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姊

　　年里无事，明湘湘在家闲着，日常就是看书，或调配新的胭脂膏子。
　　她撑着手见外头的景发呆，一看就是好一会儿。不知道想起什么，回身来，就命李庭舟坐在大书桌前叫他抄书，抄的依旧是经书。
　　李庭舟一开始连笔都不会拿，是她挑着唇角无声讥笑，捏着他的手一点点教会的，从一横一竖不如稚儿到端端正正尚能见人。
　　如今能写满一页一夜的纸，不过半月功夫。
　　“写了多少？一卷写完的么……”明湘湘问原本端着书，忽然问了一句。
　　“写完了。”
　　明湘湘收起书本，“这么着吧，陪我去寺庙……”她话说完就起身回了里屋，换了身衣服出来。

　　春藤得知主子要去寺庙，赶紧先出门，在外了叫了个脚力轿夫过来。
　　地衣替明湘湘披了一件氅衣，带着李庭舟，三人一起出门。
　　轿子里头自然坐明湘湘对一个，其余两人跟在轿边走。

　　去的是寄明寺，是双马县香火最旺的寺庙。

　　到地方下轿子，先去旁边摊位买上香纸蜡烛，然后才往里走，进了大门，寺庙独有的火纸烧得烟雾袅袅，檀香味萦绕在鼻尖。
　　明湘湘打发地衣去拜十二菩萨，烧纸祈愿，边说：“我去见见主持，你不必来扰。”

　　地衣无有不应，很是听话，闻言便不再跟着，只说在大殿等。
　　明湘湘招来一个小沙弥，说了一句话，小沙弥就领着明湘湘进了内殿，李庭舟一言不发跟在身后。
　　很快，他们见到了寄明寺的住持，明湘湘对没说很多话，只是把放在荷包的那枚纹凰玉佩拿出来，给住持看了看。
　　住持合手念了一句阿弥陀佛，说：“施主请跟老衲过来……”

　　几人到了一处僻静的院落，住持将人带到后颔首示意，就先行离开了。

　　不到一刻钟，明湘湘就又见到了那个人。

　　那个对明湘湘说她是公主的男人。

　　李庭舟一路跟来起先真的以为明湘湘是来上香，没想到她却见了一个陌生的男人，心中不由自主警惕了起来。

　　男人名叫风四，他看着明湘湘，说道：“您终于过来了。”

　　明湘湘点头：“有些事要问清楚。”

　　风四没出声，看了李庭舟一眼。

　　明湘湘便对少年说：“经书不是抄好了？你去前殿，给我点一盏寄名长明灯供奉起来。”

　　李庭舟内心极不情愿，顿了片刻，到底还是冷着一张脸离开了。

　　明湘湘凝神紧蹙，一双冷静的眼眸看着李庭舟离开的方向，若有所思。

　　直到风四出声，明湘湘才回转抬首。

　　“你找我，必定会有所图，那么，先说说我的身世好了。”明湘湘进屋坐下之前，对风四说道。

　　她的语气神情平静，没有一点多余的情感，从始至终，她对风四抛出的那句“您是公主”那句诱饵，并没放在心上。
　　之所以还是来见风四，是源于明湘湘骨子天性上的防备和谨慎。
　　能找到她面前，必要已经对自己过往信息掌握得很全面，最重要的是风四会功夫，他绝非普通人。
　　这样一样不平常不稳定的因素，明湘湘不能赌他自己轻易离开。在他们第一次见面，而对方直接抛出她是公主这句话后，明湘湘已经意识到，这事不容易摆脱。

　　由此才决定，干脆化被动为主动。

　　风四迟疑了半刻钟，慢慢开口，简略道出明湘湘的身世。

　　明湘湘的确是公主，她是先年废妃袁氏所出，行六，其舅便是当年的镇国大将军，袁烈。
　　亲娘是“毒害”皇嗣的废妃，舅舅是通敌叛国意图谋反的乱臣贼子，袁家也早已经满门覆灭。
　　因当年就是袁烈驻守在丰城，是以这边关于大将军故事事迹私底下的流传比较多，连明湘湘都耳闻过。
　　如今她竟成了袁妃所出的六公主。
　　但明湘湘依旧没太大反应，听完之后先问了一句：“据传当年六公主和六皇子跟袁妃一起死在了朝阳殿？”

　　风四沉默了一会儿，说：“……传言不可尽信。”

　　明湘湘半掀眼皮，没在这问题上再说什么，似乎不过是随口一说。
　　接着，她问了第二个问题：“你是袁家的人，或者是袁将军的人？”

　　风四听后没回答。是默认。

　　明湘湘就笑了：“你既是袁将军的人，怎么还叫我公主？”这不是一句好话，显然带着漫不经心的讥讽。
　　袁家满门之死和帝王之家脱不了干系，她虽是袁妃所生，那也是皇家的血脉，若风四是袁家或袁将军的人，公主可说是一个讽刺的称谓。

　　风四不知道该说什么。

　　“最后一个问题，”明湘湘嘴角噙笑，幽幽的眼睛看着风四说，“我姑且相信你说的都是真的，那么，你找到我，是想让我做什么，嗯？”

　　风水落叶，院子里有沙沙响声，风四哑然一字一顿开口：

　　“要你，替袁家，平反……”

　　明湘湘哪里是会替别人扛风险卖命的人，即使说“她”的母亲是袁妃，整个袁家被人陷害抄斩满门。至此时，她依旧像个局外人，听故事一样。

　　她哼笑：“怎么来找我？你们的六皇子呢？”

　　在“明湘湘”的记忆里是，从来没有关于她胞弟的记忆。

　　“六皇子……早年出了意外。袁家的血脉，就剩您一个了。”

　　这就不叫公主了，那公主的称呼果真是诱饵试探。明湘湘看着风四，眉眼无波：“十年都已过去，何不认命了去？我既没吃袁家的饭长大，也没吃皇家一粒米，天大的事与我也不大相干，别再来找了。”

　　她拒绝得彻底，撂下一句干脆的话，施施然离开。

　　明湘湘回转前殿的时候，李庭舟已经供奉好了佛经，替她点了长明灯。
　　长明灯一般多是晚辈给长辈供奉，或者妻子给夫君供奉，用手抄经书以表诚心。

　　殿内都是几位妇人，李庭舟一个少年在此略显突出。

　　明湘湘进来，看了看，对他道：“你今日乖巧，回去有赏。”

　　李庭舟一言不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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