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

　　3

　　数学老师发下来一本习题册，要求同学们把其中的答案撕下交给课代表吴圆。

　　已经是最后一节课了，天黑的很快，天边最后一块云彩也将消失颜色，醴月侧头看了一眼窗外，路灯已经亮起来，昏黄的灯光外是越来越浓的黑暗，是秋季的瑟索。
　　她小心翼翼地用尺子撕下答案，没有损坏书皮，吴圆在她身旁低头数着每一小组交上来的答案数目，因为吴圆在的这组的答案就直接前传后后传前交给吴圆，她忽而鬼迷心窍，把交答案的手给收了回去，果真，吴圆并没有问她有没有交，只当是她交了。
　　醴月心里默默地想，她只是要答案参考一下而已，她不会抄答案的。

　　吴圆抄起自己这组的答案，也没数，就叠在一堆，起身把答案送回了正等待的老师手中，数学老师摆摆手让他们提前下课了。
　　醴月不像往常一样迅速收拾好书包回去，她拖拖拉拉到最后，习题册下掩盖的答案此时才敢拿出来，她不敢看，只是把它和书本一起塞进了书包里，她关好灯，离开教室。

　　外面的黑夜更浓了。

　　***

　　第二天，数学课。
　　醴月坐的端正，一直低着头，像是要把头给埋在书里，只希望前面同学能挡住她。
　　数学老师黄老师是一位年轻的女老师，其严厉不亚于余老师，不过不像他那般直白，怒气在脸上可见，而是笑里藏刀。

　　黄老师站在讲台上，没有像往常那样开始讲课，而是沉默着看着他们。
　　一秒，两秒，三秒。
　　醴月抬起头，看到老师正在打量着每一位同学，心里已经明白了三分，脸色霎时惨白，嘴唇被她紧紧咬住，身体忍不住颤抖。
　　段层云看到她这样，眯了眯眼。
　　黄老师终于开口说话：“昨天的答案，少了一份。”

　　底下的同学开始议论起来，不乏有好事者开始猜测这个没交答案的是谁，又听见老师笑了笑，说：“没有交的那位同学，我不管你是什么原因，今天交给我，我就不追究。”笑声凉凉的，吓死人了。
　　说完，喊了声安静，就开始上课了。

　　乔因予佩服：“哪位壮士敢藏笑面虎的答案啊？不要命了这是？”
　　段层云不可置否，她原来是个勇敢的坏学生呢。

　　醴月这堂课根本没有听进去，她思量着，中午回家把答案拿回来，然后……然后怎么给黄老师呢？就说自己忘记交了？老师绝对不会相信的吧。

　　就这样浑浑噩噩度过了一上午，还好今天上午没有语文课，语文，这是醴月心中唯一的慰藉了。

　　***

　　“你在看什么？”
　　身后传来一个声音。

　　醴月吓了一跳，离开办公室门上的猫眼，回头一看。
　　惨白的脸色在看到来人之后缓和了一些。
　　是段层云，他怎么也在这？

　　“哦我就是、就是看看余老师在不在，我想找他问个问题。”醴月目光飘忽，恨不得马上逃走。
　　段层云目光不经意略过醴月背过去的手，已经她手中被卷成一卷的答案，挑了挑嘴角。
　　还会骗人呢。
　　“可是现在好早啊，老师怎么会在。”他打了个哈欠，从她身旁经过，回教室去了。
　　醴月一直面对着他，生怕他看到自己背后的东西，可是不知，他早就已经看到了。

　　她低下头，办公室关了门，自己不能悄悄地把答案送进去了，只能，只能自己给黄老师，那时候，老师要怎么想她？她在黄老师心中的形象一定要一落千丈了，她暗暗自责，也回到了教室。

　　下午还有一节数学课，不知怎的，数学老师一进门来怒气冲冲，把教案往讲台上一拍，震醒了好几位打瞌睡的同学。
　　“真是厉害了，答案又没有了一本，”黄老师背着手走下来，“你们真是胆子大了，敢公然来办公室偷答案了！”
　　醴月心里大惊，转头看了段层云一眼，他依旧是懒懒地倚在椅子上，抱着手盯着书桌不知道在想些什么，像是感受到醴月的目光，他侧头看了她一眼，醴月立马转回去，没有看到他勾起了一边嘴角。

　　教室里鸦雀无声，只有黄老师那高跟鞋的声音“哒哒”地敲在地板上。
　　黄老师走到他们这边，忽而停顿了一下，醴月感觉自己头皮发麻，不会动了。
　　难道自己的表情暴露了？还是谁举报了自己？
　　醴月心里乱乱的，越想越多，老师一手撑在醴月课桌上也把她吓了一跳。
　　黄老师没有注意到醴月的异样，只是对吴圆说道：“收答案的时候都数了数目么？”
　　吴圆回：“数了。”
　　吴圆脸色也不好，又紧接着说：“可能是我当时数错了吧……”
　　数学老师没说什么，走到讲台上开始上课了。

　　***

　　放学后，段层云和醴月一起留在了最后，等到值日的同学打扫完卫生，他们都是坐在位置上不动，最后那位值日的同学离开教室时看了他们好几眼，眼神蕴含着什么特殊意味。

　　醴月下定了决心，鼓足了勇气，宛如壮士断腕般从位置上站起来，经过段层云时听到后面来了句“想好怎么说了么？”
　　她停住，转身，看着他不说话。
　　段层云笑了声站起来，走到她面前，他比醴月高很多，醴月不得不仰视。
　　两人对视了一秒，都不说话。
　　他将脸凑近，醴月往后退了一步，低下头问他是什么意思。
　　段层云弯腰直视她，笑了，丹凤眼眯的狭长，说：“你先去，我在你后面。”

　　什么前面后面？
　　醴月还想问，就见段层云回到座位上坐好，拿出眼镜戴上开始看书，一副不想搭理人的样子。
　　他平时不戴眼镜，只有上课会戴，此时又戴上，醴月觉得他有那么一丝丝，嗯，她看过的言情小说中说的斯文败类的模样。
　　可能是段层云那一句他在她身后的话语的安慰，醴月在办公室门口没犹豫多久，就进去了。

　　数学老师坐在偏角处，还好此时她周围没人，醴月走了上去。
　　老师看到来人是醴月，稍稍有些惊讶，又看到她手中的答案，笑了笑，等醴月的解释。
　　她涩然开口：“老师……不好意思，我……之前忘记交答案了……”
　　“忘记？”数学老师提高声调问，其中的讽意不言而喻。
　　“我把它放在桌上，然后被书给压着了，所以……”
　　老师听到这句，“哼”了声，还想继续刁难，听到桌角被人敲了三下。

　　段层云站在醴月后面，打断了她们的谈话。
　　醴月看到身后站了他，脸似乎又要埋到尘土里去，唉完了完了，被同学看到了，而且还是他，他心里会怎样想自己？
　　醴月这里心乱如麻，那边段层云倒是开口说话，一句话让醴月和数学老师两人都震惊不已。
　　“老师，是我偷了答案。”
　　这句话就像是个炸/弹，“嘣”的一声在醴月脑海里炸开。也成功让黄老师的注意力转向段层云，她也无心来讽刺醴月了，于是对醴月说：“你先回去，下次不要忘记交了。”
　　醴月也不知道她回了什么，就浑浑噩噩地走出了办公室，转头看到段层云的背影，心里滋味万千，有惊讶，有苦涩，有疑问，有……

　　“为什么偷答案？”黄老师的唾沫星子差点喷到他脸上。
　　他摘下眼镜，长指拿着，晃晃悠悠的，显然一副纨绔弟子模样。
　　段层云揉了揉眼睛，懒洋洋开口：“参考参考。”
　　数学老师被他气得眉毛倒竖，“你！”
　　段层云低头，表情显得很是诚恳，但那态度怎么看怎么不像是认错的态度。

　　……
　　醴月一直在座位上等，等了许久，等到天色已晚，她看了看时间，已经过了半小时了，段层云还没出来。
　　她走到窗前，推开了一扇窗，看到天边的云彩光芒要被黑夜给笼罩，风很大，吹起她散落下来的头发，此刻就像是在梦中。
　　后来每每回忆到这个傍晚，醴月就记得那晚的昏暗的天空，很大的秋风，她站在窗边，就像是在梦中那般遥远。

　　教室门被推开，醴月回头，看到段层云站在门口，显然是一副惊讶表情，问：“你怎么还没回家？”

　　她没有回答，走到他面前，仰起头看他，“你为什么偷答案？”
　　段层云嗤笑了声，反手把门关上，教室里没有开灯，昏暗到辨不清人的眉目，她不清楚他的笑是轻笑还是嘲笑。
　　段层云回到自己座位上，醴月转过身，又问了一遍：“你为什么……”
　　“怎么，黄老师问一遍，你也要来问一遍？”
　　他抬起头看她，一双眼睛藏在碎发下，黑色的眼珠像是窗外的天色一样，浓郁不见底。
　　醴月咬着嘴唇，垂下眼睑，她只是想知道他是不是为了帮她而已，如果是，她不过是想感谢他而已。
　　如今他不说，她也不说，本来是一出英雄救美的好戏，倒变成自作多情的秘密了。
　　何以至此？

　　醴月拿起课桌上的书包，离开了。
　　段层云看着那背影最终消失不见，郁闷地抓起落在额间的碎发，踹了课桌一脚，想了想，胡乱地把桌面上的书塞进包里，追了出去。
　　外面已经没有人了，他跑着，找着，没有看到那一抹单薄的身影。

　　他为什么要偷那本答案？
　　老师显然不信他的说辞，他成绩不错，尤其是数学这块，可是他又不说原因，老师也只好作罢，认为是男孩子到了叛逆期，于是教育一番才放人走，段层云低着头听了半小时的“废话”，末了听到老师来了句“云醴月是，你也是，你比她更甚，还敢公然来偷！不过由于你们都来坦白认错，并交上了答案，我也就不追究你们了，回去吧。”
　　这是他的目的，小巫见大巫，他来当那个“大巫”。
　　他为什么不告诉她？
　　他也不确定醴月的态度，他并非是那种在感情上孤注一掷的人，他和醴月是同一类人，习惯保护自己，不轻易付出一段感情。
　　至于他为什么要追出来？
　　他也不知道自己这是怎么了。

　　他没看到从教学楼也走出来一人，懊恼地推出自行车离开了。

　　吴圆看着他渐行渐远的背影，又想起刚刚在教室门口偷听他们的讲话，低下头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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