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见曼陀罗

　　楔子
　　玉离霜在当初送他离开的渡口等了一天又一天，盼了一天又一天，春去秋来，他却一封家书也未捎给她。
　　从京城做生意回来的老人说，别盼了，他已经在京城做上驸马爷了，不可能回来了。
　　玉离霜听了心如刀割，面上却仍只是笑笑:没事儿，也许是迫不得已，毕竟皇命不可违。
　　那老人摇摇头叹叹气，说了一句傻丫头后便走了。
　　然而待那人走远后，离霜却是泪如雨下，悲痛欲绝。当初那个信誓旦旦说待他功成名就便娶她回家的男人，真的就不要她了吗？
　　夏日的雨说来就来，泪水混着雨水重重的打在玉离霜身上，像是刀子在扎一般，疼的无法站立。
　　她慢慢蹲了下去，疼的似乎无法呼吸。她也不知道自己怎么就倒入了河水里，只听见了水花溅起的声音，便再没了知觉。
　　（一）
　　那是一个长长的梦，却又不像梦。
　　玉离霜围着自家的豆腐摊用蒲扇忙着赶苍蝇，今天河东的富商小姐和河西的贵族公子成亲，许多人都拥挤着去看热闹了，因此生意并不怎么好。听别人说两家结亲是因为利益往来，那小姐和公子本身是没有感情的。玉离霜叹叹气，没有感情的姻缘岂不是像书里说的一样痛苦？以后自己的姻缘定不要这般。
　　“我说，你这赶苍蝇赶的都快睡着了。”
　　一个戏谑清亮的男子声音拉回了他的思绪，玉离霜抬头一看，一位风度翩翩书生模样的公子在摇着折扇一脸笑意的看着她。
　　她赶紧理了理情绪，大方又得体的笑道:“公子要买几两豆腐？”
　　“买不买豆腐先不说，只是看你在这里玩忽职守，过来给你提个醒。”他收起折扇轻轻敲了敲她的额头，嘴角勾出一抹玩味的笑意。
　　他长的并没有河西的那位公子俊俏好看，可笑起来却让人觉得如沐春风，十分温暖。以至于被他敲了一下额头玉离霜也并不觉得生气，但为了维护自己作为女子的矜持和尊严，玉离霜还是佯装生气的摸摸额头:“喂，干什么呢，不买豆腐就可以吃豆腐吗？”
　　那人笑意却更浓了:“你给我机会吗？”
　　这回玉离霜是真的生气了，抡起拳头就要砸他，他却马上弯腰行礼:“姑娘莫气，在下苏兰君，城东望江书舍教书先生，多有失礼，向姑娘赔不是。”
　　玉离霜见他这样认真赔礼便也不跟他一般计较了，于是又拿起蒲扇开始赶苍蝇。
　　而那人却并不走:“久闻姑娘心地善良，倾国倾城，果然闻名不如一见啊。”
　　玉离霜心里鄙夷，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
　　“你买不买豆腐呀？不买豆腐不要妨碍我做生意呢。”
　　“买买买……”他赶紧掏出几两碎银，买了二两豆腐。
　　本以为这样就完事儿了，没想到第二天苏兰君又来了，接着第三天、第四天、第五天、半个月、一个月……
　　“我说你这个人怎么回事呢，怎么喜欢天天吃豆腐，要不我把这整个豆腐摊卖给你好了，让你吃个够。”玉离霜哭笑不得。
　　本是想闹个玩笑话，没想到他却突然拉着她的手十分认真严肃的说:“我不喜欢吃豆腐，我只想天天看见你。我也不想买下豆腐摊，我……只想把你娶回家。”
　　玉离霜听着突然就蒙了，只听见他很温柔的拉着她的手说:“你过来。”
　　他把她拉到了不远处的小巷，牵着她的手说:“我知道我可能有些唐突了，但我说的都是实话，离霜。你愿意吗？愿意和我走一辈子吗？”
　　玉离霜蒙圈的摇摇头，又觉得摇头不对，于是又点点头。
　　“你同意了，离霜，你同意了是吗？我好开心，我终于如愿以偿和你在一起了。”
　　苏兰君开心的抱住玉离霜。离霜被他抱的紧紧的，死死的，喘不过气。
　　“好了好了。”离霜推开他，“我的豆腐摊没人看呢。”
　　说完捂着脸跑开了，苏兰君笑着摇摇头，跟在她身后也慢慢出去了。
　　（二）
　　在玉离霜很小的时候父母就双亡了，她是跟着姑姑姑父长大的，姑父家是做豆腐的，她从小也跟着学做豆腐，半年前，姑父搬到了更繁华的城镇，便把这豆腐摊交给了她，她一个人倒也打理的干干净净，利利落落。
　　本来以为就这样平平淡淡的卖一辈子豆腐，也不会有别家男人看上她这个一身豆腐味的女孩，却没想到，半路杀出个苏兰君，让她对未来无限憧憬。
　　每天她卖豆腐，他就在学堂给他的学生讲关于豆腐西施的故事，她收摊收的晚，他教完学便在路上带一两个桂花糕去同她一起收拾。有时候路过的学生看见了，还会调皮的取笑说:原来先生讲的豆腐西施就这位姐姐呀。
　　那时离霜便羞红了脸狠狠地掐一下他的腰间二两肉。
　　他便眼里充满赞赏又佯装生气的吓唬那些调皮鬼说:“再多嘴明天布置两倍的功课。”于是那些学生便一溜烟儿的跑了。
　　有时候他没有去学堂授课，她便也不做生意和他一起去小镇外的溪边去摸鱼，他说要给她炖鱼头汤。她欢喜的不得了。
　　他一路拉着她，或揽着她，给他讲天文，讲地理。离霜没有什么见识，有时候并不能知道他在说什么，但听见他温柔而好听的声音在耳边萦绕，离霜只觉得心都要化了。
　　到了溪边，离霜提着裙摆要下水去，他拦着她说水凉，容易受寒，离霜心里感动，面上却还是倔强的要下水，他劝不住，只好依她去了。只是在水中时，他尽量围在她身边捕鱼，以免她不慎摔倒。
　　鱼头汤味道真的很不错，离霜自己喝了两口，要喂他喝，他笑着推开了，说你喝。
　　她撇着嘴非要他喝，他拗不过，只好小酌一口后，又静静地看她喝。喝着喝着，她突然咳嗽一声，说噎住了，他紧张的过去掰开她的嘴查看情况，最后她笑了一声，说没事。他以为她在糊弄他，便敲了敲她的脑袋，她抱住他的腰笑眯眯撒娇说，是真的噎住了。
　　而他，轻轻的掰开她的手，慢慢俯下了身子，她似乎也知道将会发生什么，于是乖巧的闭上了眼镜。
　　鱼头汤还冒着热气，烟雾缭绕间，两个相爱的人紧紧的缠在了一起。
　　（三）
　　说要离开是在那一晚之后，她躺在他怀里，他心事重重的摸着她的发髻。
　　她问他许久他都不开口，最后只听他重重叹了一口气说:“我突然觉得我很无能。”
　　她不解。
　　“我没有能力给你更好的生活，没有能力让你穿金戴银。没有能力给你买上好的胭脂水粉。”
　　她感动万分，说没有关系，她要的不是这些，她只要他。
　　“可是我心里内疚，我想谋取功名，我想做官，以后用八抬大轿迎娶你回家。”
　　她哭了，感动的哭了，再也忍不住泪水了。
　　“我只要你在我身边就够了，兰君，真的。我什么也不求。”
　　“不，我再也不是从前那个我了，我有我身上的责任和担子，既然现在你已经是我的人了，那么我就要为你负责，要给你更好的生活。你明白吗？可惜……我没有好的门路，因此这途中会充满艰难险阻，但是我不怕，有你在身边，我什么都不怕。”
　　他紧紧的抱住她，她也用力回抱住他。于是，又是一场巫山云雨下了起来。
　　雨停了，她静静地躺在他怀里，说:“我也许可以给我姑父写一封信，他也许会认识一些京城的达官贵人，说不定能帮帮你。”
　　“不，丫头，我要自己去努力，有你在家等着我陪着我，我什么苦都能吃下，我不想别人说我苏兰君是靠你的裙带关系才能功成名就的，不想。”
　　“不会的，兰君，你就是我，我就是你，为了以后更好，咱们还分什么彼此呢？”
　　“不，这件事不可以，你不要说了，我自己会想办法。”他严厉的回绝了她。
　　“兰君……”她想说什么，终究没有说出口。
　　但偷偷的，她还是给他姑父写了信，说明了情况，姑父也回信乐意助兰君一臂之力，然而正当她拿着信纸舒一口气时，他却突然出现了，她吓得赶紧把信纸藏了起来。他逼着她拿了出来，她没有办法，只好给他看了，果不其然，他大发雷霆，然后躺在床上一言不发，任她怎么求也无济于事。
　　晚上，他交了一封信在她手上要她捎给她姑父，说是要收回前一封信的内容。
　　她不肯，他便大声的怒骂要是人人都这样，那这个世道成什么样了？
　　那一瞬间她紧紧的抱住他，紧紧的，她只觉得她这一辈子，找对了人。但那封信，她也背着他偷偷烧了。
　　（四）
　　离别的时候是在秋天这个感伤的时节，她送他到渡口，抱了他一次又一次，拉着他的手泪眼婆娑不愿意放，他也伤感的拉着她的手，摸着她的额头，亲了又亲。最后还是船夫等不住了，催促他快点走。
　　于是他便放开她，摸摸他的头说:“好了，又不是生死离别，我会回来的，想我就请镇上的先生给我捎信。”
　　这时，他脸上露出的是对功名的渴望和期待。
　　最后分别时，他信誓旦旦的许诺，让她等他，待他功成名就之时，便是回来娶她之日。
　　于是她等啊等，等啊等，等了一年又一年，熬了一年又一年，等来的却是别人嘴里所谓的他不会回来了，他一年前在京城娶了皇帝最宠爱的公主。
　　她一开始不信，可后来说的人多了，她不得不信了。
　　慢慢转醒，是在自己的房间里，身边是从京城做生意回来的陈老爷，是他让人从河里把她捞了起来。
　　她醒来就哭了，哭的好绝望。她不信，也不甘心。她求着陈老爷带她京城，她要去亲自看看他是不是真的不要她了。
　　陈老爷一脸为难，说带个女娃子不方便，她便给他跪下，陈老爷没有办法，只好让她乔装一下，三日后带她启程。
　　京城是她没有见过的繁华，陈老爷一路给她指那是什么稀奇玩意儿，这是什么稀奇玩意儿，她也只是牵着嘴唇勉强笑笑。给她递水，她也不喝。陈老爷盖上壶嘴叹叹气说:“我虽然是个生意人，也是个男人，我从来不赞成男尊女卑这个说法，闺女呀，你还这么小，这么年轻，为何要为一个不爱你的男人弄的这么疲惫呢？你有你的豆腐摊，你只要好好做，以你的技术，我敢保证可以做大。你觉得呢？”
　　“不要把心思全都放在一个男人身上了知道吗？我最了解男人了，毫不客气的说，是男人就有花花肠子，这世上没有几个男人只愿意和一个女人厮守一辈子，除非他在你身上看到了于他有利的东西，可一旦利用完了，你就是颗弃子，你明白吗？”
　　“可是，他对我，又有什么利可图呢？”
　　“这个……闺女呀，我说出来你不要难过。”陈老爷若有所思，最后重重叹口气说:“说出来让你死心也好，每次回来看见你在那望不到边的渡口眺望等待陈叔心里是真着急呀。你知道他是怎么娶到公主的吗？是通过你姑父的关系，他才得以走后门做了公主的师父，这个公主呀，性格刁钻的很，谁的话都不听，就只听他的话，最后求着皇上赐婚。”
　　“不可能，他之前极其反对我跟姑父说这件事。为此他还跟我闹了好几天。”
　　“姑娘啊，你太年轻了。既然如此，咱们就去看看吧。”
　　“啪！”古道上车夫重重扬起马鞭，打在马屁股上，马儿一声嘶鸣，疾驰而去，留下一路厚重的烟尘。
　　（五）
　　马车停在华丽庄重的公主府外，离霜在马车里紧紧的握紧了拳头，紧紧的，紧的指甲嵌进了肉里也不觉得疼。
　　一会儿，那个熟悉的身影果然出现了，他衣着华丽，风度翩翩，身边是一个高贵倾城的年轻女子，那女子挽着他的手，脸上笑开了花。而他脸上也笑的灿烂。
　　她不顾陈老爷的阻拦，冲了下去了。但她并不是没了理智，她只是想去问个清楚。
　　“哥。”她叫住他。就算是现在，她也不想给他带去麻烦。
　　他脚步一顿，公主也跟着不知所然的回头。
　　“你过来一下，我有话跟你说。”她强忍泪水。
　　“这人是……”公主一脸疑惑。
　　“故乡的邻家的一个小妹妹。我去跟她说说。”他赶紧掩去眼中的惊讶，换上温柔宠爱的笑容摸摸公主倾城的脸蛋。
　　“嗯……不……”公主一脸不愿意，撒娇的拉着他的衣袖。
　　“听话。”他宠溺的摸摸她的头。公主最终还是放开了他。
　　走到角落，她含着泪水问:“为什么？”
　　“我有我的迫不得已。”他说。
　　“迫不得已？难道负了我就是迫不得已？利用我也是迫不得已？”
　　“我承认我负了你，可我什么时候利用你了？”他质问。
　　“你利用我得到姑父的帮助。”她红着眼。
　　他咬着牙，别开脸，脸上是陌生的嫌恶。
　　“是你当初自己写信举荐我，我不同意，你自己偷偷写，我怎么利用你了，嗯？”
　　“呵～你还狡辩……”
　　“狡辩？是，当初我是喜欢你，可现在皇上赐婚，我能如何？所以，我们缘尽了，你回去吧，皇权不是你我能拗得过的。”
　　“苏兰君，你好狠的心。”
　　“我狠心？我哪里狠心？都跟你说了是迫不得已，你不要再纠缠我，否则，我不会放过你。”
　　“纠缠？”两个字眼就如同两把尖刀，捅的她说不出话。
　　他拿出一个香袋给她面前:“这里是一些银子，够你用一辈子了，就算……就算是我对你的补偿。”
　　她没有接，他便塞在她手上，她松开手，香袋掉在地上。他捡起来挂在她手腕上，冷冷的说:“回去吧，我就不送你了。”
　　他转身要走，她拉住他的手，抬起头泪眼婆娑的祈求:“不要离开我行吗？我只有你了。”
　　而他，仍然狠心的撇开了她的手，说:“咱们缘尽于此，从此死生不复相见。”
　　那冷漠的面孔，没有一丝温度，那冰冷的言语，像尖刀，像雷霆，砸在她的身上。
　　死生……不复相见吗？
　　她看着他的背影，瘫软了下去。而他，转身笑着走向那个巧笑倩兮，高贵华丽的美人，阳光洒在他们身上，温暖又幸福。
　　而在另一个角落，是阴雨连绵，雾霭沉沉。
　　最后是陈老爷扶她上了马车，他看那对幸福的璧人，叹了口气说:“闺女，死心了吧。回去吧，回去好好经营生意。经历这一遭也好，也许不经历这一遭情劫，你永远也不会明白人心的险恶，你终究还是太天真知道吗？痛也好，哭也好，但一定要长记性知道吗？不要再犯了。”
　　陈老爷关怀的拥抱住她，他知道，她需要一个肩膀靠一靠。
　　（尾声）
　　阳光照在回去的路上，马背上的鬃毛随风飞扬，显得逍遥而恣意。
　　可玉离霜的心，却冷的可以冻住万丈长河。又疼的像是在受凌迟刑。
　　是啊，这也许就是属于她的情劫吧，不经历这一遭，也许她仍然会这样天真愚蠢，就算不被他辜负，也总会被别人辜负。
　　她突然就觉得城东的富家小姐和城西的贵族公子的结合是最完美的，为了利益，各取所需，不动感情，也不会伤的这么深，这么痛。
　　就当是做了一场梦，梦中如何，梦醒之后，便忘干净。

该作者现在暂无推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