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日不宜起卦

　　“我不是怕死，我就怕我死了，翠凤过不下去啊，孩子都还小……”

　　柳小蛇注视着这个快要哭出来的便宜儿子，心里慢慢的揪了起来。

　　他的情感远不如凡人来的充沛，他扮演一个好父亲，不代表他真的能体会到什么是父亲，跟他毫无关系的人类幼崽，他也不应该为了他们付出太多，如果说起初只是因为成秀而做，那现在到底是什么样的情况，他才会觉得心里不舒服。

　　李建华说了很多话，他想过无数种自己要是离开以后，他们娘几个的日子，他忍不住的说自己是祸害。

　　柳小蛇拍了拍他的肩膀，摇了摇头，随后就离开了。

　　再后来他擅自用妖力救了老二，可惜治标不治本，只是让他多活了一段日子，让他可以亲眼看到儿女成人的这么一段宝贵时间。妖怪一旦对妖力需求日益见长，就很容易走岔路，力量的诱惑太大，而柳小蛇又认为自己需要更多的力量去陪伴他所谓的家人，搜刮供奉，托梦威胁，到底走了歪路，栽在了别人手里。

　　柳小蛇万幸还活着，只是李军要彻底死了。

　　他在奄奄一息的时候见到了自己的葬礼，那是他求着凤凰替他做的假壳，用来糊弄他的家人，更是让郭成秀安心。柳小蛇怕他走了，郭文成秀还会像当年那样等着李军回来，以为他只是忘了回家的路。

　　他又怎么会忘记回家的路呢？

　　柳小蛇知道自己该做什么，他更明白自己不舍对于郭成秀来说只是无妄之灾，阴间他没去过，但是他不愿去看到成秀会在那里受到更多灾祸。

　　再苦能怎么样，他最起码能守得这人一世平安。

　　柳小蛇两指并拢，指尖抵在郭老太的唇上，随着一声起，那幽幽的白光就从她的嘴里开始升起。

　　就在此刻，郭成秀睁开了眼。

　　她看见床边站的柳小蛇，柳小蛇僵住了，所有的动作都在此刻按了暂停键，他站不是，坐不行，脸皮烧的厉害，差点化成原型就要往床底下钻。

　　“你终于回家了。”郭成秀幽幽的说道，她的干枯手抚上柳小蛇的手背，一下又一下的轻拍。

　　“回家了就好，回家就好，今天惊蛰，你要不要吃梨？”

　　柳小蛇惊愕的看着郭成秀，难以置信她的嘴里说了什么话。

　　“你是人呢……”郭成秀笑出来。

　　柳小蛇见她笑，却没能忍住不哭，这是他第二次在郭文秀的嘴里讨到封。可是他不想要讨封，他想要这个人活着，可以让他看着，让他心里有个盼头。可是天不遂人愿，他也没能当人。

　　“吃梨，咱们吃梨。”柳小蛇慌乱的擦着眼泪，他听话的在郭文秀的嘱咐下，去客厅拿了个黄梨，这是今天薛持才送过来的，这会又僵硬的跑到厨房冲起水，他用手搓着梨子，搓着搓着就崩溃的趴在地上嚎啕起来。他想，成秀又想着法支开他了。

　　柳小蛇以为自己瞒天过海，实不想破绽百出，可是知不知道又能怎么样，薛持说的人妖有别才是世间的真理。磕破头，浑身血，去验证一条真理究竟有什么意思，柳小蛇想不明白，但是他又觉得这样值。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世间的一切都是遇见。

　　柳小蛇头次讨封，站在回春桥上，他化形的也是个瓷娃娃一样的人形，白的像雪的肌肤，黝黑的眼睛，抿着嘴唇，一言不发的站在桥上，天上下着小雨，乌云里涌动着雷光。

　　讨封讲究一个缘分，按规矩他必须要向头一个路人开口询问。天上雨越下越大，桥头连人影都没有，柳小蛇又等了一盏茶的功夫，准备打道回府的时候，突然听见一个女孩子的声音。柳小蛇这才来了精神，仔细听来，循着声就翻了人墙，从天而降，落到人女孩面前。

　　随着落地身形还未站稳，那如影随形的响雷更是轰隆一声巨响，应声而落，劈在近在咫尺的院中的枣树上，柳小蛇下意识怕坏了自己有缘人的事，连忙一个窜扑把女孩往怀里一卷，笨拙的操控着身体，朝外面滚出去。雷是撵着柳小蛇在跑，几息功夫里，雷炸了半个后背，糊焦的味道从后背传来。

　　蛇自然不习惯开口喊痛，他维持人形可是行为到底上还有本能居多，柳小蛇护着怀里人，直到躲了三道雷劫，郭成秀被吓的压根没敢出声，早在柳小蛇翻墙进来的时候，就已经不知道该先往哪个身上尖叫。现如今又被抱个满怀，她羞的跟火燎了脸皮，但是闻见一股糊味，也不得不抬起头。

　　郭成秀跟他说的第一句话就是:“你是神仙吗？”

　　稚嫩的童音在下一刻又改了口。

　　“哎呀，我在说什么呢，你肯定是人啊！”

　　于是柳小蛇就这么幸运的讨到了封。

　　他想不透自己怎么会那么恰好的遇到郭成秀，又如此幸运的从她嘴里讨到封，他记得这个女孩子给他把伤口裹了个严实，布条勒的比雷劈的还疼。

　　“你于我有恩，我会报答你的。”

　　然后他切切实实将这句话履行了郭文秀整个一生。

　　“文秀走了。”柳小蛇在天蒙蒙亮的时候，出现在薛持的床边，他声音一如寻常的冰冷，只不过那双令人发怵的眼睛里泛着红。

　　薛持眼尖的看到它的手指上缠了一圈白发，皱起了眉头。

　　所谓的结发为夫妻，就是将所有的相思与期盼小心翼翼的倾注在这几缕青丝当中，哪怕故人已逝永不回，也有生者记下这段情分。

　　这是谁的头发不言而喻，只是人死了，喝下一碗孟婆汤，前尘皆是旧梦，柳小蛇的痴心妄想可以称一句情深，可是这份深情更易留下怨。

　　柳小蛇抬头问道:“你答应我的事还算数吗？”

　　“我不能与鬼通，我也不知道她现在究竟有没有跟阴差离开，帮我这一次，从今以后我听你发落。”

　　“你身上有凤凰印在，早就听我发落了。”

　　柳小蛇没办法反驳，他知道薛持说的是真话，可是除了自己本身，他也没别的当资本去求薛持。

　　“你一而再做错，最后要别人善后，我能替你圆这次，却救不了你一世。你在人间成灾祸，只怕我不出面，你也定然不会活命。”

　　“柳小蛇你不是什么愣头青，修行不易，下个百年，要是再出一个郭成秀，你要如何？”

　　“我没能力让你次次都能有迷途知返的机会。”

　　薛持看着柳小蛇等着他的回答，自己光仗着凤凰留下的印记就可以任意决定他的生死。虽然听起来无耻，但是这又如何，他们这些人，命不由己而由天，若柳小蛇没能入门，他又怎能贪活这百年。

　　“那你把我杀了吧，我可以去陪她。”

　　“想的倒是美，道者一死，魂飞魄散，又怎配轮回！”

　　万物都有阴阳两性，万物也皆有灵。一到时辰，万物都是神魂灵气归于天，精魄形骸归于地，但这之中只有一类人除外，那就是修者。

　　这修者不单指人，还有草木精怪，诸如此类，他们得了机缘，脱了凡俗，就要比寻常人多得许多年岁，所以他们的精魄与形骸早就不被阴间所收，这些修者下场只有一个，弥散在尘世，回归天道。

　　柳小蛇闻言先是一愣，他在修行这方面所懂的事情并不比薛持知道的多，但是他能明白薛持的言下之意，可是魂飞魄散与成秀相比，死又有何惧？

　　“只要你能帮她，不留我这个遗祸也好。”

　　他不假思索的将魂飞魄散讲的坦然，只是这句坦然要的是命。

　　“只是死的话，太便宜你了，你干了错事，难道以死谢罪就行了？”

　　“那你想要我做什么？”

　　柳小蛇深吸一口气，静静地等待薛持的定夺，他如今了无牵挂，心中也毫不畏惧。

　　薛持说道:“没有供奉，你护这里一个百年，以及无论郭老太转世成谁，你也不准去纠缠。”

　　“不会的，她下辈子就不是成秀了……”

　　“你要是遇见她下辈子遇难，是能做到袖手旁观？”薛持厉声喝道。

　　“你以为天下妖怪皆是愚笨，才会纠缠一个人生生世世吗？”

　　“人可以忘却前尘往事，你又能忘记什么，假如我说能让郭成秀复活，你什么不会答应我？”

　　薛持的话正如当头一棒，砸的柳小蛇缄口不言，他无助的摸上手指的发戒，头发一圈圈的裹绕在手指上，把他心都勒到发涨。

　　薛持望着柳小蛇的沉默，又开口说道:“你心里种下了祸根。”

　　“如果为你，我不该送郭成秀下阴间让她有机会转世，如果为她，我不该让你活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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