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福祸
自古人妖殊途,两界有别,可是妖一旦得道化形,便要知晓这七情六欲,这此间便有无数故事诞生,只是情太切伤心,欲太烈伤身。
人短暂年数,更承受不住妖的生生世世。原以为此生一句的应诺,经常要被当成真的永久去纠缠。妖怪不讲情理,他们的情与理就如黑白一样易懂,轻易的就会走入歧途,像柳小蛇就是这样。
俗话说人死如灯灭,郭成秀的时辰应该早就到了,她印堂上的黑气浓到人都显阴沉,现在这样能走能说,自然不合常理。强行续命,向阴差抢人是大忌,无论知与知,这都越了界限,天道可不兴讲究一个不知者无罪。
薛持正想着掘地三尺也要把那害人精找到的时候,巧了一推门就见到一条菜花蛇萎靡的趴在他家的桌子上。
“柳小蛇,你疯了是不是?”
“想死别拖着人,你知道你这么做,她下辈子连转世都难了吗?”
“人不人,妖不妖,你要缠她生生世世才罢休?”
世间好物不坚牢,彩云易散琉璃碎。寻常人的性命,在他们眼中都是那彩云与琉璃,这种易碎易逝的存在,上了心也只有伤心落魄的份,没有任何一个结局会是好的,人是人,哪怕两个人在一起,也不可能做到谁不先走。
被丢下的怎么办,就算苦苦熬着日子,也不可能盼回来已经离开的人。
在薛持以为他会装聋作哑的时候,柳小蛇说了话,他元气大伤,声音更是沙哑刺耳。
“我不想害她,昨天我算准了她时辰到,想看她最后一眼,我看见她断了气,就没忍住。”
“我看了她九十年,我……我不想她死啊。”
薛持低头看着柳小蛇,它仿佛知错的垂下头,巨大的蛇身现在蜷起来也只有两个巴掌那么大。
“薛持,我求求你,你帮我救救她,你把我做蛇干也行,我知道我干了错事,我不该给她续了那口气,但是她要是因为我,转不了生,投不了胎……我不知道怎么办啊!”
薛持沉默了许久,还是开口道:“你先收了那口气。”
“那口气一收,成秀就到头了……”
“她本来就该到头了。”
柳小蛇怔了住,它透亮的一双眼像蒙着水光,思想挣扎不过半盏茶的功夫,最终他还是点了头。
再不舍,也有轻重之说。
夜深人静,郭成秀已经沉沉睡下了,她的睡跟活人已经不大相同,现在她躺下就会睡着,对外界也没有太大感知。这人靠着一股妖气固着魂,身体该衰败的还是衰败。
柳小蛇步伐僵硬,就连腰都不大会弯,他用着自己真实的人形靠近床上的人,他想着自己不能用爬的,地下太脏,成秀爱干净,肯定不喜欢。
蛇是不会哭的,它本身就不存在泪腺,可是此刻它觉得自个心拧巴的疼,坐在床边,摸着郭成秀的手,他头次用人形落了泪。
人有什么好呢?太过短暂的年华,太过丰富的情感,爱恨情仇,喜怒哀乐,经历过短短的一生就榨干了全部的感情,柳小蛇活了不下百年,它却觉得自己懵懂大半生,直到遇到了成秀才开了窍。
那泪滴落在郭成秀的手上,晕开,渗进皱巴巴的皮肤上。
他想,自己见过这双手白净稚嫩的样子,也见过它十指纤长的模样,她用这双手哄过孩子,教过书,教鞭在手里挥的啪啪作响,菜刀在砧板上剁个不停。
头回冒充李军回到家的时候,她梳着麻花辫,放下手头所有的事情,一个拥抱就把自己给搂住了。什么时候开始,人类的温度也如此灼热,烫的他差点化作原型,怀里的人却是在念,你回来就好。
女人擦干了泪,没了往日的悲痛,直望着李军傻乐,柳小蛇明知,她透着自己看的是别人。是那个穿着军装,高大的男人,远走他乡,他就像当时成千上万的男人一样,选择了舍小家为大家,然后就再也没回来。
可是柳小蛇开心啊,他见着郭成秀不哭了,心就一阵阵窃喜。
他没福分回来,接下来的日子就由我代劳吧。柳小蛇这么心想着,手发抖的抱住怀里的女人,鼻子里都是那些洗到发白的衣服所散发出的皂角味道。
柳小蛇从那天开始就叫做李军。他擅自顶替李军的位置,用着他的名字,做着他应当做的一切,突然拥有了一个妻子跟两个孩子,在学人的途中,他是那么磕磕绊绊,话都说不利索只好装聋作哑。
他不认为自己可以当好一个丈夫,做好一个父亲的角色。人类的种种责任,都要比他认知的来的要复杂,郭成秀一睡觉,他就会偷偷的开始起床,点着煤油灯,学起人类的知识。
他看过拗口的文章,跟着人也一点点学来种田插秧,笨拙的冶过铁,还挖过防空洞。
可是每天的时间都不够多,他把每分钟都拆开了,碾碎了去用,要学更多的东西去照顾这个陌生的家庭,去照顾这个对他有恩的女人。
后来,郭成秀开始老了,孩子也都成人。在灯光下,柳小蛇替人拔下了第一根白发,她坐在床边,手心里躺着那根银白色的头发,说道:“我要是老了怎么办?”
柳小蛇不讲话,他牵过人的手,在她展开的手心里,用指尖写道:还有我陪你。
郭成秀愣了一下,万千的话语都咽下了肚,化成两行泪。
她说自己开心。
开心怎么能用哭呢?柳小蛇歪着头觉得不解,他熟络的抱住文秀,下巴搁在她的发顶,琢磨不明白。
之后,柳小蛇开始学着变老。他不再能轻易的抗起一袋米爬三楼,他会坐在床边让文秀给他拔白头发,脸上攀上更多的皱纹,他还见证了两个孩子成家。日子似乎在往好走,但是柳小蛇知道不是。
他终究是小妖,维持人形会耗费太多妖气,更何况这不是他原本的模样。
他们在第一个孙女的出生之后,就申请搬到了新的职工楼里,三楼,这一层也只有三户人家,跟以前的筒子楼不一样了。
当天夜里,柳小蛇看着床上睡着的郭文秀,头回化作原型,他已经没有余力长时间维持人形,他选择在夜晚出去修行。
所谓吸收日月精华实际上很难,日月是极其纯粹的东西,普通的妖怪能炼化一点也是不易。
柳小蛇只是一只因为有幸听过修者讲道而开窍的菜花蛇而已,日月与他并无太大关系。
他依旧是按笨办法来,吐息。
柳小蛇逐渐一路都是懵懵懂懂,他被点通却入门无法,白纸一张全是靠着机缘巧合走到今天,唯一知道的也只有吐息会让自己妖力有所恢复。
像是讨封,与修炼成人也不过是从别人口中得知,至于妖力该怎么用,这又是类似于一种说不明的本能。他热衷于听民间传闻,传闻里掺杂了许多精怪的修炼办法与忌讳,有的却有几分迹可循,有的却只是胡乱编造。
他捉老鼠,吃害虫。有次甚至还从池塘里救了一个落水的孩子,柳小蛇救人只是一念之间,它驮着惊慌失措的孩童到岸边,在他以为会被吃掉的时候迅速游走到那片芦苇荡里,时间一长,它竟然感受到了供奉之力。
郭文秀与他扯家常的时候曾经提到这件事,说这楼里好像有个柳蛇,当时柳小蛇还有点迷茫,这楼里什么时候还有别的蛇?直到往后走,才猛然发现,这所谓的家仙就是自己。
有了供奉,日子要比从前好过的多,他不必为了维持人形而暗自奔波,只是有得必有失,他从人那里得到多少供奉,就要付出多少力气去庇佑这栋楼的居民。
可是日子终究往好的走,柳小蛇心里还是满足的。福祸相依,福到头就是祸,第一个祸就是老二病了。
老二大名李建华,这病来如山倒,一时间整个家都乱了套,卫生所医院都在跑,可是这人就日渐憔悴,人病了不碍事,碍事的是,压根查不出来得了什么病,李建华还有一对子女,生活担子就全压在他老婆身上。
柳小蛇也去看望了几次,那个喊他父亲的男人,现在面色苍白的躺在病床上,郭文秀拽着他的手,捏的生疼。
在屋外还宽慰着老二的媳妇翠凤别担心,老二身体底好,能熬的过来,回家却是刚合了房门,就抵着柳小蛇的肩头哭。
“老二怎么就这么命苦呢?”她哭着,呜呜咽咽道出了这番话。柳小蛇心说是,人怎么就那么苦呢?
他是妖,所以能看出来一点门路,郭文秀可以安慰他们说老二会没事,但是柳小蛇知道没用,李建华这一关很难过。
那天他们又去看望老二,老二出声支走了文秀跟老婆,关上门冲柳小蛇哀求说道:“爹,我要是死了,帮我照顾好他们娘几个成吗?”
他声音没有以往的底气,话讲出来的都是颤的,大男人还是在生死这一关上没了勇气。
“我不是怕死,我就怕我死了,翠凤过不下去啊,孩子都还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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