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药

作者:鬼爷九
[收藏此章节] [投诉]
文章收藏
为收藏文章分类

    1~3


      【壹】
      “娘子,娘子,太子殿下已在门外了。”小婢的声音里满是雀跃,倒像是今日应当成亲的人是她似的。
      一旁一身湖青色吉服的女子却不为所动,一只波斯螺子黛在她的手中像是有了生命,画就精致的远山黛。赤红珊瑚的花钿似在眉心绽开了,上好的洛儿殷点唇,美好的不可方物。
      女子画眉的动作不慌不忙,没有半分焦急,连她髻上插着的十六股赤金翟凤步摇也未曾颤动一下,听了小婢的话,她才施施然开口:“慌什么,一时半会儿,他也进不来。”
      小婢这才吐吐舌头,笑道:“是了,家中几位娘子,想来也不会轻易将太子殿下放进来了。”
      女子斜她一眼,不再说话。只静静瞧着镜中一身喜服的年轻女子,她甚至要认不出她来。
      她是谁。
      “我是王柳萱,乃是当朝正二品扬县子王元宝之女,从今往后,则是大唐太子殿下李承之妻,大唐尊贵的太子妃。”她在心里这样告诉自己,不曾有一丝犹豫。
      她不能犹豫,从前不能,现在不能,将来也不能。
      犹豫便是死。
      可她想活。

      深紫色绣金凤蔽膝挡住视线时王柳萱最后看了一眼扬县子府,那一刻她知道真正残酷的厮杀将要来临。
      纵是太子婚车也逃不过障车郎的叨扰,不过来障车的都是长安城里出了名的纨绔公子,唱起的障车文亦是抑扬顿挫曲调悠扬,只不过王柳萱听着“事事相亲,头头相当”时,竟觉得莫名讽刺。纵使“某甲郎不夸才韵,小娘子何暇调妆”又是如何,有些东西没有便注定是没有。
      到底费了些许金帛牛羊,才使这些世家公子悉数散去,婚车缓缓到了大明宫门口,王柳萱掀开帘子,就瞧见数不清的宫廷命妇抱着许多的织金毡席,从宫门口一路扑到大殿去。
      冗长的仪式令王柳萱几乎麻木,待到她与李承一同入青庐并坐,天色已要黑了。
      食了“同牢盘”,又饮过交杯合卺,这时方才有人为二人宽衣,又将脚趾以五色丝绵系往一处,接着梳头合发,唱着“本是楚王宫,今夜得相逢。头上盘龙髻,面上贴花红”,这婚礼才算是完了,于是,众人退去,帐帘垂下,宽敞的青庐中,终于只剩了她与李承。
      沉默许久,还是李承先笑了起来,随意解开了那五色绦,道:“听闻五弟今日启程去往淮南,他倒是会躲清闲。”
      王柳萱深深看他一眼,轻哼一声,侧头道:“殿下想说什么?”
      李承眼中顷刻间闪过如电目光,却转瞬平静,道:“你不知道?孤还以为你宁可不与孤成婚亦会去送他。”
      王柳萱此时却笑了,她微微眯起眼睛,一动不动盯着李承,道:“殿下与我相识可不是一两天了,怎会一点不知我心性,还是……”她顿了顿,笑容轻松如同讨论的是旁人的事。
      “刚刚成婚,殿下便想以淫佚的罪名,休我回家吗?”
      李承愣了愣,忽然大笑起来,只是他这样的人,纵是大笑亦是无声而克制的。
      王柳萱不动声色的看着他笑,面容沉静的像是深潭,李承慢慢止了笑,静了片刻,突然欺身上前卡住了王柳萱的脖子。他的动作极快,二人又离得极近,王柳萱根本来不及躲闪,只得闪电一般从怀中掏出一物,极熟练的抵住了李承的后颈。
      便是这个瞬间,帐中的蜡烛全数熄灭,只有两人轻微的呼吸声,都叫人听得真切。
      李承敏感的感觉到后颈上的冰冷触感,却不为所动,只笑道:“你果然藏着。”
      王柳萱被人死死卡住喉咙,却半点也不惊慌,只声音沙哑了些:“殿下恕罪,人无伤虎意虎有害人心,妾身藏一匕首,不过为防身边虎狼之利爪罢了。”
      李承阴沉一笑,一双眼睛在黑暗里似乎闪着幽暗的火焰:“那你可知,身怀利器,必然杀心顿起。”
      王柳萱眸中亦有寒芒闪过,与身上男子针锋相对,分毫不让:“太子殿下求娶妾身,要的,不就是这杀心吗?”她这话说的大不敬,李承却半点未曾生气,反而慢慢松了手指。而王柳萱也缓缓收了手中匕首,然而,二人全身上下皆是紧绷的,剑拔弩张。
      “果然,孤既得了利刃,想必便要做好被利刃所伤的觉悟。”李承唇边的那抹笑意在黑暗中显得阴恻无比,他缓缓直起身子,透过纱帐看着隐约朦胧的月色,许久没再说话。
      王柳萱坐直身子,面容依旧平静的像一潭死水。
      不知这样过了多久,李承忽然转过头来,笑道:“你说,我们究竟是同房还是?”他的笑容在月光里亦看不真切,然而那样有些轻佻的神情让王柳萱在一瞬间几乎以为是李佑。
      胸腔中的那一颗忽然就狠狠抽痛了一下。
      然而她转瞬就冷漠了神色,冷冷道:“随太子殿下的方便。”
      李承毕竟不是李佑,他终究翻身合衣躺下,谈谈道:“还是算了,孤不喜欢和身怀利器的女人上床。”言罢,便再无声响,可是王柳萱知道,只要有一点点哪怕是极其轻微的动静,这个男人,便会迅速起身,露出他锋利的爪牙来。
      而她之所以清楚,是因为他们是同样的人。
      终究一夜无眠。

      【贰】
      第二日晨起很早便有婢子侯在帐外,王柳萱知道李承早已离开,她独自躺在榻上,猜想着今后会发生的全部情况,她自信无论发生什么情况她能应对自如。
      她不得不有这样的自信。
      小婢来叫起的时候她很快睁了眼,梳洗着装妥当之后,便动身去拜见皇帝皇后。
      李承此时已侯在殿外,眉目俊朗长身玉立,一身寻常礼服穿在他身上便是一种不同寻常的贵气。见到王柳萱款款而来,他仍是一副冷漠孤高的神气,一言未发,只携了她的手一同入殿。
      大殿上高坐的一对男女好似离得极远,王柳萱甚至看不清他们的脸,李承握着她的那只手干燥而冰冷,她知道她的手同样的冰冷。
      她忽然觉得有些眩晕,有一个人的笑脸突兀的出现在她的眼前,她闭了闭眼睛,拼命赶走那幻象。
      她不能有软肋,绝不能。
      他们一步步走到台前,一同跪下,叩首三伏,郎声道:“儿跪请皇帝陛下,皇后殿下圣体安康。”
      “佳儿佳妇快快请起。”是皇帝的声音,那声音虽是慈祥温和的,可王柳萱却依旧听到那里的威严。
      他们缓缓站起身来,王柳萱再次上前一步,施然拜下,道:“儿再拜唯愿皇帝陛下皇后殿下万岁长乐,新妇承教,不胜惶恐。”
      之后皇后说的那些话她几乎没有听清,膝盖处有种冰冷的麻木一点点渗上周身,她仿佛听见浑身的骨血都在沸腾着,而那燃烧的源头,却是她的心。
      女人的声音终于停歇,她再次拜下,慢慢道:“承教于皇后殿下,儿铭记于心,不胜欣喜。”
      “萱儿快些起来吧,大婚第二天可不能跪这样久,你若有个哪里不舒服,我儿便要心疼了。”皇后的声音里是含着笑意的,她也清楚的知道那笑意中有何含义。
      王柳萱心中不由一声轻嗤,那女人必然不能理解,自己的儿子儿媳,是在如何一种情境之下,度过了大婚之夜。然而她面上仍挂着端庄得体的笑意,起身道:“谢殿下关怀。”
      接下来皇帝与皇后轮流问了几句不痛不痒的话,便也了事,她依旧携李承的手出去,一直走到殿外很远,才松开来。
      王柳萱收回手来,不动声色掩在袖中,但是李承将那只她拉过的手举在眼前看了看,方轻笑一声道:“原来你也会紧张。”
      他那话里带着嘲弄,她却也不恼,只淡淡道:“天子威严人人畏惧,妾身也不过凡夫俗子,殿下高估妾身了。”
      李承听到这话只轻轻皱一皱眉便又展颜笑道:“如此甚好,无所畏惧之人,如若不是傻子,便是无心之人。你还有害怕的东西,孤很高兴。”
      他的笑意太深,眼眸也太深,让人几乎看不出来,他说的是此事,还是别的什么。
      可王柳萱却并未介意,她低垂的下的眉眼犹如绛紫的云靥,难得的没有与他争论,只是低头施了一礼,道:“妾身告退。”便转身离去了。
      只留下李承,看着她的背影,眼中冷暖交锋,断了一地的白霜。

      王柳萱离开李承,却没直接回东宫去,而是绕道走了御花园的方向。她今早起的时候偶然听到服侍的小宫女说起,说御花园中的芍药都开了花,成片成片的似漫天红云。
      她其实从前是最不喜欢芍药的,只因芍药有一个名字,唤作——将离。
      想起从前,她不禁笑了,眼眸里划过一丝厉色,却如同投入水中的石子,转而便不见了。
      可现在呢。
      这是她的名,是她的字,是她透入骨血的悲喜。
      御花园中的芍药花果真都开了,像是燃起的大火,王柳萱走上前去,弯腰撷下一朵,拿到鼻尖下嗅了一嗅,仍是那样的气味。
      “小娘子你瞧,这芍药开的这样好,我采一朵为小娘子簪发可好。”仿佛还是那个时候,那人笑吟吟的站在她面前,一双桃花眼波光流转甚是勾人。
      散落了一地的天光。
      她不禁轻笑一声,将那花别在发中,便转身离去。
      一阵风划过,好像是他的声音温柔响起:“杨柳与萱草都是太过娇柔忧郁的花草树木,哪里配的上小娘子的气质,我为小娘子取一字,便叫余容,可好。”
      她好似真的听到一般,猛地回头看去,却只有空落落的风,吹落始终。
      他为她取字“余容”,殊不知她名为红药,更不知,他们终至将离。

      【叁】
      她苦笑着摇摇头,接着向前走去,却还没走出御花园,便见到一个容貌娇俏的年轻女子缓步走来,见到她便屈膝行礼,温声道:“婢子给太子妃请安,太子妃万福。”
      王柳萱点点头,道:“起来吧。”
      她识得这女子,唤作沅碧,从前是李承宫里的通房丫环,后来怀了孩子,李承便给了她良娣的位分,只是孩子生下来便死了,是以李承对她也是诸多怜惜。
      算来这些年,东宫的女子中,数她是最得李承恩宠的。
      “太子妃好清闲,这大婚第二天,便独自一人来御花园赏花了呢。”沅碧笑的娇艳,刻意在大婚和独自几个字上咬重了些,满眼皆是挑衅。
      王柳萱却不生气,只笑道:“良娣关心我,只是我瞧着良娣的神色不很好,可是这几日为了我与殿下大婚的事太过费神,正好今后良娣得了闲,可以好好养养精神了。”
      沅碧咬一咬下唇,又屈一屈膝道:“多谢太子妃,只是婢子还要侍奉殿下,自然不如太子妃清闲。”
      “有你在殿下身边帮我分忧,我自然是放心的,也好放手处理东宫事宜。只是你也要记着,万事皆要安守自己的本分,否则真有什么事,可不是我来担的。”王柳萱的唇边还带着点笑,眼神却是带着戏谑的冰冷,沅碧一口一个清闲无非是要显现出自己所得的恩宠,她却没什么兴趣与她做些口舌之争,是以说完这话,便头也不回的出了御花园。
      她这样一直快走到东宫,还是停了下来,深吸一口气,取下发间那一朵芍药,随手丢在了地上,才毫不眷恋的举步去了。
      零落成泥碾作尘,连香气亦不如故。

      那晚李承还是去了她的殿里,尽管她听说之前沅碧在李承那儿撒娇央求用尽了手段,李承却仍是不为所动。李承来的时候她正坐在窗下解一盘残局,她所执的黑子已有了明显的败势,犹自蹙着眉头暗自思忖,便听到了李承的脚步声。
      可直到他走到近前来她都不曾起身,只当没有瞧见他,他却未曾气恼,只施施然坐到她对面去,径自端起桌上那杯早早晾好的茶饮了起来。
      “你倒放心,不怕我在水里下了毒。”王柳萱这才开了口,却不曾抬头看他,只一心关注着面前的棋局。
      李承轻笑一声,放下手中的茶盏,平静道:“无妨,且不说此时此刻你还不会对孤下手,便是你真的下了手,也未必毒的死孤。”
      王柳萱轻飘飘撩起眼帘打量他,一眼便瞧见他修长小指指尖一点银光,当即了然一笑,复又低下头去看她的棋局。
      李承也凑过头去瞧她面前那盘棋,白子步步为营稳扎稳打,黑子已是明显的倾颓之势,要说反败为胜几乎已全无可能。只是……他忽然看到了一点,虽看上去平淡无奇,可若是运用得当——不由脱口:“这里——”
      “这里。”几乎是同时,王柳萱执着棋子的手指也到了那一点上,敲子落定。
      二人不约而同的抬起头来对视一眼,眸中皆是奇异光芒。
      “妾身与殿下想到一处去了。”王柳萱复而颔首浅笑,将手中剩下几枚棋子放入棋盒中,“果真不到最后一刻,都无法定了输赢。”
      李承亦笑笑,不再去看那盘棋,而是回过身来看殿中新点起的烛火,悠悠道:“凡事无定数,人生不过是另一盘棋罢了,既要有本事步步为营,又要有能力力挽狂澜,孤要你进宫,不过就是看中你有这样的能力罢了。”
      “哦?殿下竟不是将我看做一枚棋子,而是下棋的棋手吗?”王柳萱唇边的笑意带三分讥讽三分戏谑,她一双漆黑眼眸幽幽打量着一旁的李承,像是不见底的古井。
      李承像是极好笑的轻哼一声,侧头眄她一眼,问道:“有区别吗?”
      王柳萱未置可否,她只是缓缓直起身子看向窗外,柔柔一笑:“要下雨了。”
    插入书签 

    ←上一章  下一章→  
    作 者 推 文


    该作者现在暂无推文
    关闭广告
    关闭广告
    支持手机扫描二维码阅读
    wap阅读点击:https://m.jjwxc.net/book2/3565708/1
    打开晋江App扫码即可阅读
    关闭广告
    ↑返回顶部
    作 者 推 文
    昵称: 评论主题:

    打分: 发布负分评论消耗的月石并不会给作者。

    评论按回复时间倒序
    作者加精评论



    本文相关话题
      以上显示的是最新的二十条评论,要看本章所有评论,请点击这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