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年不重来

　　2018.06.04
　　你从什么时候开始感觉到毕业的氛围？是兵荒马乱的备考，还是黑板上越来越少的倒计时？是学士服还是毕业照，抑或是跳蚤市场？对于这一切，我只是一个看客。昏昏沉沉强打精神刷题的高三党，那是去年的我；在阳光下笑得一脸明媚或一脸茫然的，都可能是三年后的我。大一，听起来美好，听起来新鲜，听起来好像世间一切忧愁都与其无关——多少傻孩子就是这样被骗上大学的。
　　我什么都没去在意，如果不是打开任何一款APP都是毕业季的推送，我简直都要忘了六月的意义。
　　又是6月4啊，今天，毕业一整年了啊。
　　一年了吗？感觉也挺快的，可是高中的生活又好像确实已经离开很久，久到都能把我的人生割裂成两半。
　　可能潜意识比我精明吧。最近总是梦到在五中放学时的情景：只开一半的校门，天边壮丽的落日，玲儿、彭彭和我手挽手说说笑笑往家走去。可是时间又是混乱的。彭彭总是往那个穿绿色校服的背影上瞟，我能看到小顾子吊儿郎当地在我们斜前方晃，周兴达打着哈欠懒散地从玲儿身边走过……一幕幕，像儿时看过的那种连环画一样，独立又流动。
　　可是我清醒的时候什么都没有。J市没有那样好看的落日，我的生活也再也不期待“放学”这个词，而梦里的很多人，也已散落天涯，无处寻踪。
　　其实很多事情我都没忘，只是懒得刻意去想。那些故意路过操场的日子，那些跑到四楼十六班开小灶的日子，那些拼死拼活晚上十点还留在学校看网课的日子，那个穿着裙子拍毕业照的日子，那个在熙熙攘攘的楼道里等待着进考场的日子。还有自己记了三年翻了无数次的笔记和知识结构图，每一个知识点我都清楚它的页数；学校给印的厚厚的复习资料和练习册，很多连名都没写就卖了废纸；被郑逸哲关进十五班同学书包里的飞蛾；静静捎来的酸奶棒；和那么多熟悉的、不熟悉的伙伴一起在教师食堂包间白吃的晚餐。甚至是冬天吐着白色哈气费力跑完的间操、周一百无聊赖的升旗仪式、吊儿郎当敷衍完的广播体操……我都记得，记得每一个细枝末节。它们总会在某一个时刻毫无征兆地跳出来，平添怀念。
　　我这是怎么了，我才刚满十九周岁没多久啊！怎么就跟个迟暮老人一样了？

　　来J市也快一年了。已经，没有报考时那么不甘了。说起来，一个人去哪，认识什么人，都是缘分吧，既来之则安之。只是白瞎了儿时那些憧憬。小时候很想看看南方的湖光山色、烟波浩渺，感受一下这里四季长青的植被下的阴凉，和不会下雪不用穿棉裤的冬天。现在待久了也就觉得，不过如此。当初的雄心壮志被无聊琐碎又夹着若有若无的市侩冷漠的生活磨得一干二净。开始有些后悔当初没有听我爸的，报个内师大，毕业了就回五中当个老师，安安稳稳岁月无波地过完这辈子。
　　不过要是重新来一次，我还是会执拗地在可选择的范围里选择这里吧。有些事，后悔了才知道回头，这才是我啊。

　　李倩然大后天就又要高考了。我也不知道怎么就想起她了，明明也不怎么熟的。我想以她那样的禀性，这一年的复读生活应该不好过吧。还记得去年出成绩之后，我看到她发说说说：“小学的时候大人问我们以后要上什么学校，我们都说清华北大；初中的时候想着自己最次也要去个重点985；高考之前想着，能报个不错的211也知足；出了成绩之后去报考才发现，自己顶多报个省外的双非。”不得不说，虽然我俩那么不同，但在高考志愿这一项上，真是从小到大一模一样。她不甘心，复读了；我分比她高，胆比她小，家庭条件没她好，只好坐在这里写日记；而她，现在在复习吧？花上一年再赌一局，也不知道她这次能不能实现自己的夙愿。

　　刚才翻了翻日记上高中的那部分，看到这么一句：路是走出来的，不是想出来的。这是我高三时回答刘一行时说的话。我仿佛可以看到当年那个意气风发的自己，站在慎行四楼专属于三个人的十六班里，面对着夕阳迎着风，明明一无所有却笑得仿佛拥抱了世间一切的希望和坦荡。
　　要是她知道我现在活成这样，会不会高考结束就立马掐死自己？
　　那时的我意气风发，对未来有那么多美好的期待；而合上日记，又是平庸的现实。
　　我有时候想，高中的自己怎么可以起那么早，背那么重的包，走那么黑的路，一天上那么多课做那么多练习册，真是了不起。现在整天没有几节课，无所事事，无所作为，周末睡到日上三竿，然后三点一线：宿舍食堂图书馆。可就这样我每天还是会莫名其妙的累。未来，成了触手可及又虚幻缥缈的东西。看了校历上被碌碌无为的自己一行一行划去的1234567，心里比高三那一年更要发慌。那些影视剧里站在高楼大厦下迷茫的年轻人，好像马上就会变成我。

　　这一年也没什么长进。虽然买了隐形眼镜但我还是喜欢戴镜框眼镜；虽然有了更多的精力和自由但我还是没学化妆；虽然有了更多的闲暇时间但我还是整天猫在床上；我还是不爱用美颜相机不爱P图，我还是喜欢一个人吃饭，我还是喜欢坐在窗边，我还是喜欢站在角落，我还是会上课睡觉，我还是很怀念2015。
　　倒也些改变：比如说没有以前爱笑了，好像生活中能令自己开心的事没有以前多了，能令自己开心的人更是绝版了。我经常一个人坐在自习室发呆，静静地看着艳阳高照变成夕阳西斜，然后在暮色四合后收拾好书包回舍；我有时会一整天除了给妈妈打电话一句话也不说，而自己浑然不觉；我总是记下自己的想法，或是脑子里想很多东西，却不会再张口告诉别人；我的心情越来越容易受天气影响，J市的阴雨天很多，我总是呆呆的、阴郁的样子。
　　我更加懒散，更加冷静，更加独立，更加沉稳，更加能照顾自己，更加像个成年人。即便很多事情会令我内心翻江倒海，而我也只不过会轻轻说一声“嗯”。
　　我再也不会因为谁没有及时回我□□而着急郁闷，不会因为谁跟别的女生打闹而生气沉默，不会再在人潮中费力寻找某一个人，不会再悄悄地注视着谁。我不再敏感，不再矫情，不再耍小孩子脾气。或许，是因为直到现在我的生命里都没能再出现能令我那样的人。

　　我的生命中的确没有再出现那样的人。
　　再也没有人摁着我的头说“有本事你打我啊”，没有人无聊的时候在书本上写我的名字，没有人借着借书借笔的由头来和我打闹，没有人上课小心翼翼地给我写着小纸条，没有人会在我写笔记的时候安安静静地坐在我身边给我扇风，没有人再给我准备好座垫拉好衣服拉链……
　　我还是没能放下。看到情侣会想起他，一个人吃饭上课逛街会想起他，和别人参加活动的时候就想如果是他该多好，看到男生第一反应就是不如他，总是需要克制跟别人提起他的冲动，因为他而对学体育的男生都带有天然好感，看到打球跑步穿运动装的男生就会盯着人家看，因为他而向往钢琴和贝斯……
　　直到很久很久以后，我打出“顾”字，输入法还是会自动连接出“梓楠”。
　　顾、梓、楠。
　　我每次都要把这三个字分开又合并读好几次。就像是高中时看了好几遍还理解不了的英语阅读。

　　顾梓楠。
　　我还记得你曾说高考完了从夕城回来就带我出去玩。就像我曾跟你说的那样，骑着你的小电驴我们满大街溜达，去任何我想去的地方。你看，又一个高考都快来了，你的承诺还没兑现。
　　其实我当初也没好意思告诉你，我最想去的地方，就是夕城——你的家乡。
　　你知道吗？其实我一直很喜欢胡思乱想天马行空。我有时候会幻想你出了车祸，我一袭黑色风衣，面容憔悴长发散乱出现在你的葬礼。然后你爸妈望着心如死灰的我说：“你就是芷聪吗？梓楠他一直念着你，走前就想见你一面……”
　　啧啧，多么恶毒的意淫。
　　可是我知道，你活得好好的。只是我不知道，你活得好不好。
　　我是删了你所有的联系方式，□□微信手机号，可是了解你的境况，对我而言如此简单。这世界上要找一个人本就不难，去张学友演唱会都能找到逃了好几年的逃犯，何况我们还是曾经交集如此密切的人。班级群、同班同学、曾经点赞留言的痕迹……我总有办法找到你，我知道你发的空间和朋友圈，很少，频率很低，内容深沉却又饱含斗志，再也不是无所顾忌又意气幼稚的文风。我在更多的人口中了解你，所以虽然近一年未见，我还是用各种方法拼凑出了一个尽可能完整的顾梓楠。
　　可顾梓楠你呢，你有没有找过我？
　　我曾幻想在某一天你会突然给我打电话：“喂，我来J市了，来接我吧。”幻想有一天我从自习室回来的时候能看到你就站在宿舍楼外的树下默默地抽烟；幻想寒假能在宁阳的某条街上一转角就撞到你；幻想我会破天荒地精心打扮着去参加同学聚会然后在KTV的昏暗角落看到你……可是没有，都没有。我再也没有见过你。后来我想，算了，就这样吧，我们再也不要相见，连偶遇也不要。我不想知道你现在过的怎么样。是混得如鱼得水，还是被生活摔打得遍体鳞伤；是继续不断地更换女友，还是终于找到了能携手一生的人。这些我都不想知道，这样我就能告诉自己：
　　你还是你。
　　是那个2015年，我心中最明媚的少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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