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日尽出

　　“我将一次次的死去，以确信生命的慢无穷尽。”
　　——《飞鸟集》

　　2010年6月14日
　　言育南不知听谁说不管多么娇气的孩子一旦送出国历练都会成熟，于是他们想将年仅13岁的素素送到美国读书吃苦磨练。素素不愿，又一次闹进了医院。
　　言简有些无奈的带着言素喜欢的某牌雪糕来到C楼，一进门，空调的冷气扑面而来，他微微打了一 个寒颤，随即他听到一声尖锐的叫声从楼上传来，这是女孩的声音，撕心裂肺的叫声尖锐凄凉，让人毛骨悚然。
　　言简的心里陡然一惊，抬步快速走上楼梯，越是接近5层，声音越是清晰，他听到了什么器具掉落的声音，听到了楼上传来慌乱的言语声。
　　终于到了5层入口，看到人群包围着的女孩，浅蓝色的病服，惨白瘦弱的依旧没有半点饰品的手紧紧地捂着耳朵，双眼紧闭，满脸泪水，脸上的表情因为绝望而扭曲，边上有四五个护士在竭力劝说着什么。
　　他看到从房间里跑出来的言素，言素像是也受到了惊吓，看到他，低声喊了一声“哥哥”。
　　言简知道言素平时看似胆大包天，但是从没见识过真正的这种场面，他低头安慰性的摸了摸言素的头发，说“素素，你先回房间好吗。”
　　言素有些反常的乖巧，她点了点头，不安的回到房间。看到素素回到房间后，他微微松了一口气，而后焦急的回望人群中央。
　　他听到她一直捂着耳朵重复着一些零零散散的词，“不要”，“”走开”，“放开我”……声音时高时低，有时候尖叫，有时候又像是自言自语，看得出她此时的精神极度不对劲。
　　正当周围所有人都束手无措的时候，他看到心里门诊的主任医师走了过来，年近40的女人面上几近冷漠，她皱着眉头对着中央的女孩说：“叶兮，没有用的，你再怎么闹都没有用。”又对着护士低声说：“给她打一针镇静剂。“
　　一个年轻的护士从远处拿着一剂镇静剂跑来，约有四五个护士想按住女孩。当护士拿着针走近女孩，本来有些疲软的女孩似是想做最后的挣扎，她又开始了疯狂而尖锐的叫声。
　　叶兮有些无措的摇着头尖叫着往言简站的位置后退，被逼的无计可施的她随手又拿起了一个走廊边缘架子上的花瓶向地上砸去，人群与护士被溅落一地的碎片吓得急速后退。而后所有人看见她急速拿起地上的花瓶碎片抵着手腕，神情恍惚，言简的心疙瘩一下，人群中有病患的家属被吓得失声叫了出来。
　　一个原本和她关系不错的小护士看到这个场面，有些紧张无措的看着她喊道：“叶兮，听话，把玻璃放下。”
　　叶兮惨淡的笑了笑，用碎片狠狠割开已经满目疮痍的手腕，言简看着叶兮，似乎也明白那时候在巷子里她包扎的白纱布，大概是不想让别人看到，那是她的秘密，她的悲伤。
　　那一刻，言简是无法表达自己的心境的，那种道不明说不出的感受让他难受的窒息。他见过稠李树下的她，安安静静的阅读，恬淡静雅；也见过巷子里的她，颓废堕落，眼中充满了对所有事物的疏离与不在意。但他从未想过现在的她，绝望癫狂的举措，让所有的人都震惊错愕。
　　随着皮肉破开，鲜红的血顺着她的手臂直流而下。时间一滴一滴流逝，地上的血渐渐变多，叶兮逐渐开始因为失血过多微微摇晃，有些站不住脚的依靠在楼梯边的墙上。
　　言简看着与护士对峙的叶兮，从未觉得时间过得如此难熬和漫长。他几次想冲上前去，又怕她看到他反应更加激烈。
　　途中，曾有护士试图接近她夺过她手中的碎片，却被她发现而使原本就停留在伤口上的玻璃更加深入。所有人都无奈焦急的站在一旁看着她，就在护士眼看她失血过多忍不住想要强行上去包围住她的时候，楼梯口一声响亮的“叶兮”传来，一个短发女孩尖叫着从言简后面的楼梯飞奔而来，也许是太过着急，还不小心撞了一下言简的肩膀。
　　那个短发的女孩着急的剥开人群喊道“你们都走开”，然后紧紧站在她面前，有些焦虑的看着她说：“‘叶兮，是我。乖，你抬头看看我，是我，我是啊裕。“
　　女孩终于稍静了一些，声音有些迷茫，”“啊裕？”
　　听到她能认出自己，那个叫“啊裕“的女孩松了一口气，她小心翼翼的接近女孩，在全场的寂静声中一步步向她靠近。她嘴上不断说着安抚的话，慢慢拿走女孩手中碎片，而后抱住面前的女孩。
　　沈裕的手一遍又一遍抚摸女孩的长发，安抚着她不安的情绪。觉察到怀里僵硬的人慢慢变得柔软，她向旁边的护士使了使眼色，护士看到这样，立马蜂拥而上。镇静剂随着叶兮的血管缓缓注入，她被人搀扶着走进言素隔壁的病房。
　　他听见关门声，病房里传出一声声沉重的安慰和劝告，伴随着阵阵压抑而绝望的哭声。渐渐，大概是镇静剂发挥功效，声音逐步减弱，像是没了力气直至无声。他经过那间房间，终于抬头看清了她的名字，绿叶兮素华，芳菲菲兮袭予，叶兮，很美的名字。
　　他从未想过是以这种方式得知她的名字，言简若有所思的看了一眼紧闭的房门，随手把已经化了的雪糕扔进垃圾桶，转而走向言素的房间。
　　————
　　“言简？”
　　听到有人呼喊他的名字他转头望去，看见逐渐疏散的人群中的一个女孩朝他走来。王怡然，和他同班。虽然他们平日很少讲话。他看着她，没有说话，只点了点头。
　　“你怎么在这？”王怡然有些诧异在这里看到他，住在这里的人虽然非富即贵，但是5楼属于心理部，言简，虽然待人处事有些冷漠，但并不像是心里有问题的人。
　　“我堂妹在这里，我来看她。”
　　“难怪在这里遇到你，我妈妈在这里上班，就是刚才那个女孩的主治医生”，王怡然笑着说。
　　那个看着自己的患者自残却面无表情几近冷漠的主治医生？他在心里冷笑。“那个女孩得的是什么病？”他问。
　　“不大清楚，好像是燥郁症吧。在这里呆了很久了。”王怡然微微有些讶异言简对一个陌生的人居然产生了好奇之心。平日里在学校，很少人能和言简讲话，他对人虽然温和礼貌，却透着不可逾越的疏离与高贵。
　　今日，言简居然能主动和她聊天，王怡然心里微微有些窃喜。“其实你别给叶兮吓着，她平时是一个很乖巧的女孩，都是一个人安安静静的看看书，画画油画，偶尔才这样的……我话会不会很多打扰到你了？”王怡然说着说着生怕自己说太多会让言简厌烦，微微有些害羞的看着言简。
　　“不会，反正我没什么事。”
　　“这样啊，你要是不嫌我话多的话，我请你喝杯咖啡吧？C楼顶楼有个花园餐厅，可以看到整个C楼的风景，那边的咖啡也是特级咖啡豆现磨。”王怡然看着眼前这个暗恋了已经快一年却没说过几次话的同班同学按耐住自己紧张的心跳邀请言简喝咖啡。
　　“可以。”
　　听到言简居然答应了她的邀请，王怡然诧异片刻便是惊喜。她与言简一起来到顶楼，找了个靠外的位置坐下。服务生拿来菜单。
　　“一杯美式。一份混搭的华夫饼。”一看王怡然便是常客，菜单不用过目便能直接点了出来。“你喝什么？”她将茶水单交给言简。
　　“有茶吗？”言简看着菜单，微微皱眉，他受外公的影响，向来都是喝茶比较多。
　　“有的，只是一般喝茶的不多，所以菜单上还没加上去。茶的话，我们有黄山毛峰和普洱，您要哪一种。”服务员说。
　　“毛峰，谢谢。”言简说着将菜单交给服务生。
　　“你不喝咖啡？”待服务生走后王怡然问。
　　“很少。”
　　“怪不得平时在学校看你都是泡茶。”平时在教室里，她只能在课间的时间里微微借着与后桌讲话的机会去偷偷看着那个坐在后排临窗的少年，衍西的学业繁忙，大部分人的桌上都被各种复习资料和试卷占满，只有他的桌子空空荡荡，干净的不像样子。桌角放着一个透明的杯子，可以看见些许茶叶放在里面，这样一想，那时候大家都靠着咖啡扛着精神，言简似乎从来没有在教室喝过咖啡。
　　言简在学校是什么样的存在呢，衍西建校以来，不乏各种学霸的出现，可是在精英荟萃的衍西，很少有人能够一直保持霸占榜首，而言简却做到了，从他高一进校起到现在，每一次都保持着理科领先第二名几十分的差距，让人望尘莫及。可即使这样，依然不会有他现在的名气，最多只不过是一个很会学习的学霸罢了。
　　在王怡然的印象里，言简很少交过作业，本来衍西校风严谨，每天都会上交作业批改，可是学校发下来的试卷和练习，言简很少按时交，起初老师会叫他过去谈话，后来渐渐发现言简更本不会去听，也不会在意威胁和惩罚，对于这样一个尖子生，老师也只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也正因为言简的这个举动，造成了班里很多其他的尖子生也包括她不再强迫自己应付每日的作业。她们大多私下都有自己的一套学习方法和复习资料。本来每日需要先花很多时间将学校的作业完成再去扩展自己的课外资料。现在因为班风的松弛，言简的范例，她们也有了可以不做作业的理由。如果非要用一句话去形容那时的班风简直可以用乌烟瘴气去形容。本来应该厚厚的一叠作业缩减了一半不止，学校因为这件事情还特地来了人做考察，后来奈何她们班不交作业的这些人全部都是全校名列前茅的学生，也只能在不影响他们成绩的情况下任由他们折腾。
　　言简虽然从来不和别人说起过他的家庭，可从他每天走读都有名车和司机接送，再从时不时旷课去参加一些商业活动和慈善晚会也依稀可以猜得出他家室的深厚。都说三代才能培养出一个贵族，不是说金钱上的积累，而是一种生活习惯上的讲究。言简的举手投足间不需要证明，只站在那里，你便可以透过他整一个人看到他背后强大的家族的支撑。
　　因为这样隐隐散发的清雅和孤傲，完全不屑于去炫耀和攀比，那种自身的淡漠和骨子里的不在意让人忍不住敬畏，没错，就是敬畏，很难想象能在同龄人的身上用敬畏两个字，可是事实却是如此，敬畏……这样的人，又怎么会是寻常人家教出来的孩子。
　　“那个女孩的病严重吗？”
　　“恩？”王怡然似乎对于言简突然没头没尾的话有些诧异，停顿片刻才说“你是在担心你妹妹的病会和她一样吗？”
　　王怡然看到言简没有说话，以为言简默认了她的问题，她微笑着解释道：“你放心，言素和叶兮根本不一样，言素虽然也闹，但是我妈妈说她其实就是青春期希望家里人能给她更多的关注，透过这些方式她能得到你们对她的关怀，还能稍微威胁的强迫你们给她一些她要的东西。言素根本没到叶兮那种地步，她可自爱着呢，一点都不想死。”
　　“我也觉得奇怪，看得出来那个女孩的家境很好，有管家和司机，听说她的父亲在国外做银行投资的，年纪轻轻怎么就会这么想不开，听我妈妈说她曾经问过叶兮为什么一直这样你猜她说什么。”
　　言简静默的没有回应，只是神情却十分专注，这样王怡然觉得十分开心，她从他的态度和眼神中知道他并不讨厌与她对话，她也不自觉的说的更多一些
　　“她说，生着心痛，死了舒坦。”
　　言简听到这句话，不知怎的心里顿时紧缩了一下。
　　看着言简微微皱眉的表情，王怡然感慨道“奇怪吧，这样一句话根本就不像她的年纪所经历的。第一次听到这句话，我也觉得挺难受的，这么小的孩子，怎么内心这么悲观。不过确实挺让人心疼的，在这里住了这么久，她父亲从来没有过来看过她。甚至好几次和今天一样闹得闹死要活的，也只有管家来给她带话。”王怡然微微叹了一口气，有些无奈。
　　“她母亲呢？”
　　“听说是产后抑郁的药物过量，几年前就走了。”王怡然的语气幽幽的。
　　听到叶兮的母亲已经去世，言简一愣，眼睛里有掩饰不住的错愕。那天她说她的母亲泡得一手好茶，原来她喜欢茶叶也不过是想念母亲。言简的嘴角微微有些苦涩。
　　侍者端来茶水，言简拿过那杯微抿，极快的皱了皱眉头，不动声色的放下杯子，不再多喝一口。
　　“话说恭喜你，这次你期末又是市里联考第一。”王怡然笑着说。
　　言简微微点了点头。他看了看时间传来侍者结账，对王怡然说，“我妹妹还在房间里等我，我先过去了。”
　　“我来结账吧。”王怡然赶紧站起来说。
　　“怎么可以让女生来结账。”他微微笑了笑点头离开。
　　王怡然谢过，在言简走后，她摸了摸泛红的脸颊。怎么办，经过这次交谈，他的绅士，他的一言一行都让她更加迷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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