虚构为你

　　两人的第一次争吵在七月底，一切尘埃落定之时。将近一个月没有出现的顾艺忽然发来消息，她没有填报莫祁所在城市的大学，而是去到了北方。“南方人对雪有特殊的期待这话果真没错。”她说，但她没有告诉莫祁，她天生畏寒，惧冷，到气温能降到零下十几度，滴水成冰的北方简直是找死。父母是第一个试图制止她的人，他们将洁白的雪形容成混合着不知名脏物的遇水而化的堆积物，把热情豪爽的北方人比作养不熟的白眼狼，夸大了狂风沙尘暴的威力，总之，北方没什么可去的。他们的苦口婆心没能打动女儿，她固执且坚定，带着无法对任何人言说的秘密缄口不语，一早就买好了去北方的机票。对莫祁来说，她这一举动相当于默认了自己的话，不再见面，也就没了相见无言的负担，莫祁对她的态度开始转变。
　　某天，两人讨论最近忽然被推崇的新艺术流派，那是一种化繁为简的做画方式，以抽象派又有所不同。莫祁说那不过是因为艺术和时尚一样，都是往复的轮回，把前人玩剩的重新回炉重造，再将得到的成品当做自已的东西。一直如此。她总结道。顾艺却不认同她的话，她坚持所有的发现都是新生的，莫祁笑她果然是个孩子，摆脱不掉天真。莫祁沉浸在难得的失而复得的氛围里，一时忘了和付安颂的约会，她好不容易请了两天假，两人昨日待在房间里，因情事已经耗掉了一天。付安颂不想每次见面两人都像两只发/情的动物，她想更了解她一些，想知道休息时莫祁会做什么，工作时又是什么样子。她喜欢她举着相机拍摄的模样，爱惨了她看到满意的相片后，发自内心的微笑。
　　付安颂对这次的约会十分重视，不难想象当她进入房间，本该准备好一切就能出发的莫祁却窝在床上笑着看手机时，有多愤懑。
　　“你在和谁聊天？”她压着愤怒问。
　　莫祁抬头轻轻的看她一眼，仿若无关紧要的眼神刺痛了付安颂的心，好在下一秒莫祁恢复到原来的模样。“对不起，我忘记了，给我五分钟。”她想把手机收起，却被付安颂伸手抓住，她咬着唇，一幅倔犟模样，“我问你在和谁聊天。”
　　莫祁叹口气：“一个朋友。”
　　付安颂松开手，对如此敷衍的答案十分失望，愤怒冲破了清明的最后一道防线。她听见仿佛不是自己的尖锐的嗓音质问着莫祁：“你从不和我提你的朋友。”
　　莫祁皱了皱眉，她试图以朋友不多，或机时不对为理由解释自己并非不把她放在心里。若是她想了解，自已不会隐藏。顾艺对她来说，是知已，也是朋友。两者选择其一，不算欺骗。付安颂却颇有不依不饶的精神——即便这让莫祁感到厌烦——追问此刻这个能让她眉开眼笑的朋友是谁。她那一向奇怪又准确的直觉操控了她的情绪，导致她瞬间衰老了几岁。忽然，莫祁站起来，从她身边擦肩而过。
　　“你需要冷静一下，”她说，“这事我们晚点再谈。”
　　约会泡了汤，冷战就此开始，两张孤零零的电影票躺在钱包内直到破烂，付安颂坐在床上好几小时，当即决定坐最晚的末班车赶回自己家。在这令人窒息的氛围内，莫祁却和顾艺联系频繁，她知道这样不好，却不再狠心阻止事情的发展。说到底，在烦恼与犹豫中，总需要别人推一把。
　　“你要不要和她道个歉？”顾艺知道这些后说，没人能探究她说出这无私的话是怎样的心情。
　　何况，她已经不再家里，父母察觉不到女儿忽然落泪的原因。她住在十个人的宿舍里，外界高温闷热，她却因为室内的空调而发抖，来这里的第一天晚上，她被冻醒，感叹自己没买毛毯是件错误的事，在她的家乡，人们从没有夏季盖被子的习惯，他们坚信随意改变自然会带来灾祸。顾艺喜欢睡在凉席上，开着小风扇，在电机发动的嗡鸣声与微风轻抚中进入梦境。
　　第二日顾艺去买了床薄被，但已经来不及，只一天的时间，她就落下了病根。月经突如其来，疼得她几欲晕倒。这一切，她没和任何人诉苦，除了父母和莫祁，她没有了诉说的对象，莫祁尚有一个爱着她的女友，她除了她，什么都没有。得到她们已经合好的事实后，顾艺在宿舍里待了一天，同事都在上班，只有她自己，也庆幸只有她自己。下雨的时候，顾艺想起自己晾了鞋子在外边，顾不上穿鞋，她赤脚踩在地上，冰凉潮湿的接触让她倒吸一口凉气。暴雨倾注，她湿了大半身子，整个人如同置入冰窖。当晚她便发起高烤，同事送她去看医生，请了一天假，病好之后，顾艺为没有了全勤的三百块钱郁闷了好一阵。结果了短暂的暑假工后，顾艺带着几千块回了家。和她一起工作的都是刚结束高考的女孩子，录取通知出来后，她们讨论着要去那里，那个学校，那个专业，叽叽喳喳的只有顾艺保持沉默。
　　“你想去哪里呢？”有人记起她，便问。
　　顾艺把枕头抱紧了些，“应该会去北方。”
　　在莫祁与赵君君约好同游的前天晚上，顾艺已经在家待了三天。她家乡临海，只要一个小时的车程就能瞧见那一望无际的堪蓝大海，她等这一天，等莫祁的到来而心跳急促，然而梦想破灭的速度远比她想象的要快，付安颂意外发现了莫祁的真正目的，扬言若是莫祁真的去找她，两人就结束了。她不是受委屈的人，说到做到。因此，顾艺那不过是想再见莫祁一面的小小愿望像眼前的海浪般，锲而不舍的涌现又消逝。等到日落，顾艺站起来，她的裤子被海浪打湿，黏糊糊的粘在腿上，顾艺不在意，她捡起手边能捡到的东西，奋力往海中丢去，直到手臂发酸。离开的时侯她忽然回头，深深凝视着海天交接的地方。
　　“所以你其实是想见那个女生？”听完这个故事，赵君君问，对好友有了些不同的看法。她不怪她，也不质疑她，只是纯粹的好奇。莫祁点头，手用力的攥紧了方向盘，她扭头，眼眸中流露出淡淡的求助。“我现在不知道该如何面对她们两人。”
　　莫祁十分清楚，这事不会两全其美，她只能选择伤害一个。
　　“为什么不和她解释清楚？”赵君君又问。她没有说谎的概念，从小到大，一派诚然。有时莫祁也会感叹究竟是什么样的家庭能育出这样的孩子。她是认可善意谎言的，甚至可以说是推崇。
　　“这事说不清楚。”莫祁突然没有继续深入交谈的想法。恰巧道路已通，她启动车子，不再说话。到达机场时离登机只剩半个多小时，莫祁暗道幸好自己熟悉这个城市，选择了提前出发。随即她又想起了顾艺未来要待四年的北方城市，那儿大漠戈壁，孤寂苍凉，是个连原始物种都需要艰难存活的地方。十几年前，一队带着探险的科学家前往那里，建造了第一座人类建筑。紧接着，商人们的出现，带来了一丝生机，人们种植耐旱的绿植，引水而入，硬生生造出了人类能接受的环境。尽管以现在的科技，生活环境改善了许多，莫祁还是不忍看顾艺到那种地方。她还记得第一次见到顾艺的时候，她年少，腼腆，脸色微红的举着自己的作品请求签名。签字时她看见了作品的一角有一行小字，凑近来看上面写着：我想与你分享冬日早晨不算温暖的太阳。
　　像一句告白。照片是莫祁和前任分手后拍的。
　　见她盯着自己的字后，顾艺的脸瞬间通红，她急忙从包里翻出另一张没有写字的同一相片，“不好意思，拿错了。”她说，就想伸手要回相片。莫祁手一收，将相片倒扣在桌面，对她微笑道：“我倒觉得总结的很对。”
　　有关摄影的活动结束后，两人互换了联系方式。
　　赵君君轻推她肩膀的动作将她唤醒，莫祁揉着眉心，感叹自己最近是否对顾艺在意的太多，以至于忽略掉赵君君，她已经把自己的行李从后备箱中取出，她只是去参加城市赛，不是去旅游，因此只背了包。黑色旅行包几乎有她半个人那么高，被物品塞得满满当当，更显得赵君君个子娇小，楚楚可怜。
　　“我走了。”她对莫祁挥手，又停顿一下说：“要和女朋友好好相处。”
　　莫祁被她的语气逗笑，很想揉一把她的短发，手还没抬起，赵君君已经转过身，自觉排队办理手续，她在人群中格外显眼，她的大背包被许多人嫌弃。莫祁一直注视着她消失在视线里。回去的路上才想起问赵君君，背包到底装了什么。
　　“零食。”她说，“只有零食。”

该作者现在暂无推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