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唐传奇

作者:东风飒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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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 18 章


      有的人年纪渐老心越宽,有的人年纪越老心越窄,窄到只容得下一件事,一个人。

      李适病了。

      太医轮番上阵,说的话大同小异,开的药如出一辙。李适喝了几日不见好转,大发雷霆,放言要裁撤太医署,署内人人自危。有一医正悄悄上前,对署令陈盛华道:“陈公,陛下之疾不去,我太医署恐难维系,这可牵涉几百师生的去留,不知陈公有无妙方?”

      陈盛华愁眉不展,道:“有何妙方?生老病死非药力可违,陛下年岁渐大却不能宽心寡欲,我等也无能为力啊。”

      那医正道:“我有一方,陈公可否一听?”

      陈盛华道:“哦?什么方子?”

      那医伏在陈盛华耳边说了半响,陈盛华听罢道:“这是个什么方子?”

      那医正道:“医陛下心病的方子。朝廷每年给太医署拨的钱比起外面的那是不值一提,可陛下病急乱投医,他说要裁撤太医署还不是为了省钱修园子?咱们这不像兵部有权,不像礼部要撑面子,不像户部自己管着钱,咱们这儿是无权无势,陛下年纪大了,心思还是清楚的,专找软柿子捏,陛下的病药医不好,只有钱医得好。”

      陈盛华犹豫不决,那医正接着道:“陈公觉得不行就当我没提。不过陈公今日去见陛下时可以问问陛下我这方子怎么样。”

      陈盛华治病卓绝,看人却不行,他不懂李适为何执迷于修葺含元殿,他已过耳顺之年,即便修葺一新又能享用多久,于朝廷又有多少益处?而太医署为大唐军民诊病治疾还比不上一个宫殿?陈盛华也不确定李适是真想裁撤太医署还是一时之气,他想了半日,叫人从药园取了几味补药,包好了放在药箱里先去户部见裴延龄。

      裴延龄正翘着二郎腿听下属汇报:“从琼州运来黄花梨一百五十五根,总计二百两黄金,从南诏运来七十六根青龙木,总计二百七十两黄金,从。。。”

      裴延龄问道:“这钱都算上了?”

      汇报的小吏道:“都算上了。”

      裴延龄呵呵笑了两声道:“我听说那最好的黄花梨在琼州也不过二三两白银一根,到你这一根得一两多黄金,你是怎么算的?”

      那小吏顿时满头大汗:“这,琼州离长安路途遥远,虽说黄花梨在琼州便宜,可路上、路上得运好几个月,下雨还得、还得找地方贮藏。。。”

      裴延龄慢条斯理道:“我知道你们远道运来不容易,大伙也得吃饭喝酒、过州府还要上下打点,我就给你算足了,一根六两怎么样?够不够?不够就算八两,我也不是小气的人,含元殿要用的东西还多着呢,不急着在这些东西上榨干拧尽。”

      小吏忙道:“够,够了。”

      裴延龄道:“那就马上改了。”

      小吏改好道:“琼州黄花梨一百五十五根,总计一百六十两黄金。。。”

      裴延龄打断道:“换个账本,写上三百六十两。”

      小吏一时不解,裴延龄道:“我背着世人的骂名,冒着杀头的风险是为了给你们挣钱吗?”

      那小吏也是灵光,当即拿了另一张纸记上,接着报道:“南诏青龙木七十六根,总计二百一十六两黄金,另计五百两黄金。”他偷偷抬眼看裴延龄,裴延龄不说话,他便自行报下去。

      正报着,外头有人报说太医署令来访,裴延龄道:“我这马上就完,你叫他等一会,沏壶好茶招待着。”

      这边将第一批材料报完,裴延龄和两位个户部侍郎签了字,教小吏出去领钱。侍郎吴冼担忧道:“裴公,户部借来的那些钱恐怕经不起这么折腾啊。”

      裴延龄笑道:“怕什么,有了钱还怕钱不生钱?我们先分了帐,剩下那些让人高利放出去,到时间谁还不出来就抄家。”

      吴冼道:“可谁会借呢?”

      裴延龄道:“长安那么多商户,就说朝廷鼓励他们扩大生意,他们不借就找个理由弄关门,这钱反正借也得借,不借也得借。”

      吴冼仍不放心,问道:“那陛下那里怎么说?我们报的价会不会太高了?万一。。。”

      裴延龄拍着他的脑袋笑道:“陛下这辈子出过几次皇城?我不说你不说他知道黄花梨多少钱?再说他知道也无妨,整个朝廷除了我还有谁会给他修含元殿?钱是我想办法弄来的,料是我找人买来的,我说多少钱就是多少钱,谁说不是谁来挑这担子,事到如今还有别人敢挑吗??也只有我,不信神不怕鬼。”

      吴冼听的心里发怵,贪墨的事他没少见过,也没少干过,可像裴延龄如此肆意妄为,玩弄上下的却是第一次见,他心一横,既然上了贼船总不能自己把它凿穿,那就只能帮忙把船使稳了,遂进言道:“放贷的事恐怕还得亲卫帮忙,不然闹起来怕是不好,我这便去知会关统领一声。”裴延龄道:“行了,给他也留一份。你去吧,顺便叫太医署令进来。”

      陈盛华进来行了礼,从药箱里取出两包药讨好道:“裴尚书,这是我药园从北方采集来的上等补药,现下冬寒,正是闭藏之季,阳气潜伏而阴气极盛,此时进补可扶正固本、培养元气,使闭藏之中蕴育生机。”

      裴延龄笑道:“那就多谢陈太医了。”

      陈盛华道:“这两味补药的功效的用法我都写在里面,裴尚书命人照着做便是。裴尚书若是吃着好,我不时便送些过来,反正太医署也不远。”

      裴延龄笑道:“那自然再好不过。”陈盛华见他不接话,只好自己说下去:“最近陛下心火大,我给他开了两副药也没见好,不知怎么就说起要裁撤太医署,若真裁了太医署,我就是再想也没法给裴尚书送补药了。”

      裴延龄道:“我说嘛,陈太医是无事不登三宝殿,原来绕来绕去是为了这事。”

      陈盛华忙点头道:“就是就是。”

      裴延龄道:“这好办啊,太医署裁了,太医总不能也辞了,要不谁给陛下贵妃和我们这些人看病呀?尤其是陈太医,无论如何是要留下的,既留下了给我送两包药也不是难事。陈太医就不必太过滤了。”

      陈盛华急道:“这,我说的不是这事。。。我是说裁撤太医署的事。”

      裴延龄满不在乎道:“太医署几百人,最后能坐上太医的有几个?每年花那么多银子养着他们,除了种药采药我看他们也没干什么事,裁了就裁了,有什么要紧?”

      陈盛华道:“裴尚书有所不知,太医署几百人乃是从全国选拔出来的资优学生,他们在太医署四科学习,学制三年、五年、七年不等,每年有太常丞主持的年终总考,四季每季有太医署令主持的季考,每月还有博士主持的月考,学业不可谓不重。最后以一年累计成绩排出次序,视优劣等级,予以升、留、退。完成七年全部学业并成绩甲等者才能授太医之职,留任太医署,学业次等者则分配到地方或做随军医师,为百姓救死扶伤,说起来贡献并不比我们这些太医小。退一步讲,太医署建于北魏,到我朝已臻完备,散落民间的医方、典籍都有专人测试效用、分门归类,医典的撰写也能有条不紊的进行,若太医署被裁撤,不但将来医师短缺,连现有的医术医方也无人继承,对后世医者患者都是有害无益呀。请裴尚书千万劝劝陛下,不可因噎废食呀。”

      裴延陵皱眉道:“这种事我怎么能劝呢?谁叫你们太医医不好陛下的病,我若去劝陛下那不成了害陛下了?”

      陈盛华陪笑道:“不敢不敢,裴尚书言重了。陛下之病乃是心病,用药最多只能治标,撤了太医署也治不了根,太医署每年拨多少银子裴尚书是最清楚不过的了,这些钱对修含元殿来讲不过杯水车薪。。。”

      裴延龄懒得听他讲下去,说道:“杯水也好,车薪也罢,我只管钱,要么你给我钱,要么我给你钱,你问我要主意我可没有。”

      陈盛华试探道:“药园每年采集的药也用不完,这些药本属于皇家不可私下售卖,如今太医署既然要关,不知这些药可否抵些钱?”

      裴延龄笑道:“既然是用不完的去外面换些钱又何妨,按我说,你们署里的医师医正也不是天天忙的脚不着地,出去给人治病疗伤,每年挣得钱都够养活两个太医署了,若陈太医肯出手,那更是财源滚滚。陛下要知道不光不用给你们钱反而还有进项,怎么还会裁撤你们?”

      陈盛华苦笑道:“裴尚书既如此说,为了太医署,我也只能如此做了。等会我便和陛下商量此事。”

      裴延陵道:“你去说?算了,还是我帮你去说吧。陛下此时正恼你们,你说了他也不一定就答应,还是我先去劝劝他。”陈盛华道了谢,裴延陵道:“若成了,太医署上的钱也得交到户部,到时候陈太医恐怕还是户部的常客了。”

      陈盛华从户部出来,既喜又悲。喜的是太医署还有一线生机;悲的是医者仁心,如今却要去换钱。他师从孙思邈徒孙,深信《大医精诚 》一书中所说:“凡大医治病,必当安神定志,无欲无求,先发大慈恻隐之心,誓愿普救含灵之苦,若有疾厄来求救者,不得问其贵贱贫富,长幼研茧,怨亲善友,华夷愚智,普同一等,皆如至亲之想。”他从医近三十年,除了治病救人便致力于发展完备太医署,给各地输送合格医师,使百姓不论贫富都有医可看;但闻太医署的医师不只拿朝廷饷粮,更私受钱财、弃贫重富必怒而斥之,可如今却被逼得不得不违心而为,真不知一直的坚持是为了什么?他提了提药箱,大明宫的丹楼琼宇挡住了他的视线,宫里那个陛下面目模糊,他突然心生厌恶,明知不该却无法控制,只得默诵《大医精诚 》,平复了情绪才往含象殿等着面圣。

      却说吴冼去见关长岭,一路上他几番盘算,他也知道朝廷借钱的事名义上借的是商贾巨富,最后多半却是转嫁给了小贩佃农,这次放钱若还是压到这些人身上怕他们消化不了,这起人钱不多、胆不小,一逼就反,又人多势众,不好收拾,何况他们的家也抄不出个屁,给他们钱也没意思。他慢慢有了主意,既然城里有权有势的碰不得,无钱无势的也碰不得,那就只能找有钱无势的了。这些人多有薄产,能识文写字,且自视甚高,上不能与权贵合,下不屑与平民伍,平日里精打细算,可若敲到他们一根骨头他们也会含泪吞了,绝不会出来和朝廷作对。

      他与关长岭一说,关长岭道:“吴侍郎考虑的周到,我想是不是可以再分散些,一个坊内就动三四成,做多了,一人一张嘴,还是闹腾。就三四成,没轮到的准保不会闹,轮到的想闹他们还不肯呢,我都不用派亲卫去调节,你信不信?”

      吴冼笑道:“我怎么不信?人啊,都是这样。下回割剩余的,一茬茬轮着割,够我们用的了。”

      关长岭想了想又道:“提着这么多钱去发放着实不易,反正最后都要回来的,我看不如省点力气,我叫人写几千几百张白条,盖上户部的戳,发了就完了,城里不够,城外也方便去,吴侍郎意下如何?”

      吴冼道:“你看着办吧,别把人逼太紧,猫儿急了还抓人呢。”二人商议完毕,关长岭即带人去各坊发白条,写明月利三分。果然如他二人所料,只见人哭,不闻人骂。

      关长岭做完了事已近三更,却还不舍得回府,一个人关在屋里算财产。他估了个数,裴延龄会给他的数,加上以前的积累,他已经有了很多钱,比海东来还多。那么多钱啊,他想,可是有什么用呢?买不来以前的长安,填不满他隐秘的空虚。他往后沉沉靠在圈椅上,半闭上眼,周遭变得遥远而模糊,橘黄的烛火成了头顶的日光,他仿佛回到那年夏日第一次来到长安,那时他所想的只是做个名厨,娶一位美娇娘,生一窝娃娃,把他们养大。如今,如今他什么也不想了,什么也想不来了。海东来,他在哪里呢?没有他,长安真是无聊的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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