门前一株枣

　　枣子这才瞧清，方才那倏然生出的光芒，乃是金玉宝器之色。
　　妖界中视财如命的，当属爬蛇类，这之中，取之无道的，当属剧毒灵蛇。她身处之地，正是一阴凉潮湿、乌漆墨黑的灵蛇洞府。
　　小枣心想，今刻自己，怕是被绑了票，果然啊，小酌怡情，大醉伤身，若蛇王是女子尚好，如是位男子，她今次，大抵要失财又失色喽，娘呀娘，她造了哪门子孽啊，错付一片真心，伤情不够，还要心惊。
　　那厢的蛇王主角尚未登场，这厢，一众小白蛇群演倒是分为两方，一方齐刷刷地起劲喊着：“此路是我开，此洞我们呆，要想出此洞，留点买路财。”另一方亦不示弱，接过话道：“一文不嫌少，二文刚刚好，若是给三文，大王能吃饱。”
　　看来此处，是贫瘠之地啊，小枣睨一眼嵌在蛇王宝座处，那两颗顶大的水玉，啧了一声，心感叹：这一文钱一文钱讨得，不容易啊。

　　三界共有三处山有爬蛇足迹。一是西方的泰冒山，二为北方的神囷山，三乃老远之外的柴桑山。
　　如此处为泰冒，小枣尚可高枕无忧，想来大樊樊发现她失踪，很快便可循着她腾云的方向找到此处，或她贿赂一条贪财的小蛇，哄骗那妖给她姨娘文郁始母捎个小信儿。
　　如此处为神囷，也还好，她可放只纸鹤给英大人。纸鹤系英招所制，只他和小枣能瞧见，无奈他手工不好，给纸鹤折得有些笨重，致纸鹤飞不了多远。
　　如若此处为柴桑，枣子心想，那她自己也不必费心思搬救兵了，直接咬舌自尽就好啦。
　　想来现下，最要紧的，是弄清此地，离她地盘有多远。
　　小枣忽而闷咳，故意引得关注，她眨巴眨巴眼，瞧着安静下来的两方，讪笑着问：“嘿嘿，敢问各位壮士，此地，为何处啊？”
　　此话一出，群演双方，不约而同地笑倒一片，中有个捂住肚皮，笑蹬脚的少年，操一口乡音道：“哟，这小娘子儿，竟唤俺壮士？哎呦俺滴爹撒，笑死老子咧！”
　　小枣挤出两滴泪，装楚楚可怜之态，向这小妖套近乎：“听壮士口音，乃是，泰冒山的？”
　　这小妖起身至小枣身前，一改方才的流里流气，转而垂眸憨笑，先唤了声“小娘子儿”，继而搔首矜持道：“俺老家是泰冒山撒……”枣子大喜，高悬的一颗心刚放松，见小妖呲牙一笑，琉璃光彩的眸子眨了眨，始才道出后半段：“但此地，乃是柴桑撒。”
　　闻此言，小枣大喜变大悲，登时燥火攻心，两目泛浑地瞧小妖至一灰袍的中年老妖身侧，摇晃着老妖手臂，语调也转为了正常，两颊泛红地央求道：“二兄二兄，这姑娘贼俊俏，你帮我问问大哥，能否赏给我？”
　　老妖直拍腿儿，似是很惊喜：“三弟呀三弟，你这是，想成家了？哎呦俺滴爹撒，你终于开窍咧。”老妖又一拍胸膛，爽快地道：“不叫事，包在二兄身上！”
　　这二人的谈话内容，于小枣耳畔愈渐缥缈，她忽而两目一墨黑儿，身子一挺、腿儿一蹬，晕过去了，三炷香后，才醒过来，那迷离的两目，徐徐打量了一番周围。
　　此处不再是方才那个阴暗湿冷的石洞，而是一间温暖敞亮的石屋，她躺在石床上，身上盖着锦被，被窝里的手脚，被麻绳牢牢缚着，挣扎间，髀上突然传来一阵深刻的钝痛，她两眉紧蹙，蜷腿查看之际，身侧忽而冒出三位男子。
　　一位是那少年小妖，一位乃灰袍老妖，而那第三位老兄，小枣尚是头次见，迷糊时刻，老兄就自报了家门。
　　原来老兄他，就是那位传说中的蛇大王，老妖和小妖分别是灵蛇洞府的二大王和三大王。说这蛇大王的老婆即将临盆，蛇大王为给老婆补身子，就割下小枣的一块腱子肉，制成了枣泥月团。听蛇大王这语气，是要日日割小枣的肉，给他老婆安胎补神。诚然诚然，枣子的血肉可补气养颜、安胎续命，却也招架不住这般索取啊。
　　小枣两目再次泛了浑。
　　蛇大王突然扑通跪地，双目泛红地唤小枣一声“恩公”，小枣愕然地盯着自己那被麻绳缚出红痕的双手，反问一句：“你是如此对待恩公的？”
　　蛇大王连连作揖，恩公二字，唤得很是顺嘴，“恩公放心，本王不会取走恩公太多血肉，再者，本王已将恩公赏给老三了，如此，老三的大嫂亦是恩公的大嫂，本王的孩儿，亦是恩公的大侄儿，恩公割肉为侄，实属常理啊。”
　　小枣愠得牙颤，连连道：“哪个，哪个给你的自信啊！”如她知命中有如此落迫之际，就该好好修习法术，如她从前勤奋一些，今次也不至落到被割肉却不能自救的境地。小枣神伤，闭目，听蛇大王又道：“本王命人查了黄历，次月初六，是个好日子，本王就做主，将恩公和老三的婚期定下来了。那日，恰你嫂嫂产子，如此可谓，喜上添喜、双喜临门，恩公觉得呢？这段时日就让老三照顾恩公罢，你小两口趁此机会，多多培养感情。”
　　蛇大王将少年小妖往前一推，“本王从前府上，有数个如花似玉的娇俏娘子，于自家讲话，就不怕恩公笑话了，道一句实在话，若那小娘子至本王面前舞上一曲，本王一个有家室的，尚觉心痒难耐、把持不住，何况是这未沾过荤腥的少年郎。然三弟不同，三弟本分至极，老二也曾将三弟灌醉剥光，将几个赤/裸身子的俏姑娘送进他被窝，他却一个未碰。老三于感情上，要么钟情，要么绝情到底，乃是走极端路子，此次三弟相上恩公，主动跟我开口，定是动了真情。别的不说，本王敢保证，老三同恩公结亲后，一准儿不会纳妾，恩公大可安心嫁过来。”
　　小枣无话可说，始终紧闭了两目，蛇大王再将小妖往前推了推，“恩公怕是疲倦了，如此，本王和老二就不叨扰恩公了，恩公好生歇息。”对小妖笑道：“三弟勿送我俩，快些同你娘子，讲讲贴心话罢，本王知，你已按捺不住了。”
　　小妖笔挺地立在石床前，一直咧嘴傻笑，黝黑的面庞，衬得他精白的牙齿益发突兀。那两位蛇王走后，他忽而躬身施礼，恭敬而真诚地对小枣道：“娘子在上，老三这厢有礼了。”
　　小枣不言语，心里想着，如她能活着出洞，日后必定勤奋修行，将这群蛇妖，剁成肉段，做成椒盐味的，炸了吃。
　　小妖嘿笑着跃至石床上，一手拢住小枣双手，一手掀开锦被，垂眸一望，眼眶倏尔泛红，哽咽着道：“娘子痛吧？老三心里也痛了。”
　　他俯身，闷言闷语地往小枣渗血的髀上轻吹着气，小枣渐觉，髀上痛意没有方才那般强烈了，似乎多了一点清凉之感，清凉过后，原本因彻骨之痛变得僵冷的身子亦渐回暖，将困意勾了出来。将睡之际，小妖忽躺去她身侧，小枣惊醒，过半刻，小妖靠近小枣耳畔，刻意小声而缓慢地道：“老三知娘子气我见死不救，老三也气自己！然那种情况下，老三当真无能为力，是老三无能！不过娘子放心，我已想出解决办法，下次之后，娘子所受之苦，全由老三代替。”叹了叹，再道：“老三很想陪伴着娘子，但老三心知娘子怨恨着我，娘子将息会儿吧，老三过晌再来瞧你。”
　　小枣合开目，望着一副显得落寞的背影，想这小妖对自己并不坏，不由得唤住他，没甚情绪地问道：“喂，兄台，你尊姓大名啊？”
　　小妖止步，似只调皮的猴儿，立即跃回床前，他搔了搔头，窘道：“我没名姓。大哥大嫂并二兄二嫂唤我老三，小的们唤我小爷，娘子学识丰博，不如，费心给老三想个名儿吧？”
　　枣子抬眸，由上至下睨了小妖一眼，道：“你以黑藤作衣，披覆于身，唤你阿藤，怎样？”
　　“阿、藤？”小妖那一双琉璃光彩的眸子染满喜意，连道三个好，倏尔喜极抽泣：“哇，哇，老三终于有名儿了，哎呀，娘子娘子，同喜呀。”
　　小枣讪笑：“恭喜、恭喜。”她眼皮朝上翻了翻，“别娘子娘子的，以后咱以姊弟相称。”
　　阿藤眸色倏暗，却羞涩道：“可是阿藤，还要娶你为妻呢。”
　　小枣两目转了转，“那不如，你放了我，我老家娇俏仙子多得是，待我回去，给你物色几位——”
　　“我不需要。”
　　阿藤很坚决地打断小枣，一双不含俗世韵味的眸子，极真诚地瞧向她，“我阿藤此生——不！生生世世，就算日后灰飞烟灭，也是你一个的。”
　　小枣咳了咳，憋住笑：“少年，你始才情窦初开，尚不懂情爱，这誓言，未免太早了些，我劝你收回去吧。”
　　他唇向下弯，执着了起来：“你比我年大几年罢了，若我不懂情爱，哼，你也强不到哪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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