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主他拒绝出剑

　　三日后，岛西一艘大船扬起帆，家主柳云天出海了。

　　柳氏大院的人倾巢来送。柳扶风立在高处的山崖上，俯瞰那船头黑压压的人。

　　原妙契在甲板上冲他挥手作别。这艘船即将开往金陵，去看什么玲珑塔，参加什么武林大会。

　　他并不是很懂。他本以为，只有家主柳云天和下院主原在忠要离岛。没想到，这艘船临走捎上了原妙契，以及岛中许多少年人。这一点，家主夫人秦清影似也没料到——他学剑要中断了。

　　“小黑娃，醒醒，我要去中原了！”前一夜，原妙契摇醒他，告诉他这个消息。

　　“原大哥，”他揉开眼问，“你去中原做什么？”

　　原妙契笑着，脸上有骄傲的神气：“当然是去给我们长风岛争光了。各门各派最得意的少年弟子都要去。柳氏嫡系都还是小娃娃。如今只能靠哥哥我撑着门面，过几年就要靠你了小黑娃！”

　　听了这话，柳扶风知道自己是不能去了，但过几年须得去。听上去有些像童试。

　　“唉，”原妙契笑到一半，又叹了口气，“我本想慢慢教你。你过目不忘，剑式学得快，却没有内功根基。这三日，我在为你整理内功心法。然而计划赶不上变化……如今我要走了来不及了。今夜我传你内功心法，你能学多少是多少。我和家主夫人说了，我走了之后，她会另请东院主教你！”

　　柳扶风听了“另请”两个字，心道：“原来是二娘请原大哥教我剑法。二娘说过，她膝下无子，柳氏堂亲瞧不起她令她受气。我答应了二娘，从此要和大家和睦相处，不再让她受气。她要我学剑，想来她认为这是一件紧要的事情，可以令她不受气。我只管照做，好让她放宽心。”

　　原妙契急于传他内功心法，把他从床上捞起来，带他离了柳氏大院，策马向西驰。

　　月淡星低，风清马疾。“东院主是什么人？”柳扶风坐在鞍前问。

　　原妙契笑道：“说句不恭敬的话，家主的剑法虽然高明，却比不过东院主……”

　　柳扶风眨巴眼。原妙契用食指一点他的太阳穴：“但东院主的这儿……不好使。”

　　有些痒，柳扶风忍俊不禁，抬起手揉了揉太阳穴。

　　原妙契又道：“东院主名叫柳云君，是家主的小堂弟。他这人呢，性子冷淡，整日求仙问道，把东院布置得像道观。快三十岁的人了还没讨媳妇，气得柳老夫人捶胸顿足。平常他不见客，躲在东院种桃犁地炼丹。吃了丹，他的脑子更不好了……他不耐烦着呢。要让他收你为徒，你必须先学会些内功。他要是看不上你，肯定不会教你剑法。可我们走了之后，也只有他能教你了！”

　　“原大哥，你什么时候回来，不能等你回来再教我么？”

　　“这一来一回少说半年。你学剑本就晚了，再耽误，就与这一家无缘了。”

　　柳扶风心中一紧，他已将《长风剑法》的招式记得滚瓜烂熟。原妙契说他是天赋异禀之人，他从未觉得学剑有什么难。听原妙契的语气，却似这一家高深得很，他竟是不努力便要被淘汰的？

　　两人走了有十来里路。原妙契抱柳扶风下马，把马栓在一棵树边。再往上徒步而行，高坡上是一片樱花林。此时月在云头尤为光亮，满林芳景美不胜收。立在深一朵浅一朵的花下，原妙契问：

　　“小黑娃，你可知道《长风剑法》为什么叫《长风剑法》？”

　　柳扶风想了想：“剑的招式——偃草拔木、破山送雨、倒海掀江，都是在讲风。”

　　原妙契点点头，看向花林外。苍崖大海，月浪滟滟。有风徐徐将花瓣刮落下去。

　　“风是什么？”过了好一会，原妙契才回过脸，继续问。

　　“风是天地之气。”柳扶风记得，原妙契在海边练剑时说过这句话。他立即引用道。

　　“好。风是天地之气。那么，天地之气从何处来——风从何处来，又到何处去？”

　　这个问题有些难了，柳扶风搜肠刮肚，求助于诸子百家。

　　风的来由，庄子讲得最多，以鲲鹏喻风，说“大块噫气，其名曰风”。即，气受到阻碍形成风。但这说不通。穿堂风是受了两面墙的阻碍。可平地宽敞处也有风，没有阻碍也刮得疾。

　　由此可见，风受到阻碍之后，一旦钻入豁口，会变得更强劲。这和水一样。但不是根源。

　　柳扶风歪着头，换了个问题，什么时候有风？秋冬风烈，春夏风小。冷时风烈，暖时风小。海边风大，白日里直吹人面，这会儿却换了相反的方向，把花瓣往海里刮。

　　原妙契也不催促他，只见他看天看地看花看海，还把手放在鼻下，又把手挥了挥。

　　一个时辰后，柳扶风道：“风是阴阳相生相克的造物，若天为阳地为阴，便的确是天地之气。”

　　原妙契问风从何处来，只盼柳扶风能想到呼吸，以便引出内功的气理。可柳扶风这小脑袋瓜像是想到盘古开天辟地去了，以为他在问天文地理，问如何解释宇宙洪荒万物起源？他哭笑不得。

　　但仔细一想，柳扶风没有说错，原妙契笑了笑：“你既然懂了，也不必我细讲了……”

　　柳扶风问道：“原大哥，你想讲什么？”

　　原妙契正色道：“练剑须先练气。风是天地之气，你已经知道了。一切武功用到的气，通常有五种，分别是——阳、阴、刚、柔、毒——毒吗，我便不讲了，伤身，不是正道练的。”

　　“如何区分这些气呢？小黑娃，你只须记住，阳气暖，阴气冷，刚气利，柔气散。”

　　柳扶风点了点头。原妙契见他没有疑问，也就继续往下教：

　　“气的功法有四大类，望炼运藏，即‘望气术’、‘炼气术’、‘运气术’和‘藏气术’。”

　　“你要从‘望气术’学起——先能看见气，感知得到气，才能往下学。你来的时候好，暮春三阳开泰，阳气上升，在子时的明月下最能看清大地升腾之气。这是练望气术的最佳时节。”

　　原妙契说着，柳扶风便要东张西望，去寻觅所谓的升腾之气。

　　原妙契掰正他的小脸：“哥哥明日要走，没多少时辰了。望气术，你自己慢慢练，无非是练眼力和知觉。多来这片樱花林。这是个好地方，有开阔处，有密闭处，有地，有水。”

　　他听话地点头。原妙契又道：“‘炼气术’，是一门吐纳的功夫——将天地之气吸入气海丹田，化为自己的气。这个靠呼吸来练。东院主会教你的。我只告诉你，有哪些经脉，何为大小周天。”

　　说到此处，原妙契拉过他，把他浑身上下摸了一遍，一边摸一边告诉他，这是什么经脉什么穴位，气吸入膻中之后，如何进丹田炼化，又如何在以任督二脉为主的百脉循环。

　　亏得柳扶风有个好记性。三百六十一个穴位，十四条正经八条奇经，要记住并不是那么容易。

　　“至于练哪一种气，”原妙契教得省心，舒了口气，说道，“《长风剑法》的难处就在这里——别家的武功，或许只在阳、阴、刚、柔四种气中挑一种练。但《长风剑法》必须练四种气。因为这门剑法依托的是风，像风一样富于变化，时阳时阴时刚时柔。”

　　“好难啊，原大哥，”柳扶风皱起了眉心，“我怎么能同时练四种气？”

　　原妙契想起自己学炼气术的时候，听闻要练四种气，演武场登时哀鸿遍野。看来再天才的人也不能免俗，这下子知道学武的不易了？他笑出两个梨涡：“自不是同时练的。春练柔，夏练阳，秋练刚，冬练阴。水畔练柔，火前练阳，高处练刚，密室练阴。如何安排，你自己决定了。”

　　柳扶风点着头，怏怏地。他本以为原妙契会陪他学剑。两个人亦师亦友朝夕相对，好做个长久的伴儿。孰料原妙契要跑到中原去，一去就是一年半载，把他扔给那个听上去并不好相处的东院主。

　　“‘运气术’，这个也让东院主教你。你只须知道，它分为外功和内功。以气强化身体兵器或替他人疗伤，是内气外用，名为外功。除此之外皆是内功。内功有三大类：破空、凝形、御物。 ”

　　柳扶风已全然听不懂了，连问都不知道该从哪里问，心道:“我先记住罢，回头再推敲。”

　　原妙契道：“我们用的是以气御物的内功……藏气术我也不教了，那是最后的事。”

　　柳扶风不说话，耷拉着小脑袋。不知为何，听原妙契讲了一夜“气”，他突然生起了气来。

　　原妙契摸了摸他的小脑袋。这几日相处，他已把住了柳扶风的脉，知道如何哄这个小娃娃。

　　“小黑娃，看我一眼。”

　　柳扶风埋头只是不看。林中忽起了一阵风，万点飞花翻如浪，迷住了他的眼。

　　原大哥又在舞剑？他望向原妙契。原妙契却并没有动，立在月下林中空地上。

　　花就像大团蝴蝶，绕着原妙契飞转，刹那崩散开来，衬得这十五岁少年郎的风姿如天神。

　　尚不知何为红颜玉面，柳扶风只是看呆了，这是怎么办到的？

　　原妙契一把将他抄起，哄孩子似地笑：“临别，哥哥别无所赠，送你暮春最后一场樱花！”

　　说罢，原妙契将他架上肩头，握紧他的脚腕，飞快地穿过花雨，颠颠地往坡下跑。

　　柳扶风哪曾坐得这样高，下意识抱住原妙契的脑袋，几乎要把原妙契的脸抓出印子。

　　“啊！”原妙契一边疾奔一边危言耸听，“眼睛遮住啦，要撞树啦！”

　　柳扶风不由得跟着大呼小叫。直到花落林远，回了柳氏大院，他困得睁不开眼了。

　　原妙契轻手轻脚，把他放在床上。他梦呓似地说道：“原大哥，多保重……早些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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