纸醉金迷

　　章一牧把江追拎回芭提雅的酒店，已是晚上七点。
　　江追在红灯区的一家酒吧喝到大醉，不省人事，先还能趴在桌上，对人妖姐姐傻笑不停，更不抗拒前来搭讪的男人，中英混杂聊着荤话，当地人也听不大明白，只有一个欧洲小哥饶有兴致地与她攀谈，见她失了意识，还想拐她去附近酒店开.房。
　　一个身材敦厚的中年男子领了一小群当地的小年轻，低头哈腰地随行，又为章一牧四处寻江追，好不容易在一家不起眼的酒吧寻到目标人物，将她带回酒店。

　　江追整个身体都挂在章一牧的身上，冲天的酒味熏得酒店大堂都重新弥散了另一种味道，进入房间后，章一牧俯身将横抱的她放在床上，可她仍单臂挂着他的后颈，就是不肯撒手，有一句没一句地嘟囔着。
　　章一牧单膝跪下，对着她低声叹了口气，也是这靠近呼出的一口热气，吹得江追睁开了双眼。
　　像是醒酒了。
　　他皱眉，她傻乐。

　　江追攀紧他的脖子，嘿嘿地说：“我要和你做！”
　　章一牧身体一僵，随即用力扯开她的手臂。
　　醉酒的女人真的使上了蛮劲，他将她的手腕拽得通红，甚至紧紧捏着她的腕骨，也甩不掉她。
　　她仍笑着央求：“和我做好不好？”
　　说罢，就来扯他的领口。

　　“江追！你看看我是谁！”
　　这一声吼得江追懵了，她终于放开他，揉搓着眼睛，喃喃道：“没错啊，你是章一牧嘛。”
　　章一牧心下一紧，脱了外套，搂抱着她入怀，安睡在软枕上。
　　直到身上踏实稳靠了，江追才老老实实地阖眼入睡。

　　第二天下午，江追醒过来，艰难地撑开沉重的眼皮，待视线终于聚清，见到章一牧穿戴整齐，坐在沙发里，双腿交叠着，手上握着平板一顿敲弄。
　　他听到床上的动静，眼皮缓缓一撩，见她撑起了上半身，又继续面无表情地盯住屏幕。
　　江追低头看自己，一身脏臭的衣服早已换成了吊带睡裙，她又环顾四周，才恍然大悟，回到了芭提雅预留的房间。

　　房内气氛诡异，是刻意营造的无声。
　　冷气不时地轰轰，让江追全身的燥乱更加意味不明，她改了坐姿，盘起了一支腿。
　　“很在意？”章一牧问。
　　“什么？”江追哑着嗓子问，明显昨夜宿醉脱水。

　　她缓过了劲，起身，趿上拖鞋，去卫生间洗了把脸，走到章一牧身前才问：“你……帮我洗的？”
　　江追没有闻到宿醉的酒臭味，身上也换上了干净的衣服，就连头发也是酒店喷香的洗发乳味道。
　　“我问了你，很在意吗？”
　　他仍旧没抬头。
　　“……”江追语塞，顺着他的语气琢磨言下之意，可他的语调依旧四平八稳，辨不出喜怒。

　　她喝断了片，也不知道被他逮到的时候，在做什么荒唐事。
　　左右再荒唐，他也见识过了。
　　“你昨晚要拉着我做，今天只是换身衣服，就怕成这样？”章一牧轻描淡写道。
　　……做、做什么？
　　江追腿软了。

　　终于章一牧将平板丢在沙发一头，掀起眼皮看她，“江追，我们需要谈一谈。”
　　他拍了拍身旁的空位，示意她坐下谈。
　　江追扶腿坐下后，刻意全身关节都端稳了，神经线绷得死死的。
　　他直起腰，侧目看了她几秒，又恢复了躬腰抱拳的姿势，这是他一贯严肃谈话的状态。

　　“我赞成你的父亲，辞掉娄盛经纪人的职位。”
　　“绝对不可能的。”江追不假思索地回绝。

　　“你先听我说完。”章一牧很有耐心地说，“亓东时的梦想不需要你替他完成，你将娄盛当成他来扶持，说到底对两人都是不公平，亓东时对表演艺术的追求，娄盛再走多远也理解不了，而娄盛也有他的路要走，你无权替他做任何决定。”
　　“江追。”章一牧掰正她的身子，迫她看向自己，“你以为你振作了？你不过是浑噩地活，你能瞒过所有人，瞒得过在你心里的他么？你一厢情愿，有没有想过他愿不愿意？”

　　江追的呼吸加快，胸前起伏不平，只有双眼却依旧无神呆滞。
　　她没有想过这个问题。或者说，她不敢想。
　　因为阿时不在了，她再也得不到这个答案。
　　没有想过他会如何，所以还习惯在昨天，有阿时的日子。

　　“我私心以为你在逐渐接受我了，就连这个婚礼你都带我来了，难道就不能听我的劝？”
　　江追的脸绷得很紧，就像每一条肌理都夹着不能割舍的情绪，一松懈开就要流逝掉了。
　　“我是在接受你。”她说，“再次看到阿时前，我都在接受你。”
　　章一牧面色一沉，收回了搭在她肩上的手，他的手指轻敲着沙发面，在思考什么似的。

　　“我以为我可以重新生活了，但是昨天我才醒悟，应该这辈子都不可能了。”江追笑出声，凄惶地，自嘲地，“阿时，我忘不掉了。”
　　“那就记住”他说，“牢牢地记住。”
　　江追大惊失色，视线游移到那双湛湛的眼睛。

　　“我的存在不是要驱赶你心中的那个人，也不是要过问你的过去，而是想参与你的现在和未来。至于如何处理这个心结，是你的问题，不需要给我什么交代。”章一牧沉稳地说。
　　他撩开袖口，看了一眼腕表上的时间，“我要赶飞机了，这几天你暂时不要回津市，或留在这里，或去香港散散心。”
　　他将茶几上的一张房卡朝她面前一推，“这是我在中环长期预留的套房，你拿着，国内所有问题都不用担心，全权交给我。”

　　江追神色微变，“出了什么事？”
　　章一牧看了她一眼，不慌不忙地倾身取回平板，解开锁后翻了几页，递给她。
　　“知名女经纪人包养圈内小鲜肉”、“当红男星的新恋情？！上位史？！”、“金牌经纪人潜规则小鲜肉”……

　　爆料人是微博知名的营销号，拥有百万粉丝，以爆料娱乐圈各式八卦新闻为主，向来料准又足够轰动，引得网友关注。这条状态一经发出，离现在才半日不到，就已有上万的转发和评论，网友均在猜测是哪家公司的哪位“女经纪人”，又是哪位“小鲜肉”。
　　动图里是江追和席佑文下房车的一幕，也有二人并肩走出文安酒店大堂的画面。

　　毫无疑问，她被偷拍了。
　　更准确地说，是狗仔蹲拍到新晋小鲜肉席佑文，顺带捕捉到了她这个当红小生娄盛的经纪人。
　　但幸运的是，两人的脸都被打上了马赛克，营销号为了博眼球，引发更广的热度，宣称“明天公布男女主人公”。

　　“交给我。”章一牧取回她手中的平板，塞到行李箱里，他起身，外套随意搭在臂弯，“不是什么大事。”
　　“不行，这是我的事，我要回去。”
　　“你到机场肯定会被这家媒体围堵拍摄，你确定要冒这个险？”

　　江追没再坚持，待有人敲门，章一牧拉着行李箱，打开门，一个清瘦的年轻男子接过他的行李。
　　正要走出房门，江追吸了一大口冷气，叫住了他。
　　她顿了顿，才心虚地说：“谢谢你。”
　　他迟疑地转过身，他挺直的身体线条一下子像是受了千斤重负，微伛着。
　　“江追，与其向我道谢，我更想你在这几天仔细考虑我的建议。”

　　章一牧离开后，江追才将没电自动关机的手机充上电源，等到开机信号恢复的一瞬，叮咚叮咚数条微信跳出来，数不尽的未接电话短信提示，均是在问她爆料一事是否想好如何处理。

　　身边熟悉她的人都看得出来动图里的女主角是她，并没有多问男主角是谁，就连男主角席佑文也呼进了最多的电话，直到前半个小时仍旧不死心，不停地给她发微信，期望她能回复。
　　“阿追，只要你答应，我可以立刻在网上承认我们的恋情。”
　　“现在的网友和粉丝对于恋情已经很宽容了，绝对不会带给你任何负面影响。”
　　“阿追，快和我联系吧，我担心你。”
　　……

　　长合慈善晚宴后，苏奚林建了一个群——“睡鲜肉联盟”，将她和安在林两人拉进，本是玩闹之意，却不想一旦真实发生又被爆料出，群名成为了人品的讽刺。
　　苏奚林：“阿追姐，其实爆出来也没什么大不了的，说不定你还能成为很多女生的偶像呢！（等候阿追姐薅毛）”

　　安在林：“滚一边去！先不说会不会被他家女粉喷死，网友肯定不会放过追姐，网络舆论治罪时代，对女生总是最不宽容的。可能还会迁罪到娄盛！滚去看剧本，别瞎出馊主意！！”
　　苏奚林：“本苏很委屈（对戳手指），打包背词去了，阿追姐，我的肉与灵和你同在！！”
　　……

　　才看完几条消息留言，郑源鸣的电话就打了进来，先是噼里啪啦一顿臭骂，从私生活不检点，骂到影响公司运作，可江追不为所动，甚至一句话也没搭，只是嗯个不停，郑源鸣深疑她“鬼上身”。

　　“你要庆幸两件事，第一是江市长向来不浏览娱乐新闻，他身边效力的人也鲜少知道你混在娱乐圈，第二就是章一牧了，消息刚出，他就派锦牧的公关团队与我联系，人家那个效率，那个团建啊，啧啧，我可能还要再拼上个七八年吧……”
　　郑源鸣感慨个不停，像是在开一场危机公关的总结会。

　　江追打断他：“源鸣，这段时间麻烦你了，娄盛那边劳你多费心。”
　　手机那头沉默了数十秒，郑源鸣才长叹一声，“阿追啊，何苦呢。”

　　***

　　江追从善如流，飞到香港后，入住了章一牧的套房。
　　极简的北欧风，与中环酒店豪奢的风格完全相异，明显是他后期找人再重新装潢过的。
　　江追一到香港，就另购了一张电话卡，她也不知道为什么能放心地丢下国内的烂摊子，像是章一牧的一句话就足够稳定她的心神。

　　离开亓东时的这些年，江追从未再这样依赖过谁，她给自己套上了金刚铁甲，只有日夜不停的工作能让她安心，她也庆幸，能安然无恙地活到今日，多亏了当年在津影校园游魂一般乱逛时，偶遇低谷时期的娄盛。
　　“你爱演戏吗？”
　　就像阿时一样热爱表演。

　　她也解释不清怎么就一眼相中了娄盛，与亓东时完全不是一个类型的长相，可能就只是他那股不服输的劲，她在阿时无数次反复排练时都看到过。
　　亓东时追求完美，学业或是兴趣，他都驾驭得游刃有余。当初的江追是他唯一的不完美，江追懒散粘人，是个不折不扣的小女友。
　　阿时心中戏大过天，阿追心中他胜过一切。

　　她翘课，混日子过，向来严于律己的亓东时也只是无奈地笑一笑。
　　“你呀，将来没我可活不下去了。”亓东时经常这样训她。
　　语气轻柔，还捧着她的脸，温暖的热气就盘旋在她的鼻尖，那个场景，那个温度，她故意忘了很多年，至今一想，还能念起。

　　他笑意深深，“不过也好，你一辈子都离不开我了。”
　　阿时，你不在了，可我还是活下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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