鉴中花妖

　　送走清绡子时，天已经快要亮了，远处有朦胧的光，在暗色的夜里微亮。
　　清鉴轻轻推门，缓步踏入内室，蚕丝床帘之后，隐约有个少女的身影，清鉴听着她轻缓的呼吸声，微微勾起了唇角。
　　这丫头，睡得可真沉。
　　罢了，你安心睡吧，只要我清鉴在一日，我便能保你安睡一日，你在我身边，自当高枕无忧，何须担心它事？
　　他正欲走，却听见身后有动静，还未反应过来，他便听“哐当”一声，少女吃痛的声音就这么传入了耳朵：
　　“哎呦——”
　　他慌忙跑去，将花楚搂在了怀中，虽是夏天，可夜晚到底寒凉，少女寝衣单薄，他担心花楚着凉了，连忙扯了被子，将她裹的像一条巨大的毛虫。
　　“你怎么还跌了？地上多凉？染病了如何是好！”
　　一出口便是严厉的斥责，他忽然就后悔了，是了，自己永远只会这样疾声厉色，而诸如南宫央之流却永远对她笑意盈盈。
　　“咦，还真是你？”
　　花楚揉着惺忪的睡眼，又仔仔细细的将清鉴看了个遍，末了似乎还是不相信，又用手在清鉴的脸上戳来戳去。
　　清鉴难得的，没有拂下她乱动的小手。
　　纵容她又何妨呢？他这么想着，反正让她戳一戳老脸，又不会怎样。
　　“你怎么掉下来了？平日里我没看见的时候，你都是这般对自己么？”
　　虽然还是责备，可语气到底软了下来，无奈，心疼，却无计可施。
　　“平时可不是，”花楚急急挥动着两只小手，辩解：“我方才听到动静了，我猜是你，就像看看，没想到翻下来了……”
　　她还带了点鼻音，一副没睡醒的小样子，清鉴心头一暖。
　　她在期盼自己回来，多好。
　　忽然就生出了些温暖与满足出来，像是漂泊流浪了三百年后，终于有人问他粥可温，有人为他立黄昏。
　　“又不是没看过我，那么急做什么？”
　　他的语气终于变得宠溺，伸出食指，刮着她的鼻尖：
　　“以后断不可如此了，无论何时何地，总要先保证自己安危，可明白？”
　　“我知道了！”
　　这声音里有些得意，有些撒娇，像个得到父母宽恕的孩子，喜滋滋的。
　　“那你到底去哪里了啊？”
　　她还是好奇，扯着清鉴的衣袖，那布料被她扯的发皱，清鉴也只是轻轻看了一眼，继而温柔说道：
　　“我有些事罢了，你那么担心作甚？”
　　“你究竟去了哪里了？”
　　花楚偏偏追问不休，不依不饶，一双大眼睛盯着清鉴，清澈无暇。
　　心头又是一软。
　　他莫名的就想起来，当年的小师弟不知怎的招惹了青云宗宗主的女儿，那女孩子泼辣的很，天天追问小师弟的去向，若是问不出来什么，撩起袖子就要打人。
　　他那时候还洋洋得意，心说我家花妖就是乖巧懂事，从不追问我去哪里，省了不少打闹。
　　但是三百多年过去了，原本清高的少年因为长久在人间行走，终于染上了人间浊气，参透了些凡尘俗事。
　　一个姑娘，只有对在乎的人呢，才会这样不厌其烦的追问行踪。
　　从前的花妖，其实是因为惧怕他，巴不得离他远些，才会那样。
　　也难怪小师弟虽然被打，却总是笑嘻嘻的，好言好语的解释。
　　而三百年后，他的花妖终于瞪着眼睛问他，你究竟去了哪里了？
　　他牵出一抹笑容来：“是去捉妖了，我总怀疑南清王府同狐妖有什么牵连，去看看罢了。”
　　“噢”，花楚点点头，忽然悲愤起来：“那狐妖着实可恶！当初我阿爹那样求她，可她却不肯饶我阿爹一命……”
　　“莫担心，”他连同被子将她裹入怀中，这让他有了些真实的感觉：
　　“莫担心，我总会捉住那只狐妖的，我总会给你报仇的，你可要信我。”
　　算了，还是不要告诉她，她的杀父仇人和他正在捉的狐妖不是同一只好了。
　　立壁千仞，无欲则刚。可心中有了念想，难免行事不坦荡。
　　这三百多年，他可不想为他人做嫁衣裳。
　　**
　　余魅已经十分消瘦了，可她身上的戾气却与日俱增，余魅是先王后远亲，是七尾，若生而化鬼，只怕难以收拾。
　　她已经很难控制自己了，族人将她的手用铁链拴在石壁上，渠合派了族人给她送饭，那族人胆子小极了，只敢远远的将饭放在边上，不敢靠近。
　　余魅不剩多少日子，连味觉也开始退化，美味佳肴放入嘴中，却味同嚼蜡。
　　其实如今的耳朵也不如从前灵敏了，可是余魅还是隐隐约约的，听见外面有人在说话：
　　“余魅姐姐怎么成那样了？她从前多好看的一个人，都是那群老道士害的！”
　　“那群道士欺人太甚！我们狐族什么也没干，为何一定要对我们赶尽杀绝！居然都查到南清王府来了！”
　　……
　　后面说的什么，已经完全听不清了，可听到的最后一句话，却在脑海中炸裂开来，反反复复盘旋，令她惊怖欲绝。
　　道士竟然查到南清王府了！
　　为何会查过去？那些狗道士难道发现了什么不成！
　　他们会怎么做？
　　三百年前的痛苦记忆蔓延到了整个脑海，那狐山上肆意的火焰，妇孺的啼哭，王族的惨死……逐一将她所剩不多的理智侵占。
　　为什么！为什么会这样！
　　狐族到底做错了什么，你们非要斩尽杀绝！
　　嗜血的红光从她眼中迸射出来，她口中獠牙顿长，双手化爪，仰首，向苍天发出一声犀利的呐喊。
　　“啊——”
　　**
　　山涧流水淙淙，有两个结伴的樵夫边走边说着话。
　　“嘿，你今天打了不少好东西。”
　　“我婆娘快生了。”被问话的汉子憨憨的笑了：“打到的狐狸有点小了，不然能给婆娘做一件大衣。”
　　“诶，你听说没，最近京城里闹狐妖呢。”
　　他忽然压低了声音，一副神神叨叨的模样。
　　那汉子便笑：“我也听说了，不过云霄山的道长们不是去了么，那狐妖迟早要被捉住。”
　　他刚说完，肩膀便被抓住了，他笑着去拂：“老伙计，你……”
　　瞬时顿住。
　　因为双手触碰到的，不是老伙计粗糙的手，而是一只毛绒的……利爪！
　　他的手指不过刚碰到爪子，就已经被妖气划开了一道口子，鲜血淋漓不止。
　　他甚至不敢回头，去看这利爪的主人是什么面貌，也不敢去看老伙计现在如何——他忽然没了声音，想来凶多吉少了吧？
　　“敢问……大仙有什么吩咐？”
　　他颤着声，全身抖动的似筛糠一般，于是他听见沉沉的声音从背后传来：
　　“你方才说……南清王府来了道士？你究竟知道多少？”
　　樵夫极度恐惧，想来背后那人，应当也是个狐妖？他急中生智，便打算用云霄山道士的名号来将她吓住：
　　“不瞒大仙，云霄山的道爷们已经快将京城的狐妖们抄底了……”
　　“咔嚓——”
　　话音未落，他的脑袋已用一种奇怪的角度垂下，脸上的一双眼睛还很是迷茫，似是不知道为何忽然就丢了性命。
　　余魅咬牙切齿，怒不可遏，利爪深深嵌入了手心，殷红的血液滴落，灼烧了周围的青草一片。
　　狗道士，你竟如此折辱我狐族，我余魅必要和你们同归于尽！
　　她化作一只红狐，几番跳跃，向京城飞奔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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