虚构为你

　　人都是从心底开始老的。
　　不知为何，当单凛休坐在离小区不远的某处人群聚集处时——这有树，有运动器械，有老人和小孩，突然萌生了这个想法，她从未想到自己能有一天会如此心平气和的坐在不是家的地方，这个她一向匆忙路过的地方。看着那些带着孩子的老头老太太，听一下他们毫不避讳的聊着家长里短，为菜市场忽高忽低的菜价而愤愤不平，即便只是一毛两毛的差价，再瞧瞧那些懵懂、笑的开心的小孩，大概就是生活本源。事实上，单凛休坐在这久了，周围的嘈杂逐渐离她而去，她陷入了久违且难得的静谧之中，察觉不到时间的流逝。
　　单凛休很少出门，也不想出门，但今早，今早和往常没什么不同，她在徐佑怡上班前醒来，和她一起吃了早餐，然后端着没喝完的咖啡回房间，打算继续写作，故事的主人公到了必须做出选择的时候，离去或是留下，然而她犹豫了，就像徐佑怡知道的那样，她从不控制人物的走向，因为从一开始，人物诞生之初，他们在她心中便是独立、真实存在的。但她又的确犹豫起来，不想让笔下人物轻率的走向死亡，即便那是早晚的事？
　　她听见有个声音问她。
　　是的，早晚的事，但她不想面对。
　　下雨不到一分钟，人群已经散开，周围树上的叶子布满细小的雨滴，洗去尘土，迎来了另一个清晨。单凛休坐着不动，只偶尔抹一下飘到眼睛的雨水。她维持这样的动作出神，难免不被当作情绪低落或精神恍惚的某些人群，直到徐佑怡下班回家将她领走，徐佑怡撑着伞站在她身旁，担忧的看着她时，她才跳出虚幻，露出一个虚弱的笑说：“下雨了吗？”
　　“下了很久。”徐佑怡答，没有责备她的意思，她摸了摸她的脸颊，冰凉的不带温度，又是一阵心疼。“在这待了多久？”她不会问她为什么不躲雨，因为在问出口时，她就明白不会有答案。
　　“待了很久。”单凛休说，接着扶着她的手臂站了起来，她腿脚酸麻，感觉不再属于自身，之后的路程只好依靠在徐佑怡身上。
　　隔天，角落间的私语流传开来，其中讨论的答案成为未解之迷，不仅当事人没有一点儿要解释的意思，知情人同样闭口不提。那天淋了雨后，单凛休发起了低烧——用事实证明她的话不是没有道理——浑身冰凉，手脚无力，意识模糊，比起追问真相，照顾病人在徐佑怡心中更为重要。生病期间，单凛休的父母和弟弟过来看她，同时告诉她一个消息：他们决定把单凛木送到国外进修，主攻西方油画。这是单凛木本人的意愿，做父母的不忍拒绝他。他们不会想到，不久之后，单凛木会将他们接到国外，以解困扰他们的思念之苦。
　　听到这个消息，表现最意外的不是做姐姐的人，而是徐佑怡，她低声嘀咕了句“好熟悉”，单凛休听见了但不作声。当天晚上，单凛休退了烧，与此同时，徐佑怡发来短信说要参加公司聚会，会晚点回家。单凛休站在窗前看天空时，这才反应过来该买长袖了。房间里从未改变的温度让她模糊了四季，分不清春秋，忽略了日期，每天都是如此相似，可以是周一，也可以还是周一。因此，第二天单凛休再次坐到之前的位置时，只有一个人对她的再次出现产生轻微的欣喜。今早天气尚可，出来透气的人比往日多了些。自那日之后，赵君君很想再见一次单凛休，尽管她还是个陌生人，但并不防碍赵君君记住她，单凛休是个让人想多看两眼的女人。赵君君有些恍神，原本能接住的乒乓球从球拍下滑过，对面和她比赛的老人开心的笑起来，“呀，我赢了这球。”
　　赵君君回过神，捡起球，忽然有些紧张，她看见了单凛休探究的眼神，也注意到她似乎是往自已方向挪动的脚步，不知该以何种表情面对，这很奇怪，至少在这之前的十几年，她从没有过这种感觉，像发了烧。单凛休还是站在了她旁边，和参观的人站在一起，她的视线不时随着球的方向而转动，但从不为好球喝彩，也不会知道球员已经因她而掌心冒汗。赵君君和非专业人士打球很少会表现凶猛，这让她有不尊重对手的感觉，当然她也不会太明显的放水。最终她以微弱的优势赢了老人。事实上，她所认为的非专业人士，早在上个世纪就为国家摘得奖牌，也许是因为年老眼花，也许是因为别的什么，老人从没输的如此开心。
　　“年轻人，可以啊。”老人真心的夸奖她，“明天还继续吗？”
　　“如果您有空的话。”赵君君答。运动会后的假期还剩下两三天，足够她去其他城市游玩，好友莫祁和她商定好了行程，两人自驾游去海边，感受初秋温热的阳光。她原本是这样打算，但现在，她有些不确定。她不敢保证明天还能见到单凛休，这个冒险显得有些唐突，再者就算见到她，估计以她这种胆小腼腆的性格，能和单凛休搭上话本身就是件难事。她的自我纠结直到人群完全散去也没有结果，反倒是一直若有所思的单凛休想起了她是谁，准确的说，是想起自已以何种形式见过她——电视上，一个很厉害的人。单凛休的目光太过专注，让人无法忽略，赵君君将球放在球拍下固定住，看着她说：“你好。”
　　“你好。”
　　单凛休又开始不说话，更让赵君君紧张，为了掩饰，她拿起球拍扬了扬，尽量保持镇定道，“要不要来打一场？”
　　单凛休缓缓摇头，看上去又不像不感兴趣的模样，于是赵君君问为什么，单凛休带着她一贯的直白说：“我打不过你。”
　　“玩一下也可以啊。”赵君君不能接受她如此简单的理由，她试图说服她在输赢之外还有一种东西更为重要，人们称之为友谊赛。就像她和莫祁一样，她们一边打球，一边聊着趣事，常会为某件小事或某个不该失误的球而笑合不拢嘴，那时她们轻松而愉悦。她说这些时，单凛休露出疑惑的神情，紧接着惊讶，最后有些恍然大悟。她在这短短的时间内回忆着和徐佑怡相处的那几年，想要找出两人共同出游或欢声笑语的时刻，结果自然是没有，偶尔的几次一起出门还是在最近，她不爱笑，徐佑怡也是如此。然而，在此之前，单凛休从没感觉怪异，这是她熟悉的相处方式，徐佑怡也乐于接受，两人达到了默契。是否正因此，她们的关系才一直停滞不前？
　　单凛休在改变自我与维持现况中摇摆不定。
　　莫祁送好友到机场的路上，碰上了堵车，前方是一连串不同型号的汽车，像一只只笨重的甲壳虫。等待的漫长时间里，她向好友表达了没能按时赴约的歉意，出发前一天，她收拾好了所有可能用的到行李，又检查了一遍相机，摆弄相机时，她似乎能从中看见夕阳下的海面，嗅到空气中微咸的海水味，其实不论是地中海的堪蓝沿岸，还是最南面泡沫翻腾的海岸，莫祁都走过，这次她如此期待的原因，在于人，但不是因为赵君君，也不是她爱的女友，而是那个一直和她保持联系、态度暧昧不清，只见过一面的，她的爱好者，也可以说是粉丝。她还是个学生，正在读高三，对艺术的某些见解不比她差。莫祁记住她是因为她对自已作品的解读，那正是她渴望世人能看透的东西。她期待了这么久，除了徐佑怡便是顾艺了。莫祁不想放弃她，不愿割舍难得的知已，那时顾艺还是个高一的孩子，每天都能抽出空来与她闲聊，习惯陪伴的人最怕突如其来的孤独，那怕她已经遇到了女友付安颂，那怕顾艺有意无意的向她表达倾慕之情，每当这时，莫祁不是不加理会，就是转移话题，她明知道捅破这层窗户纸是早晚的事，但总想再拖一拖，能晚点就晚点。她给自己的理由是，不想影响到顾艺的学业，她快毕业，就差选个好大学。久而久了，顾艺也不再提，只是在高考结束后，她暗示莫祁自已填了她所在城市的大学志愿。
　　“我想去见你。”顾艺说。
　　莫祁皱着眉，手指无意识的敲着桌面，直到指关节发出抗议，她还想不明白事情何时发展到了无法控制的时候。她不敢回复顾艺，怎么说都会觉得是她亏欠了顾艺，何况，抛去种种不谈，自已还有个女友，从某种程度来说她算出轨了。莫祁头一次意识到自已的做法是错的，至少在世人眼里这很难原谅。沉默了一天，她终究是狠下心拒绝了顾艺，像所有老套的情节般，她说我们以后还是不要见面。
　　从那之后，顾艺从网络上消失，也代表从她的生活中消失。莫祁松了口气的同时不免失落，她痛恨这人类自古以来的劣根性，却也无可奈何。付安颂第一个发现她的异常，事实上，她以绝对的敏感度猜出了莫祁有事瞒着她，一直不说破只是缺少机会，和合适的气氛，付安颂知道，一但说开，两人有可能就此结束。说到底，她们在一起不过一年多，对彼此还诸多不了解，单凭热情相处，靠情/欲延续本就不是件长久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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