虚构为你

　　德拉米尔忽然意识到自己有很长一段时间没有看见安赛勒桑塔医生，当然，如果没有老管家的死亡时刻提醒她，她不会在意这些。葬礼过后，庄园重新陷入平静之中，安静的仿佛没有活人的存在，送葬者们不仅带走了老管家的尸体，还将活着的气息一同埋葬。香蕉园里又添新成员，因此，每一场大雨过后的短暂晴天里，德拉米尔总能看见那两个老朽的鬼魂站在某颗香蕉树下晒太阳。这样的场景看的久了，德拉米尔反而觉得死人更像活人。因此，那段日子里，她最期待的事莫过于伊格纳西不定时的来访。为了缓解德拉米尔的悲伤情绪，伊格纳西费劲心思找来新鲜物件，偶尔，她也会带来有关上校的消息，战争终于不再遥远，而距离战争开始已经过去了大半年。
　　十月的第三个星期五晚上，一支装备简陋的队伍--实际上只有三人--趁着夜色潜入了总统府中，悄无声息的将总统和他的妻子扼杀在柔软的天鹅绒被褥中。隔天，便有消息传出，这次暗杀行动出自上校之手。这位潜藏许久的老军人最终选择了自己最为不耻的方式，手下人传来成功的消息时，上校说:“不要高兴的太早，最该死的人不是他。”
　　但不可否认的是总统大人的死的确给保守党们带来不少麻烦，要在短时间内找到合适的接班人对他们来说并不简单。就在保守党们为新总统的人选头疼时，一直僵持的局势忽然一边倒，以上校为首的革新派们仿佛有如神助，即勇猛又不失理智。他们以极快的速度攻下一座座城市，令敌方闻风丧胆。三年多的停战，保守党们养出了大批纪律散漫、极度依赖热武器的军队，在面对常年以野兽为敌的食人族部落，气势上便输了大半。上校亲自训练了这群血性方刚的年轻小伙，他教会了他们用枪，小伙子们很快就将狩猎时的经验运用其中，鲜血反而激发了他们的兽性。总之，上校在南方站稳阵脚后，建立了不少军事基地，训练新兵们。
　　与其同时，上校开始往北方进攻，离家乡利萨多背道而驰。上校似乎并不担心家乡及女儿的安危，事实上，他只是过于相信好友佩安斯和安赛勒桑塔医生。好友被患病的儿子搞得焦头烂额、医生性格大变，以及老管家的死讯都没能传到上校耳中。小镇维持着他刚离开的模样，平静而腐败，空气中无一不充斥着让人心醉神迷的酒气，人们仿佛没有烦恼，随时都能扬起欢声笑语，每日清晨人们都能在妓院旁的小巷里找到。唯一的区别只有曾经让镇上人趋之若鹜、被誉为完美聚会场所的庄园变成一座死气沉沉的老宅，被最年幼的孩子视为鬼屋的存在。于是，某个午后一位酒鬼大肆称赞德拉米尔惊为天人美貌的言论逐渐被世人遗忘，记得她的人甚至比记得上校的人还少。伊格纳西不仅一次劝说她多外出走走，面对小女朋友默不作声的抗拒，她妥协道:“就算只是晒晒太阳。”
　　德拉米尔瞬间睁大双眼，“这话医生也说过。”她说。
　　也就是在这时，德拉米尔想起了医生，想起了医生曾精心照料的玫瑰园，七月花季过后，医生便停止了打理玫瑰们，任其风吹日晒。他将花瓣收集起来，准备制作新的香水。德拉米尔最近一次看见他时，他正在调配香水。安赛勒桑塔医生将瓶子里的液体倒了一点在手帕上，随后，他扬了扬手帕，馥郁的花香包围了她。医生看了她一眼，询问她感觉如何。
　　“很香。”德拉米尔说，她皱了皱眉，“但太浓了。”
　　她的诚实没有打击到医生，“我会调整。你知道的，只有不断改进，才能制出让人满意的香水。”医生说道，眉眼间流露出少见的狂热之情，“而我的目的从来只是让你满意。”
　　医生语气里的敬意让德拉米尔感到不适，含糊的点点头就要离开。医生却忽然拉住了她。“德拉米尔小姐，我忘了问你，那瓶雏菊味的香水你喜欢吗？自从在你生日那天送给你后，我从没在你身上闻到过它的味道。为此还苦恼了很长时间。直到最近，”医生顿了顿，直直的盯着她看，德拉米尔看见了他眼中毫不掩饰的疯狂。她不明白为什么，此刻只想逃离这里，医生看她的眼神简直像要将她生吞活剥般。但拉住她的手臂将她轻易钉在了原地。医生继续道：“我在伊格纳西身上嗅到了它的香味，才恍然大悟。”
　　德拉米尔听懂了，同时也明白医生的怨恨从何而来。是她考虑不周，转送别人的礼物在人们的认知里，残忍而无情，是对赠送者最大的恶意。德拉米尔倒是没有想那么多，她送给伊格纳西纯粹是因为后者喜欢。事实上，医生足够了解她，深知她并非故意为之，却依然忍不住当面质问她。
　　“对不起，医生。”德拉米尔没有争辩什么，一如既往的坦诚道:“如果我能做点什么来弥补的话，请您一定告诉我。”
　　安塞勒桑塔摇了摇头，“你知道我想要的不是这些。”
　　“那是什么？”
　　她那近乎天真的反问让医生瞬间没了脾气，“好吧，德拉米尔小姐。我想问你一个问题，你爱她吗？”
　　爱这个字眼对她来说并不陌生，就在不久前，她和伊格纳西还深入探讨过什么叫爱，她们拥抱、亲吻，做恋人间亲密无间的事，享受并沉浸在这种感觉中，这并不是什么可耻的秘密。但要让她直白的回答这个问题，德拉米尔觉得十分为难。好在伊格纳西的及时出现缓解了俩人的尴尬，伊格纳西牵起女孩的手，微微一笑。尽管在医生看来，这属于挑衅。
　　“我想，德拉米尔对我的感情与我是一样的。”
　　两人的对话以伊格纳西的出现而结束，自此之后，德拉米尔再也没有见过安塞勒桑塔医生。
　　雨季过后，持续不断的强烈阳光晒干了空气中最后一丝潮意。小镇上的人们将各种各样雨季里捂的潮湿发霉甚至是长了霉斑的东西拿出来，晾在自家院子里。德拉米尔也不例外，老管家卧病在床后，庄园里的大小事务都是她在打理，她早已深谙其道，父亲的书房需要随时保持干燥，厨房需要定期除鼠，卧室里的衣物则要防虫蚁的啃噬，因此，她往书房地板撒上石灰，在厨房的角落投放老鼠药，仔细检查了每一个衣柜里樟脑丸的存在。可庄园对任何一个人来说都太大了，德拉米尔阻止不了庄园以不可避免的缓慢速度衰败下去。庄园的变化伊格纳西没有忽视，而德拉米尔不肯再请仆人的固执就和她弟弟伊弗万一样，她既无奈又头疼。多次劝说无果后，德拉米尔向她坦白了原因。
　　“其实是因为，”德拉米尔觉得难以启齿，双手不由抓紧了衣服下摆。“我请不起仆人了。”
　　伊格纳西果然如她所想大吃一惊，她从来没有往哪方面想。原本她只把这当做德拉米尔不喜外人的表现，如今仔细一想，上校还在的时候，庄园的收入来源就是个谜，没人像他那般慷慨，那般好客，也没人像他那般会享受。总之，在外人看来，庄园就算是瘦死的骆驼，也会比马大。然而，德拉米尔的下一句话更让她震惊。
　　“前几天我掀开米缸，里面快没米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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