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罗玉卿两道柳叶眉搭在眼皮上，眉宇间透出几分疲惫。他穿着从五品镇抚使的青色官袍，半身绣着一只熊罴，看上去威风赫赫。
镇抚司的官服要比一般衙门威风，除了常规按品级绣的猛兽之外，还在衣饰上缀有代表权威的纹章，乃是专司专属，其余诸司都无权使用。
罗玉卿揉着鼻梁靠在书案上，道：“这几日为了等修兄前来报道，批了不少公文，总算是把你等来啦！待会我就唤人来为你量制官衣，明儿就能正式上任了。”
修玄素听出这话里的意思：“明日，罗镇抚不来衙门了么？”
罗玉卿扭了扭脖子，目光不经意间扫过坐在一旁发呆的郑怀邑，淡笑道：“我予你镇抚司主事大权，一应公务无需再通过指挥佥事林霄山……他若是为难你，你便来城主府找我。”
一上来就让我来扛么？
面对罗玉卿的考验，修玄素自忖尚能应对，正要说话，就见郑怀邑冷笑道：“我让修兄帮你，不是来替你扛雷的。你如今是修兄在军中的唯一依仗，这便就一走了之了么？”
这话说得极不客气，罗玉卿脸色变了变，修玄素却道：“无妨……罗镇抚既将镇抚司大权交我总揽，已是极大的信任。只是罗兄，要拿回城卫军大权的并不是我修玄素，你这样就此一走，又如何能在军中立威呢？”
罗玉卿沉吟了片刻，一躬到底：“玉卿受教了，既如此，修兄便宜行事，衙门里的琐事，玉卿自理会得。”
修玄素连忙起身回礼，这时郑怀邑也站了起来，罗玉卿连忙道：“郑公子有空去城主府一叙么？家父早就想亲自见见荥阳郑家的三公子呢！”
郑怀邑道：“不了吧，我也不认识你爹，虽说我要帮你罗家，但我若在白马城主府与汝父见面，先不说传到主家我是否会遭到诘问，便是对外，我恐怕也要被打上你罗家这边的标签了。”
郑氏的公子点破罗玉卿这小小的心思，后者尴尬地笑了笑，修玄素在旁边静静注视着罗玉卿，似乎从他脸上看到一些心酸。
可能这位城主府的公子也不愿如此机心，实是如今大局之下，白马城主府在大名府束手束脚，已经到了不得不拉人上船的地步。只不过显然罗家的这位公子不擅此道，故而才不至让郑修二人反感，那些真正机心深重之人，能轻易取得人之信任，然后将其拉入无尽的深渊之内，这才是需要忌惮远离的人物。
郑怀邑不多缠夹，只道要回白马寺，然后便向修玄素点了点头，说会经常来看他，拎起袍裾施施然走了。
郑怀邑走后，修玄素像是想起了什么，道：“罗兄，指挥佥事林霄山此人，如何？”
罗玉卿收起悻悻神色，正色道：“他主动来替我署理镇抚司的公务，为此还被牟拒霜骂过，但我心里清楚，此人看似独立在我们两家之间，但其实他也是在为牟拒霜做事。”
修玄素点了点头，“他要真独立，怎么可能来替你做事。”
“不错……如今虽有你主事，但他一定会时不时前来打探一番，这一点，修兄要格外注意。”
“罗兄，镇抚司里有多少人，能真正为你所用？”修玄素问。
罗玉卿正要回答，此时从外面走进来一个小吏，看来就是他在镇抚司的心腹。
那人看了修玄素一眼，眼神中似乎有些凌厉，接着附耳对罗玉卿说起了私语。
罗玉卿听到一半，眼神遂然变化，射出两道光芒盯向修玄素，待那心腹说完，罗玉卿的脸色已然坏了。
只是他怔忡了片刻后，却是挥手让心腹退下。
那小吏不敢再言，躬身退了出去。罗玉卿回到案前坐下，沉默了半刻后脸色渐渐恢复了正常，语气也十分平淡：“修兄果真厉害，这一招……极妙。”
修玄素有些意外：“军中饮酒这件事，你憋了这么久，如今白白送出去了，你不怨我么？”
罗玉卿就是怨了也不会说：“如今有你与郑公子襄助，我所捏着的把柄，有与无都是一样。此事判不得他，否则我也不会一直不发了。”
“没了却也可惜。”修玄素淡淡地接了一句，又飞快地道：“不过无妨，罗兄既然在镇抚司还使唤得动手下，想必尚有不少案卷压在手里，待我细细看了，再与罗兄说道。”
罗玉卿点了点头，半晌又道：“若真找不出法子，修兄可还有别的路子？”
修玄素沉默了一下，道：“并非难事，只是调换顺序罢了。”
罗玉卿听得一愣，始终品不出这话中的意思，眼里露出询问之意，修玄素却只是笑笑，显然不打算说。
有些时候，一件事成与不成，就毁在细节之上。
比如说此时济宁府的郑翰君为了阻挡东平府武城县的学子前往如今驻在济宁府的巡抚衙门举告刘文璟，已经暗中派人在沿途下了手脚。
要么便是遇到山匪打跑了些个，要么便是留宿驿站吃坏了肚子不能前行，要么便是在关口被拦下以地方上暂有军事调动为名暂停通关放行。
各种手段不一而足，到最后竟无人能踏进济宁府的地界。
可郑翰君无论如何也想不到，举告者会早就在济宁府等着巡抚宋槿，不管武城县那帮学子是否可以将刘家的事情送到巡抚衙门来，总之郑氏在济宁府的探子随时可以行动。
这桩郑怀邑埋下来的棋子，始终就在棋盘之上，而郑翰君只着眼于前方的障碍，完全忽视了自己的身边。
当武城县举子刘文璟买官一事沸沸扬扬传进济宁府的时候，郑翰君压根不会知道，不是他手下办事不利，而是这场武城县刘家风波，本就是一场戏的开端。
青州巡抚宋槿知悉此事之时，修玄素在衮州城卫军镇抚司衙门司任主事一职已有十日。
十日时间转瞬而过，修玄素每日只在衙门里阅读案卷，教场那边还差人来请修玄素去营中与各位大人议事。修玄素知是牟拒霜试探之举，却也并未拒绝，表现得极是乖顺。
而巡抚宋槿自入主青州之后，手下四大监察御史便散入四方巡查，可郑翰君绝非等闲，一俟他想要将事情匿于水下，即便是京中老道的监察御史，不深入细查之下，也根本察觉不出些什么来。
武城县这件事，正好给宋槿找到了事做，不至于空手回去交差。
这让老巡抚乐开了花，即便知道举子买官这种事多半是无稽之谈，依旧有模有样地严肃批评一顿后派左近正在巡查的御史郑秉秋赶赴武城县严查。
刘文璟的父亲也是朝廷命官，吏部铨选候补时，会优先考虑良臣之后，以示用人不避亲。刘文璟完全没有必要再去花钱使通干系，是以宋槿根本不认为这件事能查到什么真正有用的东西，只想着郑秉秋能借机在武城县掘地三尺挖出些别的案子来，好让他回去在小皇帝面前交一份满意的答卷。
果然！一切似乎便如宋槿所料，武城县不可能是干净到一尘不染的地方。
可这一查，却真查出了一些了不起的东西，以至于郑秉秋派人星夜兼程往巡抚衙门送信。右副都御使宋槿看罢后，脸色沉得像是深海玄冰一般。
作为一名老御史，他看到的东西，远比郑秉秋要多得多。
郑秉秋只是事无巨细地将事情一一禀告，可宋槿却从这些事情中，嗅到了一些特别的味道。
但宋槿又是何等的老奸巨猾，在没有最为完整的证据之前，他断然不会轻易开口，尤其涉及到七宗五姓这样的存在，更不敢轻攫其锋。
私下里，他手书一封加急送给郑秉秋，要他以武城县令受贿涉商为由，在武城县设立临时监察司，督办案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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