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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忆
“我妈最后在微信上跟我发的消息是要我清明回家过，我跟她说，清明我不回去，要跟同学去h市玩，她一边讲我不懂事，但还是给我打了五百块钱，叫我跟同学好好玩，男孩子不要太内向。”
“结果那天晚上她出车祸走了，接到电话我真的脑子跟放空一样，当场我就懵了。”
“好好的人啊，白天还骂我不懂事，怎么晚上就不会说话了吗？”
总说男儿有泪不轻弹，可是这男儿也是人，人心总归是肉长，它疼得慌怎么会不掉眼泪，眼睛酸楚到二十多岁的大小伙都落了泪。
许文豪捏着杯子，一手捂住了脸，他胡乱的擦着眼泪，冲着薛持露出一个难看的笑。
“满上。”薛持说完替许文豪重新斟满了酒，白色的泡沫在杯口升起，一杯酒其实到头只有大半。
许文豪望着不怎么言语的薛持也没有不满，将大杯的啤酒一口灌下，这心里跟倒了醋瓶一样不是味。
“薛持，人真的有来世吗？”
薛持看着人，说道：“有的人有，有的人没有，这来世不来世，看的是今生。”
许文豪说：“我妈那人连乞丐都要施舍个几块，她是个好人，这辈子受苦受难，下辈子一定能投个好胎……”
薛持自然不会反驳一个失去至亲者的话，转世投胎不苛刻，苛刻的是投的什么胎，如果没有行善积德，可能连普通人家都混不上。
阳世可能说遵纪守法就算个好公民，阴间可能把你踩死过多少蚂蚁的事都算你头上做的孽，这谁又能说得清一个人的好坏。
不过这一切都不必让他们的家人知道，除了忧心起不了任何作用，不知道就是对他们最好的保护。
“她肯定会投个好胎的。”薛持说道。
许文豪低头吃着肉串，烤的油光的羊肉本该十分美味，心情太差，这肉嚼到嘴里就觉得如同嚼蜡，尝不出什么滋味。
他听到薛持的答复又忍不住笑出来，只是哭的太难看，这笑反而显得丑。
“有你这句话我就安心了，谢谢了。”
求个心安不容易，有的时候为什么说信仰重要，因为它是一个救赎的过程，人为了生存于世，为了什么而寄托上自己的精神，像是迷失方向的船看到海岛上的灯塔。
这束光带人脱离苦难，消退恐惧与悔恨。
许文豪并不特殊，每天都有无数人在失去至亲至爱，哪怕平时再不相信鬼神，这个时候他们的心愿或多或少都只是下辈子投个好胎，不要受苦受难。
人的好只有失去以后才会感觉的真切，薛持口才了得，可是一涉及生死就会缄口不言。他自己都没走出放下的怪圈，又从何安慰起别人的苦痛。
许文豪又开了两瓶啤酒，羊腿在碳下面烤的烟熏火燎，这烟雾里就只是埋头痛饮，眼睛都给揉红了。
“这些话我一直没地方说，说多了怕矫情，，我二十三了，也不是小孩子，这生离死别的坎铁定是要过的，只是心里真的不痛快。”
“那是我妈啊……”
薛持抬头看了一眼许文豪，他果然仰着头不让泪水给流下来，这声妈喊的脆弱不堪，让他有些触动，不由的想起了许多自己不愿意再提起的往事。
他也失去了世界上唯一的亲人，虽然他们没有血缘关系，就连物种也不一样，但是薛持还是喊凤凰一声父亲。
薛持小时候第一次喊凤凰父亲，那时凤凰还夸张的感慨着，没想到活到今天，我还能多个人儿子。薛持觉得受辱，就死活不再肯认凤凰这个爹。
薛持自然不知道这第一声父亲给凤凰带来怎么样的因果，他见凤凰在惊愕以后乐滋滋的应下，用着比寻常人滚烫的掌心一下下的顺着他的头顶。
“小鸟，从今以后，我就是你爹了，我从天地而生，你也没有别的亲人，现在我们倒是正好成一对苦父子。”
薛持喝下一大杯啤酒，他记起了凤凰，人总以为自己可以忘记，但是有些事情只是深藏在脑海里，到了特定的时间，别说只是记得，就连画面都活灵活现。
这只死鸟永远如此鲜活的活在他的脑海里，可是最后他还是撒了谎，嘴上哄他活下去，自己还是死了透。
薛持记得，凤凰临终的时候已经非常虚弱，他目不转睛的看着自己说：“小鸟啊，你得活下去。”
凤凰一句话讲的语重心长，他黑色的眼眸里流转成金红的光，枯干的手搭在薛持的手背上，薛持不由的想凤凰是个多爱惜羽毛的鸟，怎么忍心化形成这副苟延残喘的模样。
薛持低着头，不做声，他头次咬着牙不理会凤凰的请求。
凤凰知道小鸟心软的像豆腐，但是他犟，不答应就是不答应，一副同归于尽的模样，凤凰此刻丹田作痛，连呼吸都开始宛如刀割的痛楚。
保持不了太久的人形，最后肯定会现出原形，所以凤凰决定坐起来，双手抵住小鸟的肩膀，让这个眼红的快哭的少年看着自己。
对上这双眼睛，凤凰有一瞬的发愣。人类的寿命比起他们这类精怪不过瞬息，十年也是弹指，可是这一瞬的弹指就是面前人的一生，那漫漫长的一生却要在此刻挥别。
凤凰不甘心，他亲手抚养的孩子已经这么大了，自己却无法从天道的手里再残喘一时片刻。从那巴掌大的毛孩，窜到如今跟自身都没有太远的差距。
可是寻常的人家，又哪有他活下去的机会，小鸟啊，小鸟啊，你不得不飞。
“薛持，你看着我，立誓！”
薛持猛的推开凤凰，几欲转身离开又还是站在原地不动，眼泪就顺着眼睛打转。
“我活着干什么！我有什么需要活下去的理由，你个死鸟既然活不下去，又为什么要救我，你明明知道我不是个好东西，就早该让我死了！”
薛持边说边哭了起来，大力的擦着止不住的眼泪，他归根到底是个孩子，一个在世间孤苦无依的幼崽。凤凰说不出话来，他靠着床背，望着近在咫尺的小鸟。
“你说，百鸟朝凰，什么样的鸟都忍不住跪拜我，仰慕我，于他们而言，我是他们的支柱，是这一族的荣耀。”
“可是我败了，现在除了你这只小鸟，谁又知道死在天道下的会是我这世间独一无二的凤凰？”
“你得活着，如果我死了，连个记得我的鸟都没有，我才是真没意思了。”
“死了就什么都没了，你跟我都是天道不容，所以我要救你，我能够成为你的一线生机就表示天无绝人之路，我可是凤凰，涅槃重生什么的也不在话下。”
薛持呸了一声，凤凰一撒谎那语调就变得轻飘飘，就算糊弄小孩子也瞒不过去，他根本不擅长说谎。
凤凰咧嘴笑了一下，他又叫了几声小鸟。
“持而盈之，不如其己，所以你叫薛持。”
“我贪得无厌什么了？”薛持问道。
“于我而言，天道何其不公，五弊三缺，连你也要先我而去，你可是凤凰，活了那么多年，难道连我这区区几十年都等不及吗？”
“小鸟儿，你遇见我就是天道对你网开一面，这个世界上，除了我，没人能替你改命换运，也许我不能还你一个富贵命，安稳一世也不会有大碍。”
“你不该生于盛世，更不该生在如今，无论瑞兽凶兽，甚至是寻常修者，在现在世道都如履薄冰，但是百万年后，说不定我又会存活，就如同我第一次在天地间出现一样。”
“我不惜命，顺应天为也并不是下下策。”
他将生死看淡，将百万年的年岁泯于一声天道难违，那双眼里清明，更是堪比日月亘古，怔的薛持眼眶发烫。
薛持没有经历过那么漫长的岁月，他也不知道凤凰心里究竟有没有那么点不甘。
他憋着一口气，用手摩挲上那人的脸颊，时光从不会言语，留下的印记却是生命最后的痕迹。
凤凰长叹了一声，那尾音竟然演化为一声鸣叫。
凤凰鸣矣，于彼高岗；梧桐生矣，于比朝阳。
“爸，再陪我一会吧。”薛持的声音哽咽到断断续续，他眼前只有那绽开的绚烂。
看不见的火光笼罩着那只奄奄一息的凤凰，在他的身周不断焚烧，火红的羽毛覆盖在身上，一双眼睛润着水光般的透亮，它昂起头，冲着薛持叫出了声。
虽然薛持总是被他叫做小鸟，但是到底他不是鸟，听不懂那一声声悲鸣在诉说些什么，他碰不得凤凰。
屏障阻碍隔绝了他们之间的接触，他只是眼睁睁的看着高傲的凤凰痛苦的翻滚，眼白渐渐攀上血丝，浓烈的血色渗出眼睛。
直到最后他也没有真的涅槃重生，灰烬里只有余下的一根尾毛，被薛持当作遗物，珍重的保存下来。
凤凰一死，薛持在这个世间彻底了无牵挂。
许文豪见薛持不动筷子，又招呼了几声，这好几声下来，才见薛持慢一拍的回过神。
薛持声音变得有点发涩，他吃了一口肉串，说道：“我们要好好活下去，仅仅是为了他们。”
许文豪愣了一下，继而郑重的点了点头。
“他们会希望我们好好活下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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