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流觞
到了上巳节这天早上，郑婷迷迷糊糊还没怎么睡醒，一脸困顿地坐在梳妆台前让红笺给她打理，要求很简单，只求“务必不起眼”，存在感越低越好。
红笺一边给她梳发一边问道，“娘子，不是说不去赴宴了吗？王四娘与赵九娘的帖子都给人退回去了，现在怎么又想去了。”
“你不知道，”郑婷趴在梳妆台上有气无力，“总有奸党想害郑。”
“三娘，起来没！”刚说着奸党杨五娘就开门进了来。
玉书在一旁可怜兮兮，“娘子，五娘要进来，婢子拦不住。”
得吧，杨五娘几个人拦得住。
让玉书下去看看她的早饭好了没，郑婷问道，“你这么早过来我这做什么，离流觞饮宴还有一个多时辰呢。”
杨五娘道，“我来找你自然是有事的，你得帮我准备准备，以防小人害我。”然后眼一挑道，“你今天怎么穿这样，灰头土脸的。”
她哪里就灰头土脸了，只不过是穿了件黄色散点小花的襦裙一条暗色长裙而已，颜色是素了点，花纹是俗了些，可料子新啊，哪至于灰头土脸。
杨五娘也不管郑婷怨怼的目光，直接对红笺道，“将你家娘子的衣裙都取来，我给选套颜色鲜亮的。今天那么多人呢，不能丢了脸。”
郑婷忙一把拉回红笺，“别别别，我这么穿就行，这么穿舒服。”
笑话，就是人多才不能穿太显眼啊，万一饮宴时流觞不长眼地往她这边跑，她还能不漏痕迹地左右位移一下，给避开。
倒是看了眼杨五娘，这才发现她今天居然破天荒地穿了身石榴红的齐胸襦裙，还用金带系了发。
原先就觉得杨五娘长得好看，肤色白皙，唇色娇红，只是平时她都穿胡服系蹀躞带，腰配刀脚踩靴，打扮得像个假小子，今天一改作女儿打扮，差点还认不出来了，只觉得整个人都明艳张扬了起来。
郑婷笑道，“你这么打扮挺好看的，可惜你家二郎不在，看不到。”
“他看不看得到关我何事，”杨五娘咬唇道，“我又不是穿给他看的。”
郑婷道，“不给他看，你给谁看？括苍还有谁有这么大的脸。先说好皮大哥是我的，你可别抢。”
“谁要他了。”杨五娘白她一眼，道，“昨天不是说了赵六那小子激我吗，我得给他好看！不过就是仗着自己阿翁在国子学做了几年太学博士，就总瞧不起人，还说要跟我比作诗。笑话，我还怕他？”
你不怕他，你一大早的来她这里做什么？别说是过来吃早饭的，她可不信！
郑婷有种不好的感觉，“你要做什么？作诗这种事我也不擅长啊。”
杨五娘道，“姨娘不在，毗沙门大哥也不行，我那二哥就更别说了，粗俗的很，让他拿刀砍人还行，拿笔作诗可真得要他命了。说起来在括苍县认识的人里，也就三娘你看的书稿多些，你不用跟我谦虚。”
她没谦虚，她是真不行啊。
窃诗还行，作诗是真不会，只是流觞饮宴那么多人，她总不能左一句“不知王逸少，何处会群贤”，右一句“共道升平乐，大业胜永和”吧。这都大业二年了，离开唐没几年了。别到时候她还没死呢，那些正主就陆续出生了。
“你可以去找我大表哥啊，他可是饱读诗书，学富五车，没事就窝房里看书呢。前天我还看见他在和皮大哥品茶论诗！”郑婷道，实力甩锅。
“你大表哥我又不熟，不然我早去了。”杨五娘道。
郑婷对此话毫不怀疑。
杨五娘道，“其实你也别作得太好，不需要用词多华丽，稍微有些玄机，不让赵六那小子小瞧就好。”
郑婷给跪，内蕴玄机什么的，您要求还真不嫌小。
被杨五娘索要诗稿，郑婷无力拒绝，实在被缠得急了，只得咬着笔头想词赋，捡着古诗东拼西凑，改字换词，终于码了一首出来。
上巳期三月，祓禊去秽尘，
车停城郭外，人向永江行。
春风逐画扇，浮盏绕溪渠，
还作诗一首，笑赠于比邻。
平仄就不管了，押韵也随它去了，叙述似乎还不连贯，思绪有跳跃嫌疑，统统算了吧，她一个高考语文没过130的现代人，真是尽力了。
杨五娘其实还有些嫌弃，觉得似乎平淡了些，被郑婷叫红笺给轰了出去。
再看时间已经快到饮宴的时间，也来不及坐着慢慢吃早饭，直接在嘴里塞了个炊饼就往外走，红笺忙在后跟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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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了府门，来到车前，杨五娘因为穿了襦裙倒是破天荒的没有骑马，而是跟她和红笺一起坐了马车。
等到了城外江边，毗沙门早等在这里，杨二郎也在，大表哥依旧缺席。
杨五娘从车上跳了下来，拍了拍衣裙，被杨二郎说“终于有女孩样了”，毗沙门倒是夸五娘“颜色姝丽”，见郑婷从车上下来，却眼中闪过讶异。
郑婷想，皮大哥可能也是觉得自己“灰头土脸”了。
早知道就穿好看些了，作不出诗丢脸就丢脸好了，女为悦己者容嘛！
几人一同沿江往帷帐处去，到了帐幕边，见一条一人宽的小沟蜿蜒其间，长足百丈。沟水是从永嘉江中引来的，最后又流回永嘉江，只是沟渠的前后都有人把着，前面有专门的人放下装酒的羽觞，后面则有人将空盏回收。
“五娘来了。”一个十二三的少年见了杨五娘便领了两个仆从一同过来。
杨五娘笑道，“你来的倒是早。”
少年道，“先占了位置，特意等你来的。”
杨五娘看了看少年身后，问道，“二郎，赵六他人呢？”
王敛笑道，“早来了，远远见你今天这样，大约不好意思过来。”
杨五娘却扬眉道，“过会等我作诗，他可就要更不好意思了，还请二郎带路。”
郑婷一行人也跟着一起过了去，王二郎占得这空地方算是这段水溪里环境最好的一段，渠道弯折，边有碧树芳草。
郑婷本来想同毗沙门寻个位置坐一块的，却被一个八九岁的女孩叫住了。
菖蒲色半臂襦裙的女孩道，“三娘先前说病了，还退了我的帖子，我还以为三娘不来了呢。”
郑婷一脸莫名，红笺在她耳边低道，“娘子，这是王四娘。”
郑婷只得道，“我也是前两日才好的。四娘多日不见，还好？”
“好的好的，九娘也在呢，我们一起过去吧。”说着熟稔地牵起她的手就将人带走了。
皮大哥……
郑婷频频回头，欲哭无泪。
她被拉着跪坐在了一处转角内侧，杨五娘在上头外转角的地方，而毗沙门和杨二郎则落在了下游三四米的地方，中间又隔着几个人。
随着一声鼓响，流觞饮宴便开始了。
郑婷所在的这个位置其实挺安全的，半天都没有浮盏飘到她这里。
也不是她运气好，而是沟中水流速度不快，水体的流线虽有波摆但任清晰可辨，算是比较稳定的渡流，而她所坐地方的上游又有弯折，恰好就在她前面的不远处带出了一个不明显的水涡，之前流下来的羽觞，就算是有向着她这来的，也在水涡处转了个向，往边上去了。
看着身边的伸长脖子等着流觞过来的王四娘和赵九娘，一点都不想被流觞漂到的郑婷倒是松了口气。
可杨五娘处就不怎么好了，她正好在上游外廓处，又对着沟水正冲的地带，就刚刚不长的时间，已经有三个羽觞撞到了她面前。
杨五娘先作了两首打油诗，一听那个风格，郑婷怀疑可能是杨二郎替她代笔的，她一念完，在她边上就有一个黑皮方脸的少年笑地眉弯眼眯，然后五娘很不客气地就瞪了过去，少年的黑脸上便透出紫红色。郑婷猜，这个人可能就是五娘口中的赵六小子赵盘了。
等到第三首时却文风突变，虽然跟她做的诗一样平仄押韵都有些惨淡，但字里行间却意境高远，气势刚健。
郑婷偷偷回头看向毗沙门，却见他也正笑看着自己，郑婷一愣，又将头转了回来，心情大好。
等到第四个羽觞又停在杨五娘面前，她不干了，站起来说要换位置。
赵盘道，“五娘这是做不出诗了？”
杨五娘道，“谁做不出！只是这位置不好，我想换个，谁要同我换？”
她刚说完，郑婷边上的王四娘和赵九娘就纷纷说自己愿意，还问她要不要一起过去。
郑婷忙摇头说，“我在这里就好，你们自便吧。”
杨五娘提裙要走，赵盘却说流觞接都接了，这诗总得作了再走。
杨五娘哼他一声，便将郑婷的诗念了出来，但到最后一句“笑赠于比邻”时，因为气不过在她边上的赵盘，便临时将诗改成了“笑赠郑家女”。
话一出，全部人的眼睛就都往郑婷这边看了过来，郑婷尴尬地笑笑，人往后缩。
郑婷：低调！我要低调！
王敛却夸道，“五娘这诗做的好，尤其是‘春风逐画扇，浮盏绕溪渠’这句。”
赵盘也往五娘脸上偷瞄。
杨五娘却是昂着头，过来郑婷这边将王四娘赵九娘换了过去。
也不顾远处时不时朝她看过来的王敛与赵盘，对郑婷道，“可郁闷死了，老是我。”
郑婷道，“还说皮大哥不行，杨二哥粗俗呢，你还不是都问他们要了。”
杨五娘道，“幸好是要了，不然就你那一首，我还真不够用的。”
郑婷却拉过五娘，两人咬起了耳朵，“我看王家二郎和赵六小子对你都有意思，你怎么看？”
杨五娘噗嗤一笑，道，“我知道啊。不怎么看，我心里可没他们。”
郑婷道，“我知道你心里只有你家二郎。但你既然不喜欢他们就和他们说清楚啊，万一人家老想着你呢。”
“谁心里只有二郎了！”杨五娘拧了下她的手，却道，“其实你不用替他们操这个心。我出生弘农杨氏，可是宗室女。他们一个州长史二子，一个州司马六子，非长非嫡，就算心里再喜欢我，也不敢真生出什么非分的念头。”
郑婷大目圆睁地看着杨五娘。
“你这么看我做什么，又不是不知道我们家的事。”杨五娘怪道，继续之前的话题，“而且就算不说家势门户，他们两个也配不上我。你看王敛，他虽待我不错，可为人缺少主见，做事犹豫，不是干大事的人；赵盘虽然幼稚混账了些，但其实比他敢作敢为多了，只是性子不稳，极易受人影响，有时候还有些小人心思，我不喜欢他。”
说着，杨五娘脸上又浮起不屑，“另外倒还有录事参军事家的三郎四郎。呵，这两个更不是东西，明明心里看不惯我，却还老跟我玩在一起，还不是因为我从祖的缘故在巴结我嘛。我心里其实都明白着呢。但我正好也缺陪玩的人，他们想挨，我就敢打。”
听完这些，郑婷已经不止是震惊了，如果之前杨五娘给她的感觉还是不如初见时的爽直，那她现在脑子里只有先前皮大哥评价她和五娘时说的那句话了。
“在看人情世故的眼力见上，三娘还是不及五娘啊。”
人还在恍恍惚惚，却听杨五娘突然骂道，“赵六小子，你使阴的！”
郑婷看去，却见赵盘正拿了一根树枝勾着水中的一个羽觞往杨五娘这边推了过来。
杨五娘也不示弱，直接拿起边上的一块石头就往水里扔了下去。
水花四溅，郑婷一时躲闪不及，被溅了一裙摆，而水中的羽觞被杨五娘乱石一击，在中心的水涡里打了个转，径直往郑婷这边飘了过来。
这……
看着再次朝她望过来的众人，郑婷心道：我现在闪现还来得及吗？
“该是三娘作诗了。”王四娘道。
“三娘的诗素来是很好的。”赵九娘附和道。
郑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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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就这破诗，我对着word文档码了两个小时能信？
我想，古代读书人一定很辛苦吧，尤其是唐朝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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