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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5 章
[13]
高三那年的春天,和树家发生了一件大事。
妈妈要和那个上班族大叔结婚了,那个大叔叫做木下。
那天,木下先生西装革履地来到小杉家,和三个孩子打招呼。
和树领着木下先生看了爸爸的遗像。
木下先生被逗得哈哈大笑,然后很虔诚地给遗像上了香。
和树很喜欢木下先生。
木下先生说,如果和树不愿意改姓的话,那也没有关系,他还说,我要调回东京上班了,如果你们愿意的话,能不能跟我一起去东京生活呢?
英太和礼奈不懂得这意味着什么,只是听到“东京”两个字就兴奋得不行。
和树有些犹豫。
妈妈劝道:“弟弟和妹妹都可以转学去东京,你刚好可以报考东京的大学呀。”
木下先生握紧了拳头,认真地说道:“我会努力工作,你不用担心学费的问题!”
和树赶紧说道:“我可以自己打工攒学费,没关系的,不用担心我。”
木下先生松了口气,笑道:“那么就说好了哦,等到你考完试,我们就一起搬家去东京。”
和树看到,妈妈笑得是那么开心,弟弟妹妹也好兴奋,如果他们开心的话,就算让和树搬到火星他也愿意。
更何况,东京是那么热闹的一个好地方呀。
搬家的事情就这么确定了下来。
木下先生好高兴啊,他兴冲冲地说道:“最近镇子上总是有搬家卡车出入,对了,我听说矢町家那对义父子也搬走了呢。”
妈妈忙道:“别在孩子面前提他们的事情呀!”
和树一下子愣住了,他从来没听过妈妈如此慌张的语气。
木下先生傻傻地问道:“为什么不要说他们的事情啊?”
妈妈起身把弟弟妹妹赶走了。
然后,她才坐下来继续说道:“那对义父子,其实是同性伴侣哦。因为同性不能结婚,所以他们才用义父子的名义入了籍。”
和树默默喝茶,装作已经走神的模样。
他的心却在砰砰跳动。
在波光粼粼的大海前面,在小小的巷子口之中,少年正转过身来。
他的侧颜清澈得如同一枚水晶,他的白衬衫被海风吹得鼓鼓作响……
不知为什么,和树的眼前突然闪过了那个画面。
少年小麦色的脸颊浮现出了不易察觉的嫣红。
同时,他的心中涌起了一种难以言说的慌乱。
为什么他会想起青木同学呢?
和树的心跳越来越快。
木下先生恍然大悟,说道:“啊,原来他们是同性恋啊。”
妈妈苦恼地说道:“邻居的太太总是跟我抱怨,她说她不想跟他们俩打招呼,可他们总是给她送蔬菜。虽然我觉得打招呼是无所谓啦,但是……”
木下先生笑道:“两个男人要怎么过日子呢?太奇怪了吧。”
妈妈应声附和:“是啊,那样的人还是从镇子上搬走比较好。”
刺啦——
和树忽然站起来了。
他的椅子在地板上拖出一道刺耳的声音。
妈妈吓了一跳:“和树,怎么了吗?”
和树回过神来,忙挤出一个笑容:“我想去便利店买点饮料。”
“哦,那你快去吧。”
“嗯。”
后来,和树打听了一圈儿才知道,两位矢町先生之所以搬家,是因为有人往他们家的院子里丢生活垃圾。
不堪其扰的矢町先生们安装了摄像头,企图抓住那个无耻混蛋。
但是察看监控录像以后,他们才发现,原来不止有一个人在往他们的院子里倒垃圾。
两位矢町先生不得不离开这个小镇了。
补习班的课程越来越紧张。
就连志波都有点吃不消,更不要说和树了。
和树最近的心情很低落,因为升学压力,因为生活的变化,还因为很多说不清道不明的事情……
志波也察觉到了和树的失落。
志波试图跟和树聊天,但他太笨拙了。
他似乎有什么话想要告诉和树,但他说不出口,白皙的脸颊涨得通红,看起来难受极了。
在他们的双人关系中,和树本应该扮演能说会道的角色,可是那一句“我要搬家去东京了”,和树怎么也说不出口。
两人就这么互相对峙,无聊的话可以说一大堆,真正想说的话一句也说不出口。
和树打定了主意,要不然等到考完试以后再说吧。
然后,他对志波温柔一笑,说道:“青木同学,等到考完试以后,我有话想要对你说。”
有时候,志波这个少年非常迟钝。
只要和树露出笑容,志波就觉得这世界上没有任何问题了。
志波长长地松了一口气,说道:“好啊,不如在我生日那天见面吧,其实我有话想要对你说。”
和树好奇地问道:“是什么话啊?”
志波稍作犹豫:“还是等到考完试以后再说吧。”
“好吧,那么我们就约好了哦?”
“嗯,约好了。”
和树苍白一笑。
不管志波要说什么话,他的话都不会比和树要说的那句话更加残酷。
原来,永远既不是forever,也不是always。
当初说好的“永远”,其实只有短短三年而已。
和树心里好难受。
除了“我要搬家去东京了”以外,他还有一句话想要对志波说。
那句话该说吗?
那句话不该说吗?
如果我把那句话说出来了,我会对志波造成什么伤害吗?
妈妈,如果……如果我那样的话,你也会说我是奇怪的人吗?
妈妈,你还会爱我吗?
[14]
和树在全国统一考试中拿到了不错的成绩。
妈妈好高兴,木下先生也说,和树一定可以考上东京的大学。
和树也很骄傲,但他又因为即将到来的离别而感到万分惆怅。
模拟考试之后,和树就留在家中复习,全力迎接大学专门考试。
那段时间里,和树一直没能见到志波。
——但他和志波约好了。
等到考完试以后,他们就会在海边见面。
和树准备把搬家的事情告诉志波,还有那句话……和树不知该不该告诉他。
等到志波生日那天再做决定吧!
和树全身心地投入了复习之中。
几个月后,和树去参加了心仪大学的专门考试。
他觉得自己发挥得不错,这一年来的辛苦终于有了回报。
和树不知道志波想要考什么大学,他总是故意避开这个话题。
毕竟,如果志波知道和树要去东京念大学,那么搬家的事情也瞒不住了呀。
唉,他们明明是好朋友,却不敢聊这么重要的话题,真是奇怪。
在忐忑不安的等待中,志波的生日终于到了。
[15]
那天的天气很阴沉。
到了晚上,窗外的大风呼呼作响。
天边滚过无数巨大的灰色云团,沉重得仿佛要砸入人间。
妈妈担忧地问道:“已经这么晚了,妈妈连打工都不用去了,和树还要出门吗?”
和树穿好鞋子,站起身来,笑道:“我去见一下青木同学,马上就回来。”
妈妈无奈地抱起手臂:“你们两个人呀,明明电话里也可以说话嘛。”
“哈哈,我出门啦!”
和树摆摆手,一溜烟儿地跑出去了。
海边的风比街上的风还要大。
和树从来没有见过家乡的海如此恐怖的情状:
狂风呼啸而过,平日里总是纤细柔美的波涛此时在怒吼咆哮,整片大海动荡不安,仿佛要随时侵吞陆地。
和树才到不久,天上就下起了大雨。
冰冷雨水交加狂舞,和树觉得自己仿佛处在瀑布底下。他浑身都冷得发抖,雨太大了,眼睛都睁不开了。
和树一直等,一直等。
他蹲在堤坝旁边躲避风雨。因为他不敢去别的地方避雨,他害怕自己会错过志波。
——但是青木没有来。
和树一直安慰自己。
再过十分钟,青木同学就会来了。
再过一小时,青木同学就会来了……
所以,和树一直等,一直等。
等到大雨慢慢停歇,澄澈如洗的天边显出一抹晨曦时,青木还是没有来。
和树终于明白了。
青木同学肯定猜到他要说什么话了。
不是因为搬家那件事,青木肯定不会因为这种愚蠢的事对他避而不见。
青木同学肯定是猜到,和树准备把那句不该说出口的话说出口了。
所以,青木同学才不愿意见他。
青木同学肯定也犹豫了许久,他一直在斟酌语句,他不知道该如何开口。
后来,青木同学觉得避而不见就是最好的方法。
如果避而不见的话,和树就永远不能说出那句话。
这样,他们就可以装作这件事从来没有发生过,他们就可以继续做朋友了。
——原来是这样吗?
和树此生都没有经历过那样的寒冷和失望,他失魂落魄地回了家。
妈妈已经出门去上早班,弟弟妹妹则被和树那副狼狈的落汤鸡模样给吓坏了。
和树随意搪塞了几句,然后回到自己的房间,闷不作响地大哭一场。
当晚,他就发起了高烧。
几天之后,高烧才痊愈。
趁着妈妈不在家,和树虚弱地爬下床,一边咳嗽,一边拨通了青木家的电话。
电话始终没有人接听。
那个时候,和树不得不认清这样一个现状:原来他们连朋友都做不成了。
和树不怪志波,真的,他一点儿也不怪他。
曾经遭受过三年霸凌的青木同学,肯定不愿意再陷入两难的处境吧?
退一万步说,就算青木同学愿意坠入地狱,难道我真的要拿我这份幼稚的感情去拖累他吗?
喜欢一个人,就意味着要对他温柔一点,再温柔一点,而不是伤害他啊。
和树一点儿也不怪志波,他只是觉得……很委屈。
青木同学,我对你一直很温柔的,对吧?
那么,你为什么要对我这么残忍呢?
明明已经约好了,你为什么不来呢?
和树那颗少年的心,正如那枚他永远也得不到的水晶,彻彻底底地破碎了。
和树再也不是少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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