那双墨黑的双眼，像是看着你，又像落在远处，让人沉醉不醒。

　　吴邪有点受不住这突来的温情，一把抓下张起灵的手，假咳一声强做镇定地说道：“小哥，这真没什么，就是昨晚小花他们给我践行黑眼镜非要灌我，喝高了好像碰碎了酒瓶划到的。小事，小事。你看”说完，还不甚在意地甩了甩手。

　　“哦对了，小哥你等我一下，我有东西要给你。”吴邪有点慌张地放开一直握着他的手，脚步凌乱地向书房跑去。张起灵知道他有意回避问题，也不再坚持，他一向明白静观其变这个道理。

　　吴邪从书房出来的时候怀里抱着一个用黑绸布裹着的东西。他递给张起灵后示意他打开，带着些兴奋和期许，又带着点讨好地望着他。

　　他看到张起灵慢慢揭开了外层的绸布，等那事物完全展露在他眼前时，他看到张起灵眼里有惊喜闪过。他呼了口气，七上八下的心终于落了下来。

　　那是一把唐刀，刀长三尺，刀身通体乌黑，檀木刀柄上刻着祥云图腾。张起灵单手掂了掂，又握着刀柄找了找手感，“噌”的一声就挽了一个刀花，顿时满室流光溢彩。

　　吴邪有点看呆，回过神的时候已经发现张起灵收了架势立在他面前静静看着他好一会了，那双淡泊的眉眼里，终于有了属于一丝丝称之为喜悦和感激的神色。

　　吴邪更加觉得自己之前的一切努力都没白费。张家楼回来后，他就一直交代道上的人寻找趁手的古刀，小花也帮了不少忙，那个时候，道上都说吴小三爷转性了，不爱美玉爱古刀，一掷千金。

　　他手舞足蹈地向张起灵说道：“小哥，其实我早准备好了，只不过你看你，都找不到人，一直没有机会给你。你看这次要不是、要不是...”他突然想起这次张起灵来找他的目的，就有点说不下去，扯了扯嘴角又道：“这把刀虽然比不上你那龙脊背，不过小花也说是难得的珍品了。你又总是往危险的地方跑，不能没有防身的武器，所以我就、我就...嘿，张爷你还满意不？”

　　张起灵看着眼前似乎有点沾沾自喜的人，轻笑一下点了点头，心里不无喜悦。他想，这就是吴邪，吴邪这样就很好，那些黑暗污秽的不该让他承受的，他会为吴邪遮挡一切！

　　这时，吴邪又转身去书房拿了一样东西。那是一个不起眼的香樟木盒子，磨损的边角可以看出有点年月了。吴邪没有直接递给张起灵，而是捧在手里右手拇指沿着木摩挲了很久，他的眼里，有张起灵看不懂的神色，似喜非喜，似伤非伤，甚至，还有一种毁天灭地的疯狂。

　　吴邪呆了一会，深吸口气，打开了那盒子。

　　那是一个用墨玉雕刻而成的刀坠。说是墨玉，又不完全像，墨黑的玉石中隐隐透着几缕红纹，像是血丝一样。那刀坠做工粗糙，显然不是出自名家之手，外观也只能勉强看出是一只踏云而来的祥瑞麒麟。

　　吴邪拿起刀坠，说道：“小哥，这是我自己打磨的，时间有点仓促了，不好看，你别介意啊，嘿嘿，好歹也是我一份心意，毕竟吴小三爷的真迹也不是人人都有的，我跟你说啊，我....！”

　　吴邪未尽的话语被打断在张起灵的一个拥抱中，他感到自己被张起灵轻轻圈在他有点瘦弱的胸怀里，他感到张起灵轻柔的鼻息就吹拂在他劲弯里，他感到张起灵纤长的睫毛闭眼时刷过皮肤带起的阵阵战栗，他听到张起灵轻缓又珍重地对他说：“吴邪，谢谢你。”

　　他就着这么一个近乎蜷缩的姿势，依偎在那个让他无比安心的怀抱里，内心的苦楚却要将他漫漫浸没。他有点不可抑制地颤抖，继而感受到愈加收拢的拥抱。

　　他并没有表面上那么平静，他想大喊、想谩骂、想诅咒这该死的宿命。然而他什么也做不了，他只是吴邪，茫茫人海中一个再平凡不过的人类，他从一开始就被置身事外，触不到起点，也走不到终点。

　　他想做的，他仅能做的，只不过想对一个人好罢了。

　　“小哥”吴邪忍住眼角的酸涩，喃喃道：“我知道你时间不多要走了，也就这两天的事，但是、但是你答应我，让我陪你走一程，好么？说到底也是你替我去遭罪，我知道，求你不要走你做不到，但至少让我陪你走一路吧，否则我这辈子都不会安生。你就当成全我最后的一点私心。你、你要是不答应我就自己跟着！我可是知道你要去的地方的！...小哥，就最后一次，答应我，成么？”

　　他看不到张起灵的现在是什么表情，也不知道这番话能起到多少作用，他只是静静等待着，等待那个能左右他一切的男人，给他一个绝地逢生的希望。

　　当他听到那个放佛带着点鼻音的“好”字时，他终于挣脱出双手，回抱住这个让他如珠如宝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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