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鸦声

作者:谢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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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朔风卷京华


      已然到了入春的时节,马行街两侧的柳树依旧光秃秃的像个老态龙钟的妇人,几个商贩裹着薄裘哆哆嗦嗦地撑起木架,将板车上的商品罗列开来,一辆马车驶过,呼啸的寒风令路边讨价还价的大娘连打了好几个喷嚏。
      临安的春天何时有这么冷啊,谢平秋整了整大氅泛黄的领口,伸手挑开了茶楼门口挡风的垂帘。茶楼里的炉火烧得正旺,暖融融的热气充满了不大的茶室,谢平秋跨入木门的那一刻,有种一步由冬天迈入夏天的时过境迁之感。
      茶楼的掌柜微眯着眼,单手支头在柜台后打盹,瞧见有客人来了,也不起身招待,只慢吞吞望了一眼,朝来者点点头。
      “还是君山银针吧?”
      谢平秋颔首,将厚毡帽取下放在桌上,他年龄不老,即使从远处看会感觉他整个人笼罩在一团灰白色阴影中,被风霜打磨得粗糙的脸上毫无表情,额前的头发长长垂下,几乎盖住了眼睛整个人如魑魅一般,混入人群无需片刻就不见了踪影。但凡和他坐下来好好喝杯茶,便会感到诧异,这个人并没有别人所感觉的那么苍老,单看容貌,甚至可以称得上眉清目秀,若没有脸上的黄沙尘土,剑锋相接留下的沟壑,看得出也曾是一翩翩公子。
      君山银针氤氲着热气,一只小茶盏摆在其边上,谢平秋却不急着喝。他倚墙坐在桌前,选择了一个懒散而舒适的姿势,盯着茶盏,不知在思考什么。掌柜瞥了眼他所在的地方,但当谢平秋抬起头来时,他又连忙望向了别处,他有些畏惧那样一双鹰隼一般锋锐的眼睛,仿佛只要与那人对视片刻,内心的九曲回肠顷刻间就会一览无遗。
      “听说你们茶楼前些天新招了个艺妓,可否有幸一睹风采?”谢平秋张了张口,声音低沉有些嘶哑。
      掌柜思索片刻,连忙点头示意:“咱家几天前确实招了个姑娘,生得还算俊俏,会弹琵琶会识字作画,可惜不大愿意接客,谢大侠若是想听,待会儿我唤她出来弹一曲。”
      谢平秋没有接话,抿了口君山银针,随手将壶盖倒放在桌上,右手指关节若有若无的在桌上敲着什么节奏。日头越升越高,气温渐渐上升,又有些客人三五成群的进了三春茶楼。
      掌柜去了后屋叫弹琵琶的姑娘,换了一个小厮来端茶倒酒招待客人,小厮一双贼溜溜是眼睛转的机灵,看到哪儿来了客人连忙笑盈盈的上前询问需要,做事稳重迅速,客人们喝得舒心,掌柜的也轻松省心。
      邻桌坐了几个身着白衣的少年,为首一个剑眉星目,发髻高束,身后背一把碧色长剑,腰间还别了一只月白玉箫。
      “我跟你们说呀上次孤野冈那伙土匪,劫了去青云寺上香的符家二小姐的轿子,一路啊给拖到了荒山野岭,那叫一个千山鸟飞绝万径人踪灭,那土匪的窝县官没一个愿意去,生怕捡了这烫手山芋,呵,要不是碍于符家有点势力,那帮狗官定看着那符姑娘生生被劫去蹂躏,自己还优哉游哉的鱼肉乡里。”
      白衣少年越说越激动,最后都站了起来,摇头晃脑唾沫横飞,颇有“正臂一呼天下应”的气魄。其余几个少年听他说得起劲,连忙追问:“最后怎样了?符姑娘最后从那群流氓手里解救出来了吗?”
      “那当然,我偏偏看不惯这群狗官的不作为,找了在镖局的大哥,带了几个有骨气的镖师一起,冲到那土匪窝把他们给砍了,哈哈,你们不知道,当时那个场面可真叫一个惊心动魄啊,血流成河,白骨成山……”
      少年身后的长剑随着他爆棚的激情摇摇欲坠,后桌的高脚凳堪堪免于劫难,而谢平秋桌上的茶壶就没那么幸运了,雕龙画凤的剑柄“唰”的一下腾空而降,一个神龙摆尾抽向半扣着的壶盖,眼见壶盖就要像块飞镖一样飞出,摔得粉碎。
      窗边阴影下突然伸出一只枯木般的手,刹那间抓住了飞起的壶盖,那手向后一旋,回抛,壶盖已纹丝不动地落在茶壶上,之后又朝后一掌搬正了白衣少年背后晃动的长剑。
      长剑牢牢的贴在少年背后,像纸和墨粘在了一起。
      安静得仿佛什么都没发生。
      少年怔怔地摸了摸长剑,好一会儿才回过神来,一股突如其来的震惊涌上心头,他自忖武功在同龄人中算佼佼者,放在武林中虽说不上高手,自保也不成问题,何时受过这样的惊吓?对方人在哪都没看到,自己的剑就先让人碰了。
      是善意还是挑衅?少年警惕地环顾四周,同桌令外几个公子都酌着小酒,疑惑地望着他,正等着他讲述惩处匪寇、解救符家姑娘的具体过程。
      少年转过身,这才看到窗台后的阴影中坐着一个身披破旧大氅的男人,正端着一盏茶自酌,脊背弯曲呈一个微妙的弧度,完美的将整个人隐匿在角落里。
      像是感受到了少年灼热的目光,谢平秋也抬起头与他对视,下巴微微朝桌上的壶盖点了点。
      “你的剑快掉了,差点打碎了壶盖。”
      少年莫名打了个寒战,森森寒意依附骨髓蔓延而上,是那个人的眼睛!
      五脏六腑都快在那逼仄的目光中冰冻。
      少年觉得自己似乎在哪儿见过这样的眼睛,仔细一想,那是几年前和师门在深山打猎时看到的鹰,那时有两位师兄就死于那鹰的厉爪之下。
      “那……多谢前辈了。”少年心底初生的无名怒火瞬间消失殆尽,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是行走江湖的基本技能,再初出茅庐的毛头小子也不会愿意与一个武功深不可测的前辈争锋相对,更何况对方刚才搬正自己的剑,很可能真无恶意。
      谢平秋瞥了眼白衣少年,轻不可闻的回应了一声,继续隐藏在阴影中,与茶楼的摆设融为一体。
      少年唇角微翕,一句“可否知道前辈高名”在嘴边打了个回转,觉得这人浑身上下都写着几个字“乱说话你就死定了”,于是悻悻地把快脱口而出的话憋了回去,由于一件事哽在心中,少年也没心思令几个公子哥高谈走江湖的丰功伟绩,喝了几碗酒,也都离开了。
      没有人再关注那个被所有人忽略了的位置,连说去找新来的琵琶姑娘的掌柜都不知所踪。谢平秋自顾自地靠墙而坐,方才那少年公子的剑很好,剑鞘虽重,但剑身很轻,用起来轻盈敏捷,不会感到手腕劳累。
      他也曾有一把那样的剑,身着一身白得耀眼的白衣,在一家酒楼里和朋友绘声绘色讲述自己行侠仗义的经过,那天风很轻,轻无声。
      什么时候的事了?十五还是十六年前吧,只不过比今天那小子运气好点,没一时兴起碰倒茶盖,遇到一个像自己这样搅局的“武林前辈”。谢平秋自嘲的笑了笑,嘴角扬起一个揶揄的弧度。
      少年子弟江湖老,红粉佳人两鬓斑。不过区区十余年,昔年意气风发扬言要成名立万的青年也迫近不惑之年,承蒙冤屈,兄弟战死,知交零落,那信誓旦旦选择为国捐躯的少年,还为了一个阴谋苟延残喘活着。
      三春茶楼可称得上百年老店,当临安还不是都城时便已有了,那时可说是这里装潢最华丽的茶楼。许是有神仙保佑,如今三春茶楼开来虽然看从外起来设施破旧,店员稀少,但光临的客人竟还络绎不绝。譬如此时,十余张桌子座无虚席,小厮忙的两条腿滚得像风火轮一般打转。
      “抱歉抱歉让您久等了,还请谢大侠移步‘凤来居’,我叫青漪为您献上一曲。”掌柜说道。
      谢平秋有些恍神,朝那掌柜点首示意,自己喝完这盏茶就去,也让那姑娘准备弹奏的曲子。
      他还有些沉浸在刚才被勾起的回忆中,那初生牛犊不怕虎的少年公子,有那么几分自己的影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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