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主他拒绝出剑

　　“说起来，柳二哥你可能不信，”侯望月闭目瘫卧，虚弱地扯住被角道，“我被床点了穴道。”

　　柳扶风、原妙契和长孙再叹来到天字四号房，看见的就是这么一副景象——

　　秦晚雪面无表情地坐在床边，左右开弓扇着侯望月的脸。侯望月捂得满头大汗，死活不肯睁眼。

　　“望月弟弟这是怎么了？”柳扶风连忙问道。

　　“赖床。”秦晚雪抓住侯望月的肩，拔萝卜似地往外拽。

　　侯望月半个身子拽离了床，眉头紧拧，仍不肯睁眼，口中念念有词：

　　“本少爷才不是赖床，都说了是床先动得手。死雁子臭雁子，苍蝇叮菩萨没人味！”

　　众人着急要去灵谷禅寺，原妙契笑着逗他道：“要不，我去向店家讨些冰来……”

　　侯望月道：“来啊，本少爷一不怕痛二不怕痒三不怕冷，眉毛动一动就不是熬刑长大的！”

　　柳扶风哑然失笑，生死门小少主不愿起床，那他们真是一点办法也没有。想起昨日侯望月吃了许多美味佳肴，他灵光一现，问原妙契道：“对了，原大哥，我们约好要去吃的金陵美食叫什么？”

　　原妙契心领神会：“鸭油烧饼，取烤鸭最肥美处，佐以葱花、鸡子、芝麻，金酥流香，入口即化。少主，就是昨早在大树根看见的那家，排着长队，来不及了，晚了就没有了，我们先去吃罢！”

　　话音落，众人衣袂飘荡，只觉一阵疾风扫过，再定睛看时，侯望月已衣冠楚楚立在门口。

　　要说侯望月本也不是好逸恶劳之人。坐在马车里，他打着哈欠道：“都怪柳二哥，呆在哪里不好，昨晚却在天字三号房的房顶呆那么久！要知道，本少爷是出了名的‘索命追魂手’。柳二哥，你知道我费了多大劲，才忍住没把你打下来吗？害得我总是惊醒。最后，自点了睡穴，我才睡着！”

　　听闻此言，秦晚雪扭头看车窗外。帘外赶着马车的原妙契噗嗤一笑。

　　柳扶风像是干了坏事，一下子红了脸，既惭愧又尴尬，不由得看向坐在身旁的长孙再叹。

　　长孙再叹果然“哦”了一声，仿佛有些惊讶：“柳小弟……你在我们的房顶做什么？”

　　“……喝酒，”柳扶风良心不安，忍了忍到底没忍住，“恰巧……看见长孙大哥你出浴。”

　　怎么个恰巧法？长孙再叹并不说话，指腹轻敲着竹杖，悄无声息地笑了。

　　这是天生眼盲的人特有的沉静的笑。处在漫无边际的黑暗里，从生到死，他看不见自己的笑，也不会把笑当作讨好的手段，反倒笑得纯粹。就像夜间一现的昙花，只为抖落舒展，不为取悦于人。

　　而在众人眼中，他妙年洁白一望如玉，眉若远峰停云，眼似月下雾津，鼻梁挺而可亲，外加一张樱桃樊素口，五官排布的恰到好处，正是绝伦的英秀，添一分则艳少一分则寡，一分也变动不得。

　　可没想到，如此莞尔一笑，他面上生动起来，又是一番截然不同的气象。

　　马车内霎时陷入沉默。众人纷纷瞠目，似怕惊扰了他，只顾着看了。

　　柳扶风本无美丑之念，心中却也想到：“长孙大哥竟笑得这样甜，怎么有些像我大妹妹……”

　　其实，论样貌，长孙再叹和柳梦阳并不相似。但一来是，这二人的笑一样是在包容他，难免相近。二来是，他心中最美好最惨烈的记忆皆与柳梦阳有关，难免把喜爱之意误当成对方像柳梦阳。

　　转念他又想到长孙再叹的身子：“是有些奇怪，这样甜的笑容下，却是一具疤痕累累的躯体。”

　　原妙契在帘外笑着解围：“少主呢，是在守夜。这是我们长风岛的习俗，夜里须得有人守夜！”

　　长孙再叹点了点头，以示理解，戴上了斗笠面衣。见他没有生气，柳扶风才放下心来。

　　众人说了会话，买了二十多个鸭油烧饼，赶至灵谷禅寺时，已有许多少年子弟围在山门前闹事。

　　柳扶风等人挤上前瞧热闹。这些少年子弟的大意是，对文试的结果不满，要求慧慈方丈再给他们一次比试的机会。慧慈方丈好脾气，左手揽须，右手食指扎入脚下的青石板，画出一个小圈来，道是他不躲不闪也不用双手，落选的子弟只要能将他逼出圈外，就可以进入第一座玲珑塔参加比武。

　　侯望月瞧得有趣，跃跃欲试。原妙契看了榜文，过来笑道：“都通过了，先进玲珑塔。”

　　玲珑塔高九层，是下宽上窄。第一层最为宽阔，少说也能容纳五百人。

　　可就是能容纳这许多人，挤在塔外的少年子弟也有千余个，有今年新来的，也有往年失败的。

　　武僧令众人稍安勿躁，以抽签的形式，把许多写着《生死状》印着名字的素笺倒入一个功德箱内，摇晃了几回，稀里哗啦倒出一半来，挨个点名，点了足有三百来号人进玲珑塔。

　　柳扶风和秦晚雪被点到了名字，只留下侯望月在塔外等待。

　　侯望月“嘁”了一声，大为不满：“罢了，没和本少爷分在一拨，是你们的运气。”

　　柳扶风没听明白，已随秦晚雪入了塔。

　　原妙契和长孙再叹，一个是参加过比武的老手，一个被列为家眷，可以观看比试。二人从塔外的楼梯登上去，到了第一层和第二层之间的观景台。这观景台向内凿开洞口，可以俯瞰比试的情形。

　　柳扶风紧跟着秦晚雪，一颗心砰砰地跳。莫说参加这等规模的比试，他连与人切磋都不曾有过。

　　塔内地面铺着金红色莲花纹方砖。众人立定之后，武僧单掌施礼道：

　　“诸位施主，请将玲珑骰系在腰左侧。未系玲珑骰以及玲珑骰被夺走，皆视为比武落败。”

　　柳扶风连忙低头看腰际，他的玲珑骰好好地挂着。他又看看秦晚雪，那玲珑骰也已系好了。

　　武僧又道：“玲珑塔第一层不难，比武规矩也很少，确保玲珑骰始终挂在腰际，同时抢到另一人的玲珑骰，立即从大门出去。小僧在门外等候，诸位把抢来的骰子交给小僧察验，就算是获胜了。”

　　柳扶风在私塾念过书，熟读圣人言，从未抢过别人的东西，听了这个规矩，不免有些难为情。

　　仿佛知道他心中所想，秦晚雪冷不丁地道：“小风，你若是不抢，那些本该淘汰的子弟继续登塔，就算不伤在武林同道的刀剑下，以后也会死在蜃楼妖人的手中。你我抢玲珑骰，是在救人。”

　　柳扶风怔了怔，连忙道：“表哥说的是……”

　　许多少年子弟埋下头，手指在腰际忙活着，把玲珑骰的绳索打上死结。

　　武僧继续道：“小僧在此提醒各位施主，玲珑塔是仿蜃楼而建，每一层的机关暗器无数且变化无穷，死伤难免。各位施主在夺玲珑骰的同时，一定要谨慎行事，若要退出，现下为时还未晚。”

　　众少年子弟面面相觑，便是有怯场想要退出的，也不好意思当着众人的面站出来。

　　只听得观景台上一声锣响，那武僧道了声“时辰已到，比武开始”，便箭似地蹿出了大门去。

　　原本三三两两松散立着的众少年子弟，顿时扑做一团，刀光剑影直教人眼花缭乱。

　　柳扶风暗吃一惊，本能地往后跃，径跃至贴墙处。“小心。”秦晚雪忽地把他拽入臂弯中。

　　数股箭矢从石墙中射出，险些划破了他的衣袖。他回头看时，墙上平添了许多箭孔。

　　秦晚雪原地立定，一面照料他，一面拔刀拨挡着飞蝗般的流矢：“望气术。”

　　“啊……是！”周遭乱哄哄地，喊打喊杀惨叫声不断，柳扶风看得懵了，这才记得使望气术。

　　他心目内观，凝神感知，存想于听宫晴明二穴，塔内飞射的乱箭、跃动的三百余人皆一目了然。

　　秦晚雪这才放开他：“专心些。”说罢，秦晚雪掠了出去，刀光只是一闪，已摘得一枚玲珑骰。

　　柳扶风见了心道：“表哥真厉害，却手下留情了，不但用的是刀背，也没有用破空内功。”

　　在这场混战中，颇有些聪明的少年子弟，他们不急于夺骰，而是结成一伙，挑落单的子弟下手。见柳扶风茫然似受了惊吓，木鸡般地呆立在墙边，几个少年子弟一对眼色，提刀向他奔来。

　　柳扶风自是看在眼底，暗忖：“他们怎么结伴冲我来了？如何是好，万一我还手伤了他们……”

　　容不得他多想，刀已架在他的脖上，其中一个少年扯他腰际的玲珑骰。然而，这玲珑骰系在他的镶玉青金腰带处，少年既要防着他又要躲避箭矢。这一扯，下手甚急，竟直接抓住他的腰带往外扯。

　　想要制止玲珑骰被夺走，柳扶风须得先拿下颈间的刀。他怕失手伤人，拿出十二分的小心捏住刀刃，极轻地运起一丝阳柔气劲，一把钢刀当即碎裂。持刀的少年瞪圆了眼，还未说什么……

　　拽住镶玉青金腰带的少年，先大叫了一声，捂住脱臼的手腕往后疾退：“他这腰带——”

　　柳扶风“啊哟”一声，心道不好，腰带中藏着柳氏飞廉剑。此剑虽非重若千钧，却约莫也有一头大象那般沉，只有打通任督二脉的高手运足气劲才拿得起。他平常是注意不让人碰的，这时只顾着保护玲珑骰和对付袭来的钢刀，却让这少年扯住了腰带。此举如同在扯一头大象，少年怎么受得了？

　　众少年这才知道他是个硬茬子，只道他是故意装憨引诱他们自投罗网，暗骂他卑鄙却又无可奈何。此地是玲珑塔，一切计谋皆是被许可的。尤其是王问花登上第十一座塔第八层后，不乏争相效仿的少年子弟，阴谋阳谋已蔚然成风，各种手段无所不用其极。他们自知不敌，便要撇下他逃走。

　　“且慢，”柳扶风却满心愧疚，认定少年受伤是自己的过失，想要补偿，“我替你接骨罢。”

　　少年哪里肯听，拔腿要开溜。恰在此时，地面金红色的莲花纹方砖，忽地自莲花心旋开一个个圆洞，亮出洞内飞转的薄刃。这些薄刃层层叠叠，转动不休。一脚陷进去，骨肉只怕要被一齐绞碎。

　　眼见少年就要踏入刃洞中，柳扶风来不及多想，调轻功把少年抱住，掠出数丈远。

　　他不动时呆若木鸡，一动势如奔雷，身法奇快。少年只以为他要下狠手，唯恐他在跃高之后把自己掷下去，一把扯下自己的玲珑骰，把骰子胡乱塞在他的手中，大叫道：“给你给你，我不打了！”

　　柳扶风怔了怔，握住骰子，心道：“他为什么不打了？难道是我救了他，他要这般答谢我？”

　　原妙契扶着长孙再叹立在观景台上，眼见着柳扶风把那少年送出门去又折回来陆续劫了几个险些为机关所伤的少年，不由得噗嗤一笑，自家少主这哪是在比武？见缝插针地捡漏，就没干正事。

　　一会儿工夫，柳扶风和秦晚雪便也上观景台来了。原妙契问道：“少主，感觉如何？”

　　柳扶风说不出是高兴还是失落，百感交集地道：“我顺手救了几个人。本打算交几个朋友，他们却不想欠我人情，把骰子都给我了。其实不必的，有一个骰子不就获胜了么……硬塞给我许多……”

　　秦晚雪听闻此言，不由得侧头看柳扶风。这位小表弟的见解，好似和他的见解有些不一样。

　　原妙契狂笑起来：“哎……少主……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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