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见曼陀罗

　　（一）初见，便是一生
　　温小桥的母亲是身份不明的外来户，美若天仙，却愿意嫁给他那一穷二白驼背独眼的老爹，多年来，她们家一直被同村人另眼相看，温小乔小小年纪却已尝尽了人间冷暖。七岁时，苦命的爹爹
　　终于不堪贫穷和舆论的重负，一口老血喷涌而出，从此撒手西去。而温小桥最后的保护伞破了，自然也很难在这个处处冷眼的村子里立足了。
　　八岁时，她负囊外出，决定要出去另谋出路，这想法是好的，可天地茫茫，她一个小孩子又怎么去另谋生路呢。
　　此时正值燥热酷暑，温小桥最后一滴水早就喝完了，此时她已头昏眼花，晃晃悠悠，但她还是杵着一根竹竿艰难前行，她一定要另谋出路，让村里的人刮目相看。
　　在经过一片竹林里后，前面就是一条小溪了，温小桥欣喜的跑过去，却倒在了半路上。
　　醒来，还未睁眼，只觉得四周摇摇晃晃，脑袋也昏昏沉沉，肚子里也难受的紧。
　　突然她翻身一阵呕吐，然后便听见有人责骂，又有人止住那责骂，接着嘴里便灌入一股清凉的甘甜，这是她走了好多天一直寻找的清凉呀，她拼命想攫取更多，却被一个好听的声音制止了。
　　“不能喝，你刚刚吐过了，先清一下口。”
　　然后便有人掐着她的两颊，强迫她翻身吐了嘴里的水。
　　一番折腾，她终于睁眼，入眼的，是一张青涩却俊郎的脸庞，正焦急又关怀的在她头顶看着她，由于天气原因，他的衣服穿的很宽松，所以她很轻易看见了他锁骨出的刺青，是一个辰字。
　　见她醒了，他像是松了口气。开始跟她说他如何在小溪旁遇见她，如何说服母妃把她带上马车一路随行，虽然不能亲自照顾，但也时常来这辆马车探望。
　　听他絮絮说着，温小桥生出一种亲切感，像见到久别的亲人一般诉说着自己的需求：我……饿……
　　他立马吩咐人拿来点心放在她面前，全都是她没有吃过的，她左手抓一个，右手塞一个，也不怕他笑话，狼吞虎咽，吃相极其难看。
　　“慢点吃，别噎着。还有很多呢。”他笑。“诶，你叫什么名字啊？为什么会倒在那么偏的地方？”过了一会儿他问。
　　“我叫温小桥，小桥流水的小桥。我……我是想出来谋生的，可是……”
　　“哈哈，你倒是好志向”他像是听到笑话一般打断她，嗓音稚嫩而清亮：“小小年纪不在家里待着出来谋生，小心被豺狼叼了去。”
　　她埋头不语，也不吃了。马车继续晃晃悠悠前进，他掀开帘子看看天，“我也要去用膳了，晚点来看你。”
　　“诶……”在他要下去时她叫住他。他回头看她。
　　“你们这是要去哪儿呀？”
　　“回宫。”
　　“宫？”
　　“皇宫呀。”他说的很平常，就像是在说“回家呀”那么平常。
　　她这才记起他刚刚称他娘亲为母妃，她知道那是皇宫显贵女人的称呼。
　　她又不说话了，他也走了。
　　他没有如他所说晚点来看他，一连好几天都没有。她偶尔掀开车帘，走过的地方越来越繁华喧闹，她知道，离皇宫很近了。她就要进宫了？那个遥远又模糊的地方？
　　他终于来了，他是来解她疑惑的吧？
　　“你们要带我去哪儿？”没等他开口，她已经开口。
　　“我正要跟你说呢……”他有些局促的挠挠头，“母妃不同意把你带回皇宫，我求了好久，所以我们可能要分别了，不过没关系，我给你带了银子，够你生存好久了，至于以后怎么办，嗯……等这些银子花光了，你也就长大了，肯定会知道怎么办的。我现在虽然是皇子，但我也太小，无法很妥善安置你。”
　　他拿着她的手，认真且愧疚的把一袋银子放在她手上。她看出他内心的歉意，很是感动。她年纪虽然小，但那双眼看的太多，于是她比同龄女孩儿更能洞察人心。
　　她紧紧握着他的善意，坚定而有力的说:“大哥哥，谢谢你，等我长大了一定会报答你的。”
　　“怎么报答？”
　　她想了想:“我要嫁给你，像我娘亲服侍爹爹那样服侍你。”
　　小男孩叹气:“哎，你还是先自保吧，有机会我会出来看你的。”
　　他拍拍她的肩膀，夕阳斜照，他目送她离开，她握着他的银子，背影单薄而倔强。她发誓为了那句“有机会我会出来看你”也要在这里出人头地。
　　但……怎么出人头地呢，这才是最苦恼的问题……
　　（二）有女一人，翩若惊鸿
　　大魏国近些年致力于国内的农耕和商业发展，与邻国也互为交好，并无战火纷争，国内一片太平祥和之像。
　　然而太平久了，奢靡之风不免盛行，各处市井大大小小的青楼歌台也是一座接着一座的立了起来。于是，没有了战火也多了深夜哀叹的思妇，没了离别也多了翘首以盼的泪烛。
　　在大魏的京都，要说歌台，最有名的莫过于拂回台，而让拂回台名声大噪的当然是惊鸿仙子，话说这位惊鸿仙子，声音宛如夜莺，身形婀娜多姿，面容美如天仙，多少男人为她一掷千金都难得一面之缘。据说能见到语仙姑娘的人，都是三级以上的大官，而语仙姑娘只为她们弹唱一首便是千金以上的天价。
　　温小桥坐在二楼窗口往下望，十年前，她拿着银子下了马车，四处询问哪里才能出人头地，她也想不出别的好办法了，只能这样询问。别人皆以为她神经受挫而嗤之以鼻，最后一个美丽的姐姐告诉她，她能让她出人头地。经过严格艰苦的训练，十年后，她终于不负所望出人头地，现在整个京都，谁不知道惊鸿仙子。虽然不光彩了一些，可那又如何呢，世人只不过不懂她的清高和孤独罢了。
　　楼下吵吵嚷嚷，她叫来小枫询问，得知楼下一妇女闹着要挖了她的眼，毁了她的脸。
　　她向来对这些事没有兴趣，自然会有人来处理，但今天她想亲自去处理。
　　“你个脏女人，你自己不干净，还来祸害别人的丈夫，仗着自己几分皮相就来祸害人，看我不来挖了你的眼，毁了你的皮……”那女人还在骂。
　　她也不怒，款款下楼，在众人一片惊讶的静谧中从容而优雅。
　　那妇人早在看见她那一眼就呆的说不出话了。她走到那妇人面前，上下打量她，开口便如口吐莲花:“人老珠黄来形容你不为过吧？”
　　“女人自己看不住男人便来怪罪另一个女人，你为何不去怪男人那颗摇摆不定的心呢？” 她扶额叹气。
　　“上天赐予我一张美丽的脸，总是有它的用处的，若是我这样一张美丽的脸，像你这样蒙了尘，岂不是很可惜？所以，我也是天命所逼，迫不得已，你也犯不上来怨恨我，若要留住男人，多在你那张脸上花点心思吧。”
　　她说完又款款上楼，像是落入凡尘的仙子回天宫一般，婀娜背影消失在了楼梯间的珠帘后。而就是那样一个背影，也能让多少男人为之倾倒。
　　不过片刻，拂回台里一片哗然，有的哭，有的笑，有的叫，皆在惊叹见到了传说中的惊鸿仙子，那是几辈子都修不到的缘分呀。他们有的捶桌子，有的砸杯子，有的跪在地上捂脸大哭，场面一时陷入混乱。
　　当场面混乱的时候，总还是会有人是清醒的，那人坐在门口偏右的位置，目睹了刚才发生的一切。对于这些人的反应，他当然嗤之以鼻，转了转手中的杯子，他站起身，此时才发现他身型颀长，肩膀宽厚，一张刚硬而明朗的脸庞让他整个人越发风流倜傥玉树临风。
　　他缓步上楼，跟着消失在了珠帘后……
　　（三）举杯对饮，风尘之地的将心比心
　　“何人如此没规矩，乱入本仙子闺房!”她很敏感的闻到了生人的气息，侧头厉声责问。
　　“本……”他一想不妥，将未出口的“王”字咽了回去，拱手作揖:“在下越寒辰，敬佩仙子的胆识和聪慧，想与姑娘交个朋友。”他微微颔首。
　　“朋友？怎样的朋友？”她像是饶有兴趣，刚才的恼怒全无，带着一丝嘲讽的意味想听他的答案。
　　“自然是促膝长谈，将心比心的朋友。”他说。
　　她回头看他，奢华却不张扬的打扮，腰间悬着一块色泽上成做工精细的纹龙玉佩。
　　“身份显赫的王爷要与歌台歌姬将心比心？王爷莫不是觉得这笑话不够大？”
　　“你既已知道我的身份，便知道我所言并非笑话。世人只知姑娘享尽荣华，受尽富贵，却不知姑娘内心的孤独，想必这一切也并不是姑娘想要的，姑娘心中必是有牵挂之人的，若有可能，姑娘也是愿意与那人白头老去。”他观察她已经有一些时日了，自诩对她已经有些了解。
　　心事被他猜中，她有一瞬间出神，是呀，若有可能，她愿与他白头老去的，可是，他又在哪里是否还记得她这个当初豪言要以身相许的小姑娘呢？
　　“呵。”但她还是要矢口否认。“没想到宫里的王爷编起故事来倒是有模有样。”
　　他听了倒也不恼，沉吟道:“那倒是本王冒犯了姑娘，但还希望姑娘能放下，便放下，切莫画地为牢。”
　　“你有什么资格劝我放下？”她站起来，拔出墙上的剑，也不惧怕他的身份，剑尖直指他的咽喉。
　　他知道她敢刺下去，但不怕也不恼，就那么静静的，温柔的又若有所思的看着她。
　　她像是怕被他看穿一般，慌乱的扔了剑，背过身去：“小女今日乏了，便不多留王爷了。”
　　他道别离开，之后的每一个深夜，他都会提着一壶好酒来敲她的窗户，一开始她态度漠然，久了她也会嘲讽他，堂堂王爷，居然深夜像个采花贼一样敲女子窗户。她们把窗户开到最圆，并肩坐在窗弦上。
　　越寒辰则举起手中酒杯，笑道：采花贼可不会敲窗户。
　　她笑，将杯中酒一饮而尽，然后又看他一饮而尽。他……应该和他一样俊郎吧。她又笑。
　　“怎么？又想起他来了？”他侧头看她。
　　她看着天上一轮明月，说:“天上的明月圆了又缺，缺了又圆，当它每一次圆满的时候，它还是上一轮吗？”
　　“当然不是。”他喝一口酒。
　　“这么多个阴晴圆缺过去了，我变了，他也变了，若是再见，我们定也不是原来的我们了。”每想到此小桥就很伤感。
　　“可是，当他每一次圆满的时候，它都不忘记上一次的轨迹。”他安慰她。
　　“所以，他还会记得我吗？”她似又看到了希望，眸子里在放光。
　　“记得的吧。”他和她干了一杯。“不然他不会找你喝酒。”
　　他沉着的看着她，她也看着他，只不过眼中有泪。
　　“我没有食言，我来看你了。”他说，“但是对不起，我来晚了。”
　　“不晚不晚，你来了，就不晚。”她紧紧抱着他的脖子，那个十年前救下她，十年前说要嫁的人，终于就在她面前了。
　　月光突然就模糊了，只能模糊的看见窗口的两个人影越靠越近，越靠越近……
　　（四）利用，也甘之如饴
　　那一晚，是和十年来心心念念的人再次相见，小桥哭的厉害，把这十年来的相思全哭了出来，她原本要毫无保留的交给他，而最后关头，他还是拒绝了她，他说：“我会娶你，我会向父皇请旨，赎你之身。但……可能要委屈你为妾。”
　　“没有关系，能与你一起，地位高低不重要。”她依偎着他。
　　他抱着她，紧紧抱着她，凝视着窗外沉沉暮色，目光深不可测。
　　这几天，常常能看见她脸上挂有笑容，她在等他，等他来娶她。
　　若是嫁了他，她一定每日给他跳一支舞，当然还是和他喝酒，还要给他做一道他没吃过的农家菜，说不定他会嫌弃呢？她抿嘴轻笑。像一个平凡的女子想到心上人一般娇羞的轻笑。
　　终于，圣旨来了，是赎身的，却不是嫁给他，而是进宫为妃。
　　她如遭晴天霹雳，心如死灰。而他，也一直没有出现。
　　他又在耍什么躲猫猫的把戏吗？她有些怨他，她有好多问题要问他，她想问他为什么会这样，有没有什么办法能救她。然而抱怨终究没用，他始终没有出现与她见上一面。
　　一个月后，她被秘密安排入宫，而那个和他眉眼有几分相似的男子，此时正虎视眈眈的靠近她，他的眼里充满了对她的渴望，她浑身在发抖，在他抓住她肩膀的那一刻，她没有抗拒，只知道一切都完了。
　　心疼，心撕裂般的疼。像是坠入了深渊，人一旦坠入深渊，偿过了血淋淋的痛，便不会再贪恋温暖和光明，而心，也会变的坚硬无比。
　　她被封为赫妃，意味声名显赫，一个无背景无权势的女人直接封妃这是从来没有的，那些在深宫厮杀多年才得一个嫔位，妃位的的女人自然是按捺不住内心的嫉妒和不甘，纷纷以道贺为名上门冷嘲热讽。她皆不放在心上敷衍应付。
　　然而她也从她们的七嘴八舌中得知这个皇宫并不像表面那样太平。
　　皇帝虽然才四十年岁，而他的皇子们却早已对那把龙椅虎视眈眈。众多皇子中最出类拔萃的当属三王爷，六王爷和七王爷，三王爷带兵最精，六王爷礼贤下士，七王爷宽厚仁慈，三人表面亲和，暗里却都有自己的势力。而那个人，便是那宽厚仁慈的七王爷越寒辰。
　　是了，十年前，他脖颈处有个辰字刺青，十年前他也是宽厚仁慈，他没有变，可是她变了啊。
　　越想越发难受，她决定出去走走。美艳的人走到哪里都引人注目，那些平日里早就恨不得与她厮杀一场的人早就在她必经之路等着她。
　　对于兰妃的刁难，她从容应对，而兰妃没能得逞，便欲把气撒在她丫鬟上，她正欲阻止却被一个人抢了先。
　　是他，许久未见的他。依然那般风流倜傥，玉树临风。她屏退随行宫人，看着他，眼中有泪有恨:“为什么？”
　　“对不起，是我没能护住你，可是事已成定局……”他的眼中已是撕裂般的疼痛。
　　她早已泪如雨下，捂着心口差点站不稳，好在他立即扶住了她。
　　“儿臣……送娘娘回宫。”他声音哽咽。
　　“好。”多么刺痛人心的称谓，她强行让自己收敛了情绪，毕竟今时不同往日，若被口舌之人看到这般景象，恐怕会害了他。
　　之后她便听说他遭人陷害，削去爵位，她心急如焚，不知如何救他，只能在皇帝宠幸她时旁敲侧击说，此事必有隐情。皇帝本不在意，然而听的久了，心里也起了疑。从头彻查，果然是人陷害，便重新恢复他的爵位并赏黄金千两已示安慰。
　　再之后，她常在皇帝耳边有意无意提起他的仁慈孝顺，皇帝被她说动也开始留意起他来，发现这儿儿子正如她所说那般，自然也更加喜爱有加，只是心中疑惑为何自己的妃子那般了解自己的儿子，又想起越寒辰曾经请他下旨那她为妾，恐是她对他还有旧情，于是对越寒辰也多了几分警惕，只是不管是警惕还是关心，他都开始注意起这个世人口中宽厚仁慈的王爷了。
　　而温小桥明白了自己得宠也许可以帮到越寒辰，心里也是极为高兴的，即使不能在一起，能为他做些什么也是欣慰的。
　　可是，夜深人静辗转难眠之时，她也在想，会不会这也正是他所想要的呢？罢了，既然爱他，被利用，也是甘之如饴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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