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宝莲灯/戬心]浮生未歇

　　东边下雨，西边晴。刘家村宾客盈门，黄山却门庭冷落。
　　黄天化和灏儿坐在山神庙外的台阶上，点起一把篝火，烤架上架着被熏得乌黑的兔肉。
　　火光照在他们两个刚毅的脸庞上，看起来稍显柔和。黄天化拎着酒壶，眼睛看着天上的明月，叹道：“你说说，我父王要罚就罚，把兰儿带走干嘛？天条都不管了，他和我娘也团聚了，他倒开始棒打鸳鸯，让兰儿和我分开。”
　　哪吒去泰山找黄飞虎状告黄天化下令烧天王府，黄飞虎一气之下将黄家军和兰儿都叫回泰山，独留黄天化一个人在黄山。
　　灏儿眼睛紧盯着火堆上兔子，饿得两眼发绿他哪有心思听黄天化那抱怨了不下百句的话，“黄叔叔，咱们这兔子能吃了吗？”
　　黄天化拿起烤肉翻看了下，递给他，“你在西海多好，兰儿不在，咱们家什么都没得吃。二哥也不来接你，你就在黄山饿着吧。”
　　“谁让那老泥鳅骂我师父的，还说我白眼狼。师娘去东海了，谁还稀罕去那破地方。”灏儿接过兔肉，抱怨着他在西海受到种种不平。
　　“你还说呢？你是不是又欺负敖泞了？”黄天化意味深长地笑道。
　　灏儿小声地回道：“没有。”把兔肉送到嘴边掩饰心里的慌张，咬了一口脸上的表情瞬时丰富多彩，强忍着把嘴里的肉咽下，把烤肉递给黄天化示意他尝尝。
　　黄天化看了看那块表面烤成焦炭的肉，尴尬道：“你就凑合吃吧。”
　　灏儿嘟囔道：“还是兰儿姐姐烤的兔肉好吃，唉。我师父来的话，就好了。”
　　“二哥他还不如我呢，咱弄出来好歹里面能吃。你是没见过，他做的东西也就哮天犬赏脸尝尝了。”黄天化哪肯放过一个损杨戬的机会，找着机会巴不得把杨戬在那些周营的事都给灏儿好好讲讲。
　　“我那不如你了？”
　　熟悉的声音让黄天化打了一个激灵，灏儿听到这个声音是又惊又喜，两个人抬头望去，一身白衣的天神立在山神庙前，不是杨戬是谁？
　　灏儿扔下兔肉，疾步跑到杨戬跟前用那满是油灰的手拉着杨戬的手臂撒娇道：“师父，你终于来接我了。”
　　杨戬看他灰头土脸，提起被他摸出两个黑手印的袖子替他擦去脸颊上的灰尘，微笑道：“去收拾收拾，我们回神殿。”
　　“我早就收拾了，就等你来接我回家呢！”灏儿爽朗地笑道，一听回家灏儿心里的阴霾散尽，顿时雨过天晴。
　　黄天化站起身叹道：“二哥，你可来了。你再不来，我都想去真君神殿投靠你了。”
　　一旁醉眼朦胧的哮天犬闻见地上放的兔子肉，高兴地跑上去衔起来准备大快朵颐，咬了一大口呸道：“你们弄的这什么啊，真难吃。”
　　黄天化气的牙根痒痒，杨戬忍着笑，“哮天犬，过来。”
　　“这可是黄山最后的口粮了，有得吃就不错了，你还嫌弃？”黄天化对哮天犬翻了大大的白眼，这臭狗找着机会就埋汰自己。
　　杨戬自来黄山除了见他们二人，再无旁人。居然连兰儿也不在？她可是和黄天化生死与共，永不分离之人。
　　黄天化叹了口气将他们招呼到庙内，一切尽在不言中。
　　茶壶里连一滴水都没有，让灏儿取来泉水杨戬煮了一壶清茶，几人共饮，“我今天来，一是接灏儿，二是想和你一起去拜访武成王。”
　　黄天化斟茶的手顿了下，惊讶地问道：“找我父王干嘛？”
　　杨戬叹道：“为了我那不成器的外甥，也为了刘家村的百姓，杨戬又要叨扰贤弟了。十八层地狱的恶鬼多亏贤弟出兵，数月之内全部捉拿归案，可刘家村的生死簿让沉香撕毁，若不修复，刘家村百姓无生无死，将陷入苦海永无尽头。”
　　“不修，修好了还让他去撕啊？那小子做事如此不计后果，不给他点教训，他永远不会知道天高地厚。”
　　提起沉香黄天化就一肚子气，沉香手一扬放出十万恶鬼，他放得倒是轻松。他却带着黄家军四处奔波，为他收拾烂摊子。
　　沉香因为有杨戬这个“好舅舅”轻易地成为孝感动天的小英雄。谁记得被恶鬼嚯嚯的百姓，谁记得他手下那群风餐露宿的黄家军？
　　“你想给他什么个教训？”杨戬似乎和黄天化达成某种共识，询问起他的主意来。
　　黄天化嘿嘿笑了两声道：“刘家村没了生死簿会有什么后果你知道，我知道，他可不知道。他想让他的乡邻长生不死，兄弟成全他就是。但长生不死会让百姓付出什么代价我们谁都说不准，我们兄弟就等着后果出来，他承受不住时，求着我们修生死簿，我们再修。”
　　“还是兄弟看地明白，但这生死簿还是要尽快修好，他求于不求我们在他，生死簿修不修在我们。我们两个不能为了教训一个沉香，让这些无辜百姓陪他承担恶果。”
　　黄天化深谋远虑，先一步算到没有让沉香承担恶果就修好生死簿以后的他可能会做的事，不让他心甘情愿接受刘家村村民不能长生不死的结果，即使修一百次生死簿他还是会去大闹地府。
　　相较于黄天化的深谋远虑杨戬现在开始未雨绸缪，先着手修缮生死簿，让村民少受折磨。
　　“不去，他和我娘还有兰儿在泰山共享天伦之乐，我都不去打扰他们。咱哥俩去不是自找没趣吗？”黄天化语气中对黄飞虎让他和兰儿分离多带着诸多不满。
　　杨戬耐心劝道：“武成王和端貌星鹣鲽情深，他们夫妻团聚是好事。我去拜访武成王，你去接弟妹。武成王是通情达理之人，会放弟妹回来的。”
　　黄天化大梦初醒，急忙站起身拉着杨戬往外走，黄飞虎把兰儿叫走是为了罚他火烧天王府之事，把杨戬拉上让他求情兰儿就能回来了，“二哥说的对，去泰山接兰儿去。我父王如果不放人，我就赖那不走了。”
　　“师父，我和你们一起去吧？”灏儿拿完行李和逆天鹰出来，见黄天化拉着杨戬去泰山，心里百般不情愿，师徒二人刚见面还未说上几句话。恐再和过去一样，又要分离许久。
　　“让逆天鹰带你在人间玩耍一番，你们再回神殿，我安排好事情便回神殿。”
　　灏儿低着头不说话，眼神里写满不乐意。黄天化见他拦道，附和着哄道：“你再不去人间玩一番，今天过去回到天庭，想下凡就没那么容易了。”
　　灏儿低着头应了声是，杨戬又重复了一遍他会尽早回去，灏儿这才和逆天鹰驾云离去。
　　杨戬摇头苦笑，“这孩子。”
　　黄天化打趣道：“这小子是真怕你不要他，和我在这怎么长时间，对此地半点留念都没有，一有空就念叨你什么时候来接他。”瞄了一眼在桌子底下睡的香甜的哮天犬，“灏儿可比哮天犬还黏你，以后你身边又要多一个小尾巴了。”
　　“你也找一个小尾巴，让他跟着你？”
　　黄天化被噎的不知该如何答话，他也收了敖泞这个徒儿，可敖泞一点也不黏他。这场口头上的对决杨戬赢了，正事要办，撇下醉酒的哮天犬，二人飞往泰山找黄飞虎。
　　**
　　小孩子脾气快去得也快也快，杨戬的保证，逆天鹰在云头上好言相劝让灏儿暂时忘记烦恼，他还是那个无忧无虑的孩子。
　　云头下方一座城池，自下而下黑云遍布 ，妖气冲天，灏儿停下云头叫道：“鹰叔叔，那座城里有妖精。”
　　逆天鹰往下方探了探头，笑道：“这是幽都，城里有妖、有魔还有些凡人。他们在这座城与人为善，幽都从未传出过有妖精吃人、害人之言，主人对这里都不管，怎么你想在这里除妖吗？”
　　幽都穷山恶水，魔障重重。城内有万妖居住，受城主管束。幽都律法严苛，要求他们安分守己与人为善。
　　灏儿头一次听说妖怪和凡人平安相处的城市，按捺不住好奇让逆天鹰带他下去逛逛。逆天鹰对这里熟门熟路，还有几个妖怪和他打招呼。
　　“鹰叔叔，你是不是经常往这跑啊？”
　　逆天鹰笑反问道：“你忘了我也是妖？这里我怎么不能来？”
　　“你跟着师父这么多年，没有神籍吗？”灏儿对他还是“妖”颇为惊讶。
　　“入了神籍就要受天条约束，还不如做妖来的自在。做妖可以做自己想做的事，做神像主人那样费力不讨好，有什么好的？妖也不光有吃人的妖精，还有和这幽都城里与人为善的妖。”逆天鹰为灏儿讲解着做妖的好处。
　　“那我呢？算神，还是算妖？”
　　“你没有神籍，也不是妖，是个逍遥自在的散仙。”
　　许久没听见灏儿的回话，扭头不见了他的踪影。在走过的街道上来回找了一圈，在一家瓷器店门口见他正和老板争执些什么。
　　灏儿抱着一对红色的磁偶，磁偶塑着一对新人栩栩如生，“老伯，我把身上的金子都给你了，这对人偶你就卖给我吧。”
　　那店家尖长的脑袋，脸上留着几根稀松的胡须。把荷包递回给灏儿，抢回那对磁偶，“我这对人偶是别人客人订的，真不能再卖给你。它也值不了这么多金子，你拿着金子再找其他店家买吧。”
　　“清素，这对人偶你卖给我家公子又怎么了？”逆天鹰见灏儿喜欢这对人偶，为他出声争取。
　　老板见是熟人逆天鹰，再看灏儿了然他的身份，嘲讽道：“这原来是逆天鹰家的小主人，二郎神的徒弟。我说怎么这么霸道呢，我都说不卖了，还带明抢的。”
　　灏儿辩道：“你缩在一旁打瞌睡，这店门开着，人偶在这摆着。我拿你的人偶，给你金子。怎么是明抢呢？”
　　逆天鹰劝道：“清素，这人偶买家出多少钱，我们给你双倍金子。你开门迎客，送上门的客人该不会都不要吧？”
　　清素不理会灏儿那套不讲理的说辞，跟逆天鹰解释道：“这对人偶是上个月顾姑娘定的，一千两白银。刚从汝州送过来，放在柜台上，等她来取。中午炎热我化为原型小憩一会你家那个不讲理的就来抢。做生意诚信为本，我与买家约定好价格，除非她不要了怎么好再卖与你们呢？我与你是故友，你不能砸我招牌吧？”
　　逆天鹰也左右为难，询问灏儿：“这人偶已经让人买了，我们再逛其他的好吗？”
　　“不行，这是我想送给师娘的。”灏儿倔劲上来，也不肯让步。趁逆天鹰和清素谈话的间隙，他拿照妖镜照了清素的原型，原来是只蝉妖。
　　灏儿和清素两不相让，清素不卖，灏儿居然赖在他店里不走了。逆天鹰这次拿杨戬压他都没用，谁说都不走。
　　有灏儿和逆天鹰为他看店，清素把人偶放在他身边继续打瞌睡。灏儿坐在一旁翻着店里的几本闲书打发时间，逆天鹰恨不得把他打晕带走。
　　傍晚时分，一股冷香传来，抱着书昏昏欲睡的灏儿睡眼朦胧间见身着湖蓝长裙的女子缓步进店；“单掌柜。”
　　清素揉揉眼睛，见是人偶的主人，笑脸相迎，把人偶奉上：“顾姑娘，你验货。”
　　顾姑娘笑道：“不用验信得过你。”
　　“掌柜的，这人偶是我的，你怎么卖给别人了呢？”灏儿打定主意让他这单生意做不下去，不卖给他，也别想卖别人。
　　“这对人偶是谁的就是谁的，你和它注定无缘。”清素反唇相讥。
　　逆天鹰拉着灏儿手腕想把他拽走，早点结束这场闹剧。这孩子以前挺知书明理的，今天怎么和个瓷器店老板拗上了。
　　顾姑娘看他语气不善，笑道：“看你年纪不大，脾气倒挺大的。这人偶是我定的，掌柜的是诚信之人，他许出的商品除了买家不要，就没有中途变卦的生意。”
　　灏儿气不过施法摄来柜台上的人偶，向外飞去，顾姑娘也不是吃亏的主，急忙追上。二人在街上，争抢那对人偶，人偶悬在半空 ，随时有掉落下来的风险。
　　二人怒目相对，谁都不肯让步。街上的行人似已司空见惯这样斗法的场景，远远看了一眼就各忙各的，无人驻足围观。
　　灏儿掐诀让他那边的新郎与顾姑娘那边新娘的慢慢分离，本来合在一起的一对夫妻在蓝光下慢慢分离。
　　“啪嗒。”
　　清脆的一声掉落声 ，灏儿手里那半人偶落在地上化为碎片。
　　二人都有些惊讶，顾姑娘看着地上化为碎片的另一块人偶。愣了愣 ，把手里的另一半也摔在地上，和灏儿摔碎的新郎碎片合为一体，分不清那个是新娘，那个是新郎。
　　顾姑娘弯腰在地上铺一块帕子，将碎片一一，放在帕子中。
　　灏儿问道：“都碎成这样了，你捡它们干嘛？”
　　顾姑娘头也不抬地回道回道：“这对人偶，是一块泥塑的，我中有你，你中有我。从泥坯到烧制它们都没有分开过，生同衾，死同椁。这对人偶是我买下来的，碎了也是我的东西。”
　　碎片收完，顾姑娘看都不看灏儿一眼，转身离去 。留灏儿愣在街上，回味她留下的那句话。
　　“这对人偶，是一块泥塑的，我中有你，你中有我。从泥坯到烧制它们都没有分开过，生同衾，死中椁。”
　　逆天鹰看他和顾姑娘斗法，二人谁都没抢到那对人偶。再看他愣在街上，望着顾姑娘离去的方向出神。
　　“嗯。”晃了几下才反应过来，灏儿尴尬地问道：“鹰叔叔，我是不是错了？不该抢那对人偶，不是我的，我强行霸占它，它就毁了。”
　　“一切随缘，是你的终究是你的，不是你的抢没用。这对人偶，或许你和顾姑娘都不是它的主人，消失在这世间，对它们来说未尝不是好事？”

《萱草满庭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