虚构为你

　　德拉米尔费了一点时间才找到适合上街采购的篮子，她常常看见女仆带着它去买菜--各种各样的肉与青菜。当然，总少不了一把香蕉。德拉米尔有了初步的计划，她手上有不少零花钱，不至于穷到没饭吃。
　　自从上次和伊格纳西说明情况，她往庄园送了不少食物，声称不能委屈了自己的女朋友，何况现在的庄园不同往日，她已经为不能时常陪伴德拉米尔而心生愧疚。若不是战争的白热化，她差点忘了她是一名记者，还是位在战争中活下来的战地记者。然而没有人比她更厌恶战争，更想它结束，尽管如此，她还是经常收到有关战争的信件--企图通过报纸的大肆宣传拿回救助金的老兵，希望亡夫的战友寄回亡夫遗物的寡妇，找人的，寻物的，传播谣言的，应有尽有。每当这时，伊格纳西能做的只有交给报社的同事们。
　　一日，她在整理文件时，发现了一张上校站在高台处的照片，他身后站着一群军绿色服装的士兵，前方则是密密麻麻的人头。那是在保守党们攻占新城镇后，手下人推举上校发起的演讲。上校依旧是那身落魄者的行头，双眼平静的俯视底下的市民。据知情者的转述，上校承诺他们，军队绝不滥杀无辜，各家各户甚至可以在午夜时分敞开大门，他们绝对安全，并拥有相对的自由。
　　“呵，自由。”伊弗万看见报道后，嗤笑了一下。他将报纸搁在旁边的小桌子上，扭头看向哑女。他留下她的唯一理由恰好就是因为她不会说话。“自由的代价不过是保持沉默。你觉得呢？”伊弗万和往常一样询问她，也并非真心想知道她的想法。自离开庄园后，他便心事重重，不愿再听任何人的言论，他将哪些或明或暗的情绪伪装得滴水不漏，就连姐姐伊格纳西都没能察觉到他的变化，只当他是通过和上校的密谈后，对战争有了新的看法，不再受困于腿伤的泥潭之中，脱离了往昔岁月无限循环的痛苦。因此，他逐渐平和下来的性格有了解释。
　　但事实上，伊弗万从一开始就参与到了战争中，他为上校提供了源源不断的军资。这是两人达成的协议。上校想要本就属于他的胜利，而这也恰好是伊弗万想要的。在利萨多，除了福亚斯蒂安家族，就只有卡萨布莱迪家族能相提并论。前者属于古老的贵族式家族，留下的财富足够后代挥霍一世。后者则是靠经商、用无数金币堆积起来的商人家族，根基不稳，随时有没落的可能。理论上，两个家族合作是最好的选择。
　　老管家死后，安塞勒桑塔医生通过一封封信件，把福亚斯蒂安家族名义下的店铺管理权交给了伊弗万,管理期限直至上校归来。伊弗万无心诅咒上校，但还是直白的问：如果上校不幸战死。
　　“福亚斯蒂安家族的一切，最终都会留给德拉米尔小姐。”医生在信中回答了他。伊弗万似乎能从这句话中瞥见他冷峻的神情。于是他在两人最后的通信里写道：“只怕未来连卡萨布莱迪家族都是她的。”医生没有回复他，他没法反驳他。这话并不夸张，以伊格纳西对德拉米尔的重视，她恨不得把自己的一切送到女孩面前。

　　德拉米尔很少关注家族产业。尽管她清楚的知道每个地方店铺的分布和种类：制作面包的、贩卖古董的、出售布料的，花店，信坊、书屋，甚至还有一两家生意不错的妓/院。这些店铺与镇上人的生活息息相关，也曾为福亚斯蒂安家族带来无数财富。尽管因为战争，许多店铺面临倒闭的困境，生意惨谈，以至于德拉米尔连仆人的工钱都支付不起。
　　上校还在镇上时，想过要把这把财富的钥匙交给女儿，德拉米尔却因为抗拒和外人接触而拒绝。女儿的孤僻程度让上校无可奈何，也就放弃了这个想法。他最后选择了医生，却没想到被他寄予厚望的安塞勒桑塔最后连庄园都不肯踏出一步。医生的变化可以追溯到他拨完牙齿回来的那个下午，据说不到一周，那位老牙医就因为脑出血死在了家里，镇上的医生赶到时只能劝家属不必过于悲痛，最好尽快准备后事。
　　“这种天气，尸体放不了多久。”安塞勒桑塔医生不知如何得到的消息，不痛不痒的评讼了一句。他说话时露出了缺失的那颗牙齿，医生没有去补牙，也不曾说话漏风。
　　关于这些不值一提的琐碎之事，德拉米尔是在无意中瞧见那块写着“牙科”的牌匾后想起来的。她还记得那天她和伊格纳西共进午餐时，那块老得快嚼不动的牛肉，但回忆起来，它似乎又有些美味。于是，德拉米尔在今天的食谱里新增了牛肉。靠路人指路，她来到了菜市场，菜市是露天的，小贩们杂乱的分布着，用一些旧布搭建起遮阳的棚子。空气中散发着阵阵汗味，鱼腥味和熟食的香味，混合在一起反正有种让人呕吐的冲动。德拉米尔不禁皱紧了眉，这和她想象中的市场相差甚远。
　　德拉米尔却不知，她那一身贵族般的打扮和气质，以及试探犹豫的神情，甚至连她柔顺听话的发丝，在这嘈杂脏乱的老旧菜市场里显得格外突兀。她就像是一时兴起，不顾女仆劝阻来到市场却难以忍受环境而后悔的大小姐。但人们没看见她的女仆。
　　梅莉沙——佩安斯·雷麦斯少校的妻子——第一眼看见德拉米尔时，就明白了她的窘境，小贩们看准了她的懵懂，不肯放过她这条大鱼，很快德拉米尔就被忽略着买下了许多东西，她那不还价的阔绰做法更加证实小贩们的推测。德拉米尔确实是个毫无生活经验的大小姐。梅莉沙犹豫了一下，还是上前拉住了她正在付款的手。年少时她见过她的母亲，以母女俩的相似程度，梅莉沙轻易的认出了德拉米尔，更不用提丈夫与上校的战友关系。出于这层关系，她不能眼争争的看着小贩们欺负她的无知。
　　尽管事实上，德拉米尔并不介意这些，她对金钱的概念实在太弱，也没有向人讨价还价的习惯。她疑惑的看着眼前的女人，梅莉沙那一头卷曲又坚硬的头发让她觉得眼熟。
　　“奥里克斯。”梅莉沙叫着小贩的名字，“我记得吐司面包的价格一向是五索比，你怎么能随便涨价？”
　　名见奥里克斯的男孩见她拆穿自己，气得涨红了脸，半响，才硬梆梆的给自己辩解道：“面粉都涨价了，我为什么不能？”
　　德拉米尔认同了他的说法，不过由于梅莉沙的介入，她得以少花了些钱。
　　“谢谢您的帮助。”德拉米尔向她道谢，她看了看篮子里的食物，主动询问梅莉沙贩卖牛肉的摊子在哪里。
　　“我带您去吧。”她过于恭敬的语气不像两人年纪上该有的对话。德拉米尔停下脚步，她对上她的眼睛：“您认识我？”
　　梅莉沙点点头，“当然，德拉米尔小姐，佩安斯常提起你。”
　　“佩安斯叔叔？”德拉米尔很快就想起了父亲对好友妻子的描述，以及卡斯诺那头和母亲如出一辙的卷发。
　　这是两人真正意义上见面，意外的相谈甚欢，梅莉沙传授了她许多家庭主妇自我总结出来的经验，以及肉类不同种类的做法。德拉米尔则问起佩安斯多日未曾登门的原因，梅莉沙一改之前的轻快，有些惆怅的回答：“卡斯诺病的严重，现在很需要人照顾。”
　　德拉米尔不知该如何安慰她，好在梅莉沙并不认为儿子的病是件拖累家庭的事，很快就引开了话题。两人在菜市场的入口分别，梅莉沙不忘邀请德拉米尔有空时来家里作客。
　　回庄园的路上，德拉米尔路过了镇上的影院。从伊格纳西口中得知影院已经很多没有上映新的电影，同时，这位在“断头台”下来后的商人性格大变，甚至开始考虑转行买汽水。
　　“人人都爱喝碳酸饮料。”他说。
　　德拉米尔站在院子的窗户前，望里看去，希望能再次见到军人的鬼魂，但没有。她这才相信，军人和庄园里的小偷一样，永远的消失了。她带着无法解惑的遗憾回了庄园，却不知在她关上大门后，镇上因她的出现引发了新的轰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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