虚构为你

　　七月中旬，许久不曾联系的单凛木来找姐姐单凛休，他事先没打招呼，六点刚到就打车过来，准备蹭顿晚餐。尽管车内也有空调，进门的时候单凛木还是被冷气吹得头疼。他再次重复了不知多少次的话：室内外温差太大不是件好事。然而穿着薄外套、感觉惬意的单凛休并不在意他的话，反倒是让她忆起昨夜徐佑怡回家时，搓着手臂喊冷的场景。她给了弟弟一杯冰水，仿佛在说“以毒攻毒”，看着上面漂浮的半透明冰块，单凛木觉得头更疼了，他瞧着姐姐似乎面无表情的脸，忽然意识到她在生气。单凛木有些惊奇，在他看来，姐姐生气的概率堪比父亲有出轨的念头。
　　“你怎么了？”单凛木问她。
　　单凛休看了他一眼，嘴角微微撇下来，“阿佑说今晚加班，很晚才回来。”她指指厨房，“可冰箱里只有加上腿就能跑的生肉。”注①
　　她的比喻逗笑了单凛木，他可不知道单凛休还会开玩笑。除此之外，他花了几秒才反应过来，单凛休口中的阿佑是徐佑怡，前两个月她不会这样称呼她，很难不让人疑惑这期间发生了什么。
　　“你可以叫外卖。”单凛木说。
　　“不要。”单凛休一脸认真，“我不喜欢外卖的味道，我要等阿佑回来。”
　　这时单凛木才意识到姐姐在不知不觉中开始改变了，以往这种情况，她只会选择不吃，而不是抱怨没人为她准备晚餐。如果真的饿了，她不会在乎吃下去的是什么，只要是能吃的都可以。这些改变显而易见，然而单凛木不知道的是，明信片事件结束后，单凛休就像变了个人，她变得能接受外界的事物，偶尔会穿着拖鞋下楼买盐，但总忘记拿走零钱。收银员小哥很快记住了她这位漂亮的粗心女孩，尤其是那双白皙的腿和黑色拖鞋上的脚。某天他鼓起勇气问徐佑怡，单小姐有没有男朋友？两人经常走在一块，且动作亲密，他应该能打听到有价值的消息，但他错了。
　　“没有。”徐佑怡愣了一会才说，就在小哥觉得有希望之时，她坦诚告知他：“可我觉得你没机会。”
　　“为什么？”小哥不甘心的追问。
　　徐佑怡突然朝门口招了招手，小哥看过去，单凛休不知何时站在了那里，表情像在生闷气。她只穿了双拖鞋，瘦长、细嫩白净的双脚露在外面，十趾干净圆润，让人想握在手里揉搓，小哥不自觉咽了下口水，他知道这种想法不雅，但并不能控制自己不往下想。好在他隐藏的不错，徐佑怡没看出来，而单凛休虽然知道却不想理，她所了解的怪癖比小哥的恋足癖还要变态的多。单凛休走到徐佑怡旁边，顺手拿过了她买的东西，一副催她走人的态度。
　　“怎么出来了？”徐佑怡问她，“我不是说了一会就回去吗。”
　　单凛休执着的看着她，“你和说好到家的时间晚了两分钟，我不放心。”
　　徐佑怡无奈叹了口气，她朝小哥使眼色，后者被她们的对话内容惊呆，直愣愣的看着。徐佑怡把单凛休拉走的时候，不忘回答他之前的问题：“因为她身边有我就够了。”
　　事实上，不仅她这样想，单凛休同样如此。徐佑怡工作之后越发忙碌，出于对文字的敏感，她很快从打杂的转到实习编辑，比起不用费脑力整天把文稿搬到这里，挪去那边，她更愿意坐在椅子上，对着电脑，浏览稿件。有时看见有趣的故事，她会回家和单凛休分享。她不需要担心单凛休会抄袭，通常这位作家听后，只会轻哼一声，再慢条斯理道：“我也能写出这样的故事……”
　　徐佑怡憋着笑自觉接下后半句：“而且比它有趣，但你不屑于写，对吧。”
　　“你都知道还说出来！”单凛休说，她抿了抿唇，委屈的像只小奶猫。徐佑怡觉得自己发现了新事物，内心无比开心。很显然，两人的关系并没有随着徐佑怡长期不在家而疏离，恰恰相反，两人获得了另一种默契，文学以及心灵上的默契，属于理解与心疼，单凛休也不是没有感情的人，也会心疼一回家只想躺尸，累的说不出话的徐佑怡，她戴眼镜的次数逐渐频繁，某天，她睡得迷糊，又恰逢上班时间，眯着眼去刷牙洗脸时，撞上了墙壁。
　　“可能我们要买很多海绵了。”单凛休看见后说，她跪坐在沙发上，凑到徐佑怡额头处，仔细端详那块红晕，有些微肿，甚至算不上是伤。她想起年幼受伤时，母亲都会小心翼翼的往她伤口处呼气，借凉风缓和伤口处的热辣，尽管只能维持一会儿，母亲身上的味道她依然牢记于心，并跟随她多年。她想着，退了一步，将冰凉的手指贴在徐佑怡红肿处，揉了揉：“防止你再撞墙。”
　　徐佑怡有些窘，明明一直以来被照顾的人是单凛休，如今有种反过来的错觉。她再三保证不会再犯，今早只是意外，不过是昨夜加班过度，不需要把她当成连路都走的歪歪扭扭的孩童。单凛休哼了一声，语出惊人：“再有下次，你辞职好了，我给你两倍工资。”
　　徐佑怡笑她还懂得辞职与工资，同时告诉她，自己喜欢这份工作，无关钱的事。她当初选择中文系不是像母亲期待的那样，当一位平平稳稳的教师，也不想做单凛休心目中，各地乱跑的记者，她希望在二者之间找一个平衡。如今，她实现了，比预想的还要更好一些。每次加班过后，还有沿海城市美好的夜景来安慰她疲惫的身心。仿佛还身处其中的大学生涯里，她常和好友李若蕙在夜景下漫无目的的游荡，突然间身边少了个人陪伴，徐佑怡感到一阵没有必要的悲伤，李若蕙决定毕业后就回家乡的时，她就明白，两人见面的次数只会减少，然后转化为淡忘。她本就不是热情之人，所有的交往都是对方先迈出那一步。前几日，李若蕙和她视频聊天时，她看见了她身后颜色黯淡的墙壁，墙皮开裂，露出里面的泥块来。好友告诉她这幢房子少说也存在了二十年，很老旧，指不定那天就塌。
　　“家里人就指望我翻修老房子了。”她说，徐佑怡没能从好友的表情里看出点什么。对于李若蕙来说，这一压力从她高中起就在她身上，真正面对时，反而不觉得可怕。她是家里的独女，做母亲的没什么学历，只能做一些体力活，父亲早些年因为工作得了职业病，只能勉强照顾自已。李家为出支撑她完成学业，提前支取了她的未来。李若蕙不知道这样是好是坏，总之，今后一切都得靠她自己，或是某个值得依靠的男人。说到依靠，不知怎的，李若蕙问起了单凛休，得知一切如常，她笑一下，欣慰又有点嫉妒的笑容。在对话结束之前，她毫无预兆的说：“真希望当初牵错手的人是我。”
　　徐佑怡对着黑掉的屏幕发呆，她知道李若蕙家里不富裕，她花钱节约，但绝不吝啬，是可以深交的那类人，但徐佑怡没想到，她想要深交的人，对方却不愿敞开心扉过，她无法否认自己突如其来的失落，可仔细一想，李若蕙没做错什么，她对自己的事从不多嘴，做为朋友，已经足够了。徐佑怡不明白自己的失落为何。时隔多天，在被晚风吹拂的那一瞬间，她像被人点醒，她不过是在为失去一位好友而难过。
　　从这之后，很多年里，徐佑怡和李若蕙的联系只剩下逢年过节的相互问候，直到李若蕙结了婚，有了一个女儿，她邀徐佑怡来参加女儿的百日宴后，两人才恢复回真正的联系。而那时，徐佑怡依然独身一人，在当地文学圈小有名气，却没有出版过一本属于自己的书。

　　徐佑怡回到家时，已经是晚上十一点，单凛木刚走不久。他的出现不是毫无意义的，既解决了单凛休的晚餐问题，又完成了单凛休新稿件的效准。他放下稿件，刚要站起来，一阵头晕目眩使得他又坐了下来。反观姐姐单凛休一目十行还不带休息的轻松样子，他真想知道她是不是有什么特异功能。单凛休转过脸看他，把话还给了他：“你怎么了？”
　　“我做好了。”单凛木缓缓站起来，伸个懒腰，那张酷似她却分外消瘦的脸露出怪异的表情来，“以后我要挑佑怡姐在的时间来，不然你完全是在把我当机器人使。”
　　单凛休没有反驳，甚至语气都没变。“以后我也要考虑帮不帮你买水彩颜料。”
　　单凛休把这些告诉徐佑怡时，后者正在浴室里泡澡，舒服的快要睡过去，对她来说单凛休在旁边絮絮的说个不停的声音成了催眠曲，她努力控制自己保持清醒，分不出心思来在意自己是否被看光。
　　“水快凉了。”单凛休忽然说，她用手撩一下水面，晃动的水惊醒了徐佑怡。她一下子坐起来，看清是单凛休后又放心的躺回去。单凛休站起来，拿了条大裕巾，把徐佑怡捞了起来，细致的替她擦干，又拿来睡衣，“手抬一下，”她说，隔了一会又说：“腿也是。”
　　徐佑怡迷迷糊糊的配合着她，像个没骨头的人一样趴在她身上，她体温较一般人高，单凛休则肌肤微凉，恰好和她互补。徐佑怡干脆赖在她身上，自然而然的，两人睡在了一张床上。事实上，把比自己重的人从浴室搬回卧室花光了单凛休所有的力气，她不得不大口喘气以吸取氧气，把眼前的星点压下去。床上的徐佑怡已经自觉的盖好薄被睡了过去，单凛休看着她露在外面的小半张脸，心神微动，她也没多想，关掉灯躺在徐佑怡旁边，她感受着她的温暖，渐渐往她那边靠近，一夜好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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