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幻）夜玫瑰

　　次日清晨醒来，爱德华仍旧在身旁。维尔莉特微微眯着眼睛看他，血仆睁着红色的眼睛注视着她，显然是一夜未眠——不过，血仆横竖也不需要睡眠。

　　见她醒来，爱德华十分恭顺地轻声询问：“您想要起床吗，小姐？”

　　维尔莉特还没忘记昨晚毫无进展的对话，但她已经明白眼下纠结这些毫无意义。她伸出手按在血仆苍白的脸颊上，指尖拂过高挺的鼻梁，心里倏然冒出一个疑问：“爱德华，以后我的眼睛会变成红色的吗？”

　　她以前看过的一些艺术创作里，像她这种魔法生物的幼年期和成年期形态是不一样的。

　　爱德华凝视着她，温顺地回答：“我相信这取决于您的意愿。”

　　“哦。”维尔莉特很上道地理解了他对她血统的暗示，指尖挪到他的眼角，轻轻摩挲了一阵。

　　她端详着他的脸。他们朝夕相处了几十年，她早已很熟悉爱德华的外貌、气息，甚至是脚步声。血仆始终保持着青年的面孔，英俊苍白，因沉默寡言又温顺恭敬而显出几分忧伤。有时候维尔莉特会想，德怀特创造爱德华时，是否将自己的某一面投射在了血仆身上？

　　唉，还是别再想父亲的事了。

　　维尔莉特松开手，懒洋洋地吩咐：“我要起床了。”

　　爱德华轻声问：“您想穿哪条裙子，小姐？”

　　“你来挑吧。”

　　血仆很清楚她的喜好，转身去衣帽间里挑衣服了。维尔莉特从床上坐起来，看着爱德华的背影。她想，至少她从来不需要在琐事上浪费时间。

　　*

　　吃过早饭后，维尔莉特走进画室，又一次进入了自己的识海。

　　在识海里的感觉是十分玄妙的——至少在维尔莉特看来。

　　她感到自己浮在半空中，但无法确定漂浮的是她的身体还是精神形态的她。

　　一眼望去，银色的汪洋起起伏伏，偶尔拍起浪花，很是风平浪静。然而抬起头看到的却是难以形容的混沌天空，似云似雾的一片，仿佛还有雷电在遥远的某处轰鸣闪烁，仔细倾听却只有身下银色海洋的波涛声响。

　　那颗由她精神力凝聚的“珍珠”就在银色海洋的正中央。这次维尔莉特学聪明了，没有直视它。如她所想，她并没有陷入眩晕。

　　虽然不太清楚原理，但能保持清醒就行。

　　她试着编织属于自己的幻境。虽然在这个世界里生活了这么多年，她对于“前世”的记忆已经模糊许多，但最基本的还是记得的。

　　幼年时她家境优渥，豪宅佣人一应具有，一朝父母双亡，亲人争产，好在遗嘱条例分明。她被代理人送至异国私校，在那里认识了许多朋友。成年归来时，她年纪轻轻便持有硕士学历，精通多国语言，最重要的是，她继承了家族优越的外貌特征，以及庞大的资产。

　　维尔莉特从最深刻的记忆开始。噩耗摧毁了她的童年，每逢深夜她便在大宅里庞惶地行走。管家和保姆从不知道她会在深夜醒来，坐在她父亲的书房里试图翻阅那些晦涩的书籍。

　　那样大的书房，密密麻麻的书，竟巧合般和她作为血族的童年如出一辙。

　　她十分耐心地编造着自己的幻境。先是忠诚地遵循了记忆里的布局构造出书房，再精心地雕琢家具的细节。

　　几十年前的记忆定然是模糊的，不过维尔莉特记得那时家具大多都是维多利亚风格的。她按着记忆编织出模型，又随意从这个魔幻世界攥取风格填补缺漏的部分。轮到书架时，模糊的记忆再度清晰起来，维尔莉特发现自己竟然连那些书名都记得。

　　她一开始遵照记忆去填写书脊上的名字，《仲夏夜之梦》旁边是《皆大欢喜》，挨着不知是她父亲还是母亲搜来的初版As You Like It。渐渐地，维尔莉特顽皮起来，往书脊上写些这个世界里她读过的书的名字。

　　这是她的幻境，她可以为所欲为。事实上，维尔莉特想，如果有一天有人进入了她的幻境，或许会为那些陌生的书名所疑惑。

　　她十分有兴致，正玩得起劲，指尖掠过一本《夜莺》时，记忆突然涌上心头。

　　装修精美的儿童房里，小女孩侧躺在床上，静静看着床边的母亲。女人的面容已经模糊了，她温柔轻和的声音却仍很真切，正以牛津腔念着王尔德的童话。女孩听着听着，渐渐阖上了眼睛。她听到吱呀一声，有人轻轻走了进来，在她额上落下一个吻。她睁开眼，朝着父亲露出一抹微笑，说着晚安，又闭上了眼。

　　“晚安，莉莉……”

　　“莉莉，我爱你。”

　　“维尔莉特，你是个大孩子了。”

　　“莉莉！不准那么做！”

　　“莉莉……有一件事我必须告诉你……”

　　“维尔莉特，你父母已经不在了，我们是你在这个世界上剩下的唯一的亲人了。”

　　“莉莉，我真喜欢你。你也喜欢我的，对吧？”

　　……

　　纷杂的声音令维尔莉特下意识抬手捂住耳朵，她喘着气，突然发周围的环境开始扭曲了起来——

　　这是一种十分玄幻的景象。整个空间旋转了起来，就连书脊上她刚刚写上去的字也开始扭曲，她却仍然能看懂它们。维尔莉特感到自己飘起来了，耳旁的声音越来越急促，也越来越尖利，然而整个书房却又维持着一种巧妙的平稳状态。书架上的书开始跌落，书桌上的雕像开始倾斜，有一只珐琅的古玩滑倒后摔在地毯上，毫发无伤地躺着，却渐渐开始沉入地面……

　　——“维尔莉特！”

　　一阵眩晕后，维尔莉特看清了面前重影的海瑟薇。她穿了一条雪白的细肩带丝绸睡裙，肩头罩着一条同色蕾丝披肩，头发随意挽着，看起来好像才刚起床。

　　“我怎么了？”维尔莉特揉了揉眼睛，确认自己又“回到”了画室里，“我的书房呢？”

　　海瑟薇抿了抿唇：“你太入迷了，差点就被反噬了。”

　　这是个很严重的词，维尔莉特不由瞪大了眼睛：“这么夸张吗？我不是先天五级，理应很强吗？”

　　“梦幻泡影也很强。”海瑟薇弯唇露出一抹得体的微笑，却翻了个白眼，“莉莉，没学会走就别想着跑。你必须把控修炼的时间。”

　　“好吧。”维尔莉特自觉是个好学生，并不争辩。不过，女性的本能令她无法移开盯着海瑟薇的目光，“海瑟薇，你今天真美。”

　　海瑟薇挑挑眉：“噢？我平时不美吗？”

　　她风情万种地抛了个媚眼，显然听多了这种称赞，却还是咯咯地笑了起来。

　　维尔莉特虽然当这是幻术的作用，但还是无法抗拒海瑟薇的风情。她诚实地回答：“今天格外美。”

　　“你这句话会被记下来的。”海瑟薇抬手掩唇，顺便递了一杯暗红的饮料，“喝点冰镇番茄汁？”

　　“哦？我的荣幸。”维尔莉特接过饮料一饮而尽，“谢谢。”

　　海瑟薇嗯了一声，道：“好了，现在从地上站起来吧。”

　　维尔莉特这才发现自己躺在画室的地板上。她既吃惊又疑惑：“我怎么躺在地上？爱德华呢？”

　　吃过早饭后，她是和爱德华一起来画室的。他理应在发现她的异状时就打断她吧？

　　至少……也该把她从地上抱起来。

　　“他在帮我修剪花园。”海瑟薇轻咳一声，单手掩面，“抱歉，擅自动用了你的血仆。”

　　“……没事。”维尔莉特嘟哝了一声，“下次提前说一声就好了。”

　　海瑟薇轻笑：“你还挺在意他的？”

　　“当然。”维尔莉特舔了舔嘴唇，倏然又疑惑起来，“不过，你是怎么发现我出状况了的？”

　　毕竟海瑟薇看起来才刚刚从床上爬起来。

　　“你在质疑我身为强者的身份吗？”海瑟薇佯装发怒，挠了挠维尔莉特的长发。

　　“当然不。”

　　这个理由十分令人信服，维尔莉特很快就接受了。

　　*

　　接下来很长一段时间，维尔莉特都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她没来得及完成书房——有时候她自己都觉得自己实在是个喜新厌旧，甚至可以说是见异思迁的人，不过灵感来了，她也没有办法。

　　她构造了童年大宅的书房、寄宿学校的生物实验室（她在那里交出了自己的初吻）、大学时在校外租住的顶层公寓，甚至还尝试着搭建了一整所酒店——毕业回国后，她在那里住过整整两年。

　　维尔莉特野心勃勃地想要重建一整座城市，她甚至已经开始了这个计划。不过，在一个清晨，她穿着精致的细纱黑裙下楼吃早饭时，有人叩响了大门。

　　海瑟薇正啜饮自己面前深红色的饮料，听到声音后停下了动作，示意安萨尔去开门。

　　自维尔莉特来后，白鸽庄园再没有过任何访客。她在一瞬间就猜出了来人的身份，不由放下刀叉，迫不及待地跳下椅子，跑了过去。

　　“莉莉，小心点！”

　　维尔莉特像一阵风一样掠过，扑进来人的怀里。公爵的怀抱算不上多么温暖，却十分温柔。

　　德怀特扶住女儿的肩膀，微微勾了勾唇：“莉莉，我的孩子。”

　　“父亲！”维尔莉特定定看着德怀特。血族的容颜依旧，俊美异常。他腥红的眼睛里带着笑意，尽管那不足以盖过长年累月的忧伤，但仍旧让维尔莉特觉得很亲切。

　　不知是不是因为这段时间她频繁回忆前世，再见到德怀特时，她心底升腾起一股巨大的喜悦，几乎让她有些喘不过气来。

　　太好了。她终于不再是一个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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